“Goodnight, my angel
Time to close your eyes。”
她沿着画板的边沿向外眺望。
窗外是白色的花园,还有中央望不到顶的擎天白树。
伴随着钢琴声,她听到温柔而低沉的嗓音在那空无一人的花园中歌唱。
“And save these questions for another day
I think I know what you've been asking me。”
她轻轻跟着曲调哼鸣,她熟悉这首歌,一如熟悉自己的心跳。
与心同样跳动的,还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砰,砰,砰。
桦木门被人推开,阳光透过拼花的玻璃撒进屋子,流光溢彩。
白色身影穿过门扉走了进来。
是个女孩,神情看起来有点匆忙,脚步却很轻盈,有种说不出的从容。
“啊!你好。”
那女孩注意到了她,微笑着向她眨眼。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打扰到你了吗?”
“不。”
她轻声回应。
女孩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旁若无人的手舞足蹈起来。她体态轻柔,身姿曼妙,小碎步踏在白瓷地砖上砰砰作响。
同样的女孩,同样的舞姿。
她知道。
自己又在做梦了。
片刻后,女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素白的指尖在自己淡金色的长发上打着卷。
她俩都有着一样的淡金色长发。
“他们叫我‘白鹄’,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白鹄,她已经听到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了。
“真漂亮诶~”
“白鹄”盯着她面前的画板。
她的眼睛很美,空灵而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着欧珀石般的质感。
那是双和她一样的眼睛。
“谢谢。”
她轻声回应。
“那……是你的树吗?”
她扭头看向窗外的擎天白树,忽然没来由地问道。
也许是因为她也有一颗树——那张画板上,一颗刚刚发芽的白色小树。
“是的,我花了很久很久才把它种的那么高,那么大哦!”
“白鹄”骄傲的点头。
“I think you know what I've been trying to say
I promised I would never leave you。”
钢琴声断断续续,歌声也断断续续。
窗外的擎天白树随风摇曳,斑驳的树影落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砖上,阳光的间隙里流淌着天空淡蓝色的阴影。
“And you should always know
Wherever you may go
No matter where you are
I never will be far away。”
歌声中,“白鹄”轻轻的靠在她的身上。
并不是“白鹄”的动作多么轻柔,而是她的身体实在太轻了,她白色的身影更轻,融入在晨光里,以至于分不清是云烟,是晨雾。
还是一片落在肩头的羽毛?
当钢琴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窗外的一切忽然变了。
无数人影涌入空旷的花园,他们拖着斧头和锯子而来,闯过灌木丛,踏过青草坪,狂躁地将花坛推倒,薰衣草和百合在风中支离破碎。
渐渐地,四面八方的人影越来越多,他们向中央的擎天白树汇聚,像是古老的苏美尔人围绕通天的巴别塔。
“我们作砖,要这砖烧透;我们筑塔,要这塔通天。”
看着窗外的人群,“白鹄”忽然淡淡的说着,声调透着某种哀戚。
随着“白鹄”的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她脖颈间的一丝清凉,那是“白鹄”的眼泪,哀戚通过这清凉传递而来,使她也生出莫名的悲伤。
“以此传扬我们之名,以免我们分与全地之上。”
“白鹄”一边继续轻声低吟一边无声的落泪,透明的泪渍沿着她的侧脸流淌,仿佛欧泊石溶解后的泪晶。
“保护好你的树。”
“白鹄”轻声说。
此时窗外的人们也闯入了屋内,粗暴地将两个女孩分开。人群将她们纤细的躯体举过头顶向花园中央的巨树走去,就像是信徒托举奉神的祭品迈向白色的祭坛。
不远处的擎天白树在人群的刀劈斧凿下轰然倒塌,巨大的枝叶滚落地面砸向聚集的人群,可他们既不惊恐也不躲避,任由死亡从天而降。
残枝败叶散落在同样残败的花园里。人们把坚硬的树干伐成木材,把柔韧的白叶烧成灰烬。树干如躯,白叶如羽,人群则如群蚁,分食着巨大“白鹄”死去的身体。
“Goodnight, my angel
Now it's time to sleep。”
她们被人群拖过头顶无从挣扎,但她似乎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是个梦,只是个梦罢了。
她身旁的“白鹄”呢?她也知道这是一场梦吗?
