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细沙被暮色浸染成暗金色，一个绿发少年如搁浅的人鱼般蜷缩在潮线边缘。

苍白的躯体在黄昏太阳下泛着宝石般的微光，海藻般的发丝沾满海岸边晶莹的沙粒。

一道惨白的闪电猛然撕开云层，雷鸣声炸响，灰色的雨幕垂落在地面之上，细小的水滴在少年脊背上炸裂开来，在沙地上烙下深褐色的吻痕。

潮水裹挟着泡沫涌了上来，贪婪地的吞没少年的小腿，少年却仍像沉在某个深不可测的梦境里，甚至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涨潮了！快收网！”

粗粝的喊声响起，赤脚踩在湿沙上的闷响由远到近，蓑衣下露出张被海风雕刻的脸，老渔民突然僵在原地，渔网从肩头滑落，他看见潮水中那具苍白的躯体。

“造孽啊，哪个缺德玩意干出这种缺德事啊！”

他狠狠跺脚，脱下自己那件褪色的外套裹住少年，老渔民摸到了少年那宛如尸体般冰冷的皮肤，若不是那微弱的心跳声，他还以为自己在抱起一具尸体。

茅草屋里的鱼油灯整夜未熄。直到破晓时分，少年睫毛突然颤动，一双诡异的异瞳睁开，一颗宛如深海般深邃，另一颗则犹如绿藻般翠绿，这双异瞳在此刻透露出了一丝迷茫。

“娃儿。你醒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给你丢海边，不过你放心，俺绝对把你当亲生的养！”

老渔民怕了拍自己的胸膛，闷响声就像是敲门声一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能够看出一丝坚毅，在这个混沌激荡的年代，到处都是被弃养的孩童，所以他下意识认为少年也是如此

而少年只是歪歪头，眼中似乎有些好奇，只见老渔民拿起一碗鱼面汤来到少年面前，用勺子轻轻舀起一点，在空中晃了晃，白色热气在空中飘荡着就好似天上的白云一般，屋外小雨哒哒的落在房梁上，空气之中透露着一股子清冷。

这碗热气腾腾的鱼面汤在这种天气下显得是无比美味，少年接过勺子开始吃了起来，宛如机械一般的进食，老渔民一开始看见对方吹都不吹就朝着嘴里放还有些担心，可在看见少年那不变的表情后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中交叉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紧张。

而少年在将鱼面汤都吃完之后，抬起那双异瞳看向了此时正紧张着的老渔民，然后脸上强行异常僵硬的挤出一抹笑容，眼神微眯道：“好，吃。”

他言语十分僵硬，看起来就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般，但就是这僵硬的话语，却让老渔民那充满皱纹的脸上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般道：“俺就知道俺做的一定好吃！娃儿你还要吗？俺再去给你盛几碗！”

在得到认可之后，老渔民表现得很激动，少年点点头，苍白的脸上也展露了笑容，随后他自我介绍道：“我叫，余。”

“鱼啊！还真是与大海相衬的名字啊！”

很明显，老渔民不太识字，余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这么看着对方走了出去，然后抬起手，掌心处一道绿色印记缓缓亮起，从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这座渔村中一共有一百三十一人，其中有十二位是超凡怪物，将他们全部杀死，你就可以恢复自己原本的力量，而那些超凡怪物死后的尸体能成为你的助力。”

“……算了吧。”

“优柔寡断，命运不可能被改变，你注定与尸体相伴，他迟早会因为命运而背叛……”

“娃儿！饭来了！吃吧吃吧！”

在听见老渔民的大嗓门后，印记猛然暗淡了下去，而余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大声道：“嗯！”

而吃饭的时候，老渔民看起来有些举措不安，坐在一旁时不时挠挠头、摸摸鼻，看起来有什么心事一样，而余很精准的捕捉到了这一点，于是脸上表露出担心问道：“你怎么了吗？”

“那个……娃儿，俺跟你说件事哈，你愿不愿意成为俺的养子，如果俺的娃还在的话，他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余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稍微宕机了一下，接着脸上看起来有些天真的问：“那哥哥去哪了？”

老渔民在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然后一拍手道：“诶！你认俺了！”