她仰望天空,“白鹄”的悲伤弥漫天际,遮天蔽日,可那悲伤都是蓝色的,因为和天空的颜色一样,所以人群都看不见。
“白鹄”为什么那么伤心呢?她不知道。
“And still so many things I want to say
Remember all the songs you sang for me
When we went sailing on an emerald bay
And like a boat out on the ocean。”
歌声还在风中断断续续,她听不太懂可莫名的熟悉这首歌。每一段词句,每一节音符,都像是记忆中的烙印般在她的脑海里发烫。
她忽然忍不住伸手拂过“白鹄”的脸颊。
“不要哭了。”
她安慰着“白鹄”,她不知道“白鹄”的悲伤从何而来,甚至不知道“白鹄”到底是谁。
她只是希望“白鹄”不要难过,大概是因为“白鹄”有着和她一样的头发和眼睛,和自己太像的人难过,自己也会难过吧。
“I'm rocking you to sleep
The water's dark
And deep inside this ancient heart
You'll always be a part of me。”
人群抬着她们来到树脚下,曾经通天的巨树现在只剩下扁平的,光秃秃的巨大树桩。人群沿着露出地面的树根向上攀爬,手臂交错着将两个女孩向上传运。他们要把女孩托举到树桩的平台之上,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们。
树桩的中央陈放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木盒,盒盖上雕刻着精致的“白鹄”。这木盒用和树桩同源的白色木材打制而成,表层的木蜡油在阳光下反射着象牙般的光泽。
看着那木盒,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虽然知道这是梦,可她心底还是生出某种莫名的恐惧来。
汗毛倒竖,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一口棺木!
“Goodnight, my angel
Now it's time to dream。”
“白鹄”突然淡淡的唱起歌来。
她这才发现,一直飘在风中若即若离的声音原来一直都是“白鹄”的声音。
可此时悲伤和恐惧气息已经在她心中弥漫开来,这梦境,这属于“海马效应”的梦境,曾经在何时何地曾真实的发生过!
还有那口雕刻着美丽“白鹄”的白色木棺,她曾亲眼见过!
“不要……”
恐惧和悲伤终于如同滔天的巨浪将她吞没,她轻轻的啜泣起来。
随着她的哭泣,人群也哭泣,他们一边哭喊一边抬着女孩向那口棺木迈进。
“And dream how wonderful your life will be
Someday your child may cry
And if you sing this lullabye
Then in your heart
There will always be a part of me。”
她的脑海里满是关于那棵树的画面,从它还是一颗白色的种子开始,“白鹄”在开满蒲公英的地方将它埋下,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落,天空上的云卷了又舒。小树苗慢慢长大,“白鹄”高兴的时候就坐在树荫下唱歌,难过的时候就趴在树干上哭泣,饿了就摘树上的果子吃,困了就在枝头的白叶里睡觉。
“白鹄”陪伴白树,白树陪伴“白鹄”,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可人们毁了“白鹄”的树,还把那树做成棺材,现在还要用那棺材埋葬“白鹄”。
她想,“白鹄”该多伤心啊?
“Someday we'll all be gone
But lullabyes go on and on...”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鹄”就一直在轻声的唱着这首歌,那声音倾尽了“白鹄”毕生的温柔,歌声在人群的嘈杂中流淌,像是白色的纸船孤零零地飘在无际的海洋。
而她此时才忽然意识到,“白鹄”唱着这首歌其实一直是在安慰她。
她们就像两个摔倒的小女孩,一个小女孩浑身是伤,另一个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可那个摔倒的小女孩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她的小手帕叠成小船,沿着湖面飘过来逗另一个小女孩开心。
“They never die
That's how you
And I
Will be。”
随着“白鹄”歌唱完最后一节曲调,人群也来到棺木前方。他们用绳子捆绑“白鹄”的双翅,用亚麻蒙上“白鹄”的眼睛,最后轻轻将“白鹄”置入棺中,仿佛将精美的礼品置入白色的礼盒。
最终,棺盖如同帷幕落下。
白色的戏剧终归落幕。
她忽然想起那首歌的意思来了。
“晚安,我的天使,
现在该进入梦乡了,
梦里你的人生将会多么的美好,
某一天你的孩子可能会哭,
如果你唱这摇篮曲,
然后在你的心中,
然后在你心中,
总有一天我们都将一去不复返,
但摇篮曲会继续下去...
它们不会消逝。”
2013年5月26日晨,今天的巴黎和八年前还是一摸一样。
塞纳河畔晨雾缭绕,卢浮宫倒影摇曳生辉,阳光透过埃菲尔铁塔的轮廓沿着香榭丽舍大道前进,最后照进丽兹酒店三楼的四号包厢里,在Jamaica咖啡和Stohrer华夫饼交织的清香中,她和这座城市一起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