在激动完之后，他脸上出现了一丝忧愁道：“唉，你哥啊，他死了，他被失控的混沌异能者杀死了，那群恶魔，简直就是歼灭人性的刽子手，只恨当初俺因为害怕而不敢上去，不然……”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看起来很悲伤，还在咒骂着那些被他称之为刽子手的混沌异能者，余见状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印记，随后将另一手放在老渔民的背上轻轻拍了起来，轻声安慰道：“不哭，不哭，我在这。”

天很快就放晴了，天光刺破云层时，平静如初，这场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金色的阳光如融化的金箔，从太阳之上流淌而下，为世间带来雨后的阳光。

浪花退去，只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像某种古老生物爬行过的印记，余走在海边，看着周围打渔的其他渔人思索起来，手中的印记又开始说话：“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你只要在沙滩下放出一只腐朽暴食者，这些人都将成为你的囊中之物，作为渔人，他们不可能不打渔，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甚至可以在杀死一个人后给更多人捉来一群鱼或者找来宝藏，见证人性在贪婪下的丑恶姿态……如果你还想复仇的话，可怜的千触就这么被困在实验室，而他费尽全力送出去的表亲却倒在了人类那微不足道的关心下。”

手中印记的言语，就像是来自深渊魔鬼的蛊惑，妄图勾动余心中的仇恨与贪婪，事实证明它做到了，只见余将印记那只手放在地上，接着一只腐烂宛如丧尸般的生物出现，这只生物形体类似章鱼，但却在中间长着一颗腐烂的人头，周围的触手则是被细长手臂组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变异的丧尸怪物。

他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名少女的身上，因为现在腐朽暴食者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一个成年人，它需要先积攒一切起步资金来强化自身，可那个少女恰好在这个时候看向了他，这让余心中警铃大作，是发现他了吗？

余见状立刻命令腐朽暴食者深入沙底不出来，因为这样的话，哪怕对方发现他了也找不到证据，少女靠近后的第一句话让他愣了一下。

“你就是李叔从浪里捞回来的那个孩子吧？”

少女声音清脆得像是刚敲开的椰子，余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李叔”就是那个把自己从涨潮的沙滩上扛回来的老渔民。他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脸上尽量表现出无害的表情。

“嗯，怎么了？”

少女突然凑近，草帽檐直接戳到了他的鼻尖，同时，他也闻到少女发间海盐的气息，看见了渔网线缠在少女手腕上勒出的淡淡红痕。

“第一次打渔？”

少女眼睛亮得像是贝壳中的珍珠一般璀璨，随后指着余拿网的姿势道：“瞧你拿网的姿态，哪怕是只螃蟹都能从里面溜走！”

还没等余回答，她已经拽着余的袖口往潮线那边跑去，木屐在潮湿的沙地上踩出一串小坑，浪花在礁石上撞成雪白的沫子，她的笑声清亮得仿佛能刺透晨雾，伴随着海鸥的叫声，少女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开朗，就像是正午的太阳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

在被指导的过程中，余知道了少女的名字，洛安晓，而李叔也就是收养他的那位老渔民名为李安，这对于他来说算是重要的信息。

“诶，余，你就叫余吗？反正你也认李叔当爹了，要不你就改姓为李吧？”

洛安晓在粼粼发光的海面上撒下一道大网，转头对着余提出建议，而就在此时，被网套中的生物开始剧烈挣扎，余与洛安晓将渔网收起，看着在网中剧烈挣扎的鲨鱼幼崽共同陷入了沉默，这玩意从哪冒出来的？

很快，天色就逐渐暗淡了下来，看着黄昏的太阳逐渐落下，以及洛安晓远去的背影，余在内心稍微挣扎一番，随后选择将腐朽暴食者销毁，彻底泯灭于这个世界上，作为代价就是他手腕上出现一道微不可查的血痕。

“呦呦呦，这是心动了吗？但是余你要知道，怪物可不配被爱呢，更何况是被诅咒的怪物，如果你的喜欢对方，那我还真要祝福你们长久幸福啊，笨蛋！哈哈，傻东西，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因为这一点可笑的情感而放弃了复仇，放弃了自己内心那对人类的无情，指望人类用温暖的心来温暖你这一颗冰冷的心吗？哦不对，你的心是腐烂的，温暖就会烂掉，滋生苍蝇，嘻嘻，祝你好运~傻东西！”

印记的言语就像是利剑一样疯狂刺穿余的内心，而它在大声肆意嘲笑一番后最终归于寂静，余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随后语气有些疑惑道：“你是……嫉妒了？正常你可不会用这么多污秽言语来攻击我。”

“！！！”

印记的回应只是一阵无法描述的尖啸声，宛如来自深渊的尖啸之音，黑色的粘液洞穿他那一只手臂的骨骼，难以严明的剧痛感传来，而这一切仅仅只是让余回家的步伐停顿一下而已。

余看着站在门口迎接他的李安，内心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但脸上却面无表情，只见李安拿出一条腌鱼来到余的面前，眼中满是期待的问道：“娃儿啊，你要学腌鱼吗？”

“腌鱼？”

余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李安的步骤，只见对方首先将一条名为安规鱼的鱼类，放在布满血迹的案板上面，随后用一根粗铁棍朝着鱼头上一敲，鱼头与铁棍的碰撞声响起，将案板翻面拿出下面藏着得腌鱼刀，这是一把握柄由白布条所包裹的短匕首。

“娃儿啊，你既然认我做了养父，那么以后在大海上生存的技巧不能没有，所以现在我来教你怎么长久保存自己捕来的鱼。”

他将鱼的腹部划开，将里面的内脏与鱼鳃掏出丢到一旁，洗干净之后从一旁的罐子之中掏出一把干海草摩擦安规鱼表面道：“这是海腾草，在浅海区附近有很多，过两天我去教你怎么摘，它可以用来吸收鱼表面的水分。”

余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记住了，但是没有看懂，紧接着李安抓起一把粗盐和柑橘皮，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鱼腹内沿着鱼骨大力揉搓，直到见不到为止，他在看见旁边观看的余那惊讶的表情，对此做出了解释道：“这是安规鱼的特性，它能够很好的吸收与扩散磨成粉的调料，所以在腌制安规鱼之前要将手洗干净。”

“嗯嗯，看懂了。”

余点点头，随后看着对方拿起一片大叶子卷起一堆他看不懂的料理，放进鱼腹之中，拿出针线将鱼腹缝上，外面裹上一层紫色汁液，拿出一根细绳洞穿鱼嘴挂在一旁石头上的架子上。

这步骤看起来十分简单，余忽然发现此时的时间，就像是沙漏中的流沙一般迅速流逝，过去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墨蓝的夜幕低垂，一弯新月斜挂在天穹之上，将云朵染成朦胧的银晕，星星像是燃烧的小火，忽明忽暗地颤动着。

李安将手放在帽檐上，看着此时天空上新月所在，接着对余道：“娃儿，现在很晚了，等明天下午我再来仔细教你怎么腌鱼吧，你记住了，这只是在海边生存必须学会的技能之一，后面还要教你很多关于大海的技能，到时候一定不要说苦。”

余的内心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温柔，他用力点点头，然后语气认真道：“放心吧老爹，不会的。”

在听见余喊自己老爹，李安此时的激动与喜悦难以掩饰，而余在暗地里偷偷吐了吐舌头，他就知道，不过他也享受与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人需要，被视为家人的感觉，他内心的那片焦土，此时就像是被浇下圣水盛开了一朵脆弱却又坚毅的花朵一般。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海边鲸鱼嗡鸣的声音像是闹钟般准时响起，余在起床之后来到海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只温柔的巨鲸，只见对方在海中用那巨大的扇形尾巴啪打水面，浪花就像是在给此时在海边大声呼喊的渔民打招呼一般。

黎明在海平面上绽放出光粼粼的颜色，耀眼、和平，这是在这一刻余内心的感受，从小在实验室中长大的他，内心在这里仿佛是被净化了一般，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而就在此时，少女那比海鸥叫还要清亮的喊声响起。

“李余！这里！”

只见她戴着一顶宽大的竹编斗笠，斗笠的边缘微微泛白，笠下是一张被阳光吻得微红的脸蛋，眼睛明亮得如溅起的浪花，仿佛盛着整个盛夏的光，蓑衣随意披在肩头，棕褐色的棕丝间还沾着几粒细沙，随着她朝着余跑来的脚步而簌簌落下，木屐踩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每一步都留下一道道规整的脚印，海风在此时掠过，斗笠下的碎发和蓑衣的毛边一齐飞扬，像是一只扑向浪头的海鸟般。

因为余当初没有正面回应对方是否要姓李这个问题，所以就默认余同意了，在来到余的面前后，洛安晓有些抱怨道：“怎么叫你都不理我，你是木头吗？诶？你的渔网怎么破了？”

这个时候余才注意到，他手中渔网因为自己过于粗暴的拖拉在地上，就像是一块被反复摩擦的纸张一般破出了一个大口子，洛安晓见状将手放在余的脑袋上使劲揉搓着对方的绿发，看起来像是一只生气的幼犬一样，张牙舞爪咬着牙道：“你能不能对自己吃饭的家伙好一点啊！这可是你未来吃饭的家伙！如果李叔看见了肯定会训斥你一顿！”

余并没有反驳，只是在想到李安对他的态度，在内心偷偷道：“那可未必。”

“所以，为了防止你被李叔训，我决定来教你怎么修补渔网！”

洛安晓衣服胸有成竹的样子，拍了拍她那微微隆起的胸膛，脸上露出了一副自豪的模样，但余只是点点头，这让这位开朗的少女很不爽，不是厌恶对方的态度，而是……

“喂！你能不能有点情绪！能不能不要跟个僵尸一样啊喂！”

少女将手放在余的嘴角边给他勾出了一副笑起来的表情，然后忽然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不喜欢笑！原来是因为笑得这么难看，这不能怪你，不过笑容这东西要多练才能自然的笑出来！就像是我这样！”

少女在余耳边叽叽喳喳得像是一只吵闹的海鸥，最终，余在对方那不间断的言语下，脸上种预设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一把捂住她的嘴道：“所以，现在能教我修补渔网了吗？”

咸涩的海风卷着浪沫扑上岸，洛安晓盘腿与余一起坐在一块礁石上，她两指捏着梭尾的棕绳轻轻一抖，破洞边缘的网眼就像是串项链一样被串在一起。

“看好了不会笑得木头余。”

她故意用梭尖戳了戳李余的手背，随后道：“补网要像给螃蟹系脚环，太紧会断，太松会掉，像这样刚刚好才好。”

阳光穿透她扬起的蓑衣，在礁石上投下蜂巢般的光斑，李余的指尖在渔网破口处徘徊，那看起来无比灵活的修长手指，在此刻却被粗粝的网绳所难住，在他第三次把活结打成死疙瘩时，洛安晓突然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少女带着海洋气息的发丝扫过他颈侧，那灵巧的手掌握在他的手背上面。

她牵引着他的手画弧线，梭子穿过网眼，很快就将一张渔网补好了，而两人此时都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多么亲密，余松了一口气，而洛安晓则是握紧拳头对着余喊道：“加油！相信下次你一定可以自己做到的！”

“嗯。”

余顺着对方的话语点头，此时印记非常罕见的没有继续嘲讽，就像是死了一样，两人在海安边上捕鱼，多余的大鱼抓起来送给其他渔民，小鱼重新丢回海里，原本对于其他渔民来说十分陌生的余，在他们心中共同留下了沉默寡言却异常热情这个标签。

临近正午的阳光宛如融化的黄金流淌在沙滩上，那位阳光开朗宛如太阳一般热情的少女忽然对着余问道：“诶！我记得你说过李叔要教你腌鱼的对吧？”

余点点头，然后眼中有好奇的看向她，似乎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到时候我也去看看吧，不会的我也可以教你！李叔虽然经验比我丰富，但他年龄太大了，再过几年就成一个老爷爷啦！”

洛安晓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扮出一副老头弯腰的姿态，随后一把搂住余的脖颈，手指着村落方向大声喊道：“走！我们出发！教你腌鱼！”

这是一位阳光如太阳一样的少女，余在内心默默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