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年的深秋,西风飒然,长安城内飘荡着几分渐入冬的寒意。凉风有时扑面而来,卷起片片沙尘,惹得来来往往的行人时而遮面而行。城东灞河两畔的杨柳树已经显得光洁利索。
城东一处宅院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城东平阳侯府的庭院。刘浔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诗经》,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那棵已经半秃的梧桐。秋风裹挟着凉意穿过窗棂,她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锦缎披风。
“殿下,宫里来人了,是来送冬节礼的。”侍女沈葭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又打量着周围,低声补充说道:“而且太子殿下也特意捎来了一份礼物。”
刘浔随意应了一声,她有点不太明白太子一贯作风,不大可能特意准备礼物相送的,何况是这几日呢。她将手中的竹简卷动两下,随后慵懒的看向沈葭:“是谁来的,有口信吗?”
“殿下,来使是桑弘羊。”沈葭回禀说道。
刘浔想了想,她记得这个桑弘羊。是洛阳人,出身商贾之家,虽然才十四岁,但入东宫服侍已有年余了。“不知道太子会派他是什么意思?”心中的合计却脱口而出,一边的沈葭提议道:“殿下既然也不知,不如就召他来问问呢?”
“嗯,就听你的,你去将他带来吧。”刘浔合上书简等待着来人。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内室,身上穿着朝服,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刘浔注意到他面带轻松,眼中透露出不属于同龄人的凝重。
“臣参见殿下!”桑弘羊一进门就自称臣,让刘浔一愣,随即噗嗤一笑,“本宫倒忘了,前段日子你已经获封侍中了。十四岁的侍中,上次还是六君进京,段大人那时候和你差不多大吧。”
“公主取笑了。臣怎比不上昔日的段大人,臣也只是略懂数算,为太子殿下跑跑腿,走走亲。”
“那你今日是替太子跑什么腿来了?”
“回殿下,今日是宫中送往各府冬节礼的日子。太子也好久未见公主,便也准备礼物,出宫前特意差遣臣来拜访殿下。”
“原来如此啊,那你辛苦了。下去喝杯茶再走吧!”
桑弘羊道:“谢殿下,那臣先告退了。”
待沈葭送走了来人,重新回来后刘浔便站起身来,吩咐沈葭“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你让众人退下吧,你自己留下服侍即可。”
沈葭答应一声,遣散众人。刘浔见门窗都已关好,这才又吩咐道:“沈葭,你替我更衣,我要出门一趟。不要惊动任何人,你准备一匹马到偏门口等我。”
沈葭不解,“殿下,您着急出去,我安排车马便是,还骑马干什么,外面起风了,骑马非着了凉。”她虽然这么说,也清楚刘浔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人,也依旧上前解下锦缎披风,另外去取衣裳。
“你不知道,明日是东阳县主的生辰,每年这几日前后,太子陪阿娇同往姑姑的公主府住。可太子这时候送来礼物,肯定是有大事需要见我,派桑弘羊亲自来肯定是忌惮府内人多嘴杂,不好透露。”
“哦,这么回事儿啊,那就有点道理了。可是,刚才您也没问太子殿下去了哪里,您到哪去找呀?”沈葭又不解道。
“刚刚桑弘羊拇指所带护指,行礼时候还特意向我暗示,所以我猜太子一定去了上林苑,既然他暗示我悄悄前去,我去上林苑肯定找得到他。”
沈葭吃惊的说,“公主,好复杂呀,我连桑大人刚才的衣服颜色都记不全,您还记得他戴没戴护指。”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骑马的服饰给刘浔换好,“殿下,您稍等,我出去安排马匹,我在带您去侧门。”
“嗯。”
上林苑始建于秦,刘邦建立大汉后又扩大范围,作为皇子学习弓马骑射的地方,文景二帝都不爱行围,故而上林苑慢慢成了长安城贵族的乐园。太子刘彻因为酷爱狩猎,常带人到上林苑骑马,想起弟弟,刘浔嘴角忍不住上扬,当初也正是自己在这第一次教的弟弟如何开弓,如何才能射中猎物,自己却已经好久好久不在到这里了。
一声箭鸣,从刘浔身后传来,一只雕翎箭射向一边的树木。刘浔明白这肯定是太子的杰作,拨转马头果然见前面一行人。为首一人正是当朝太子刘彻,他左手边是前不久刚刚见过的桑弘羊,再左边是李广的长子李当户,和司马谈,刘彻的右手边是韩王信之后,自小和刘彻玩耍到大的韩嫣,另外还有三人最左边是长安丞长子张汤。
眼前众人一齐下马,走到跟前,纷纷参见刘浔。只有刘彻多走几步,拉住马的缰绳,刘浔也翻身下了马“好啊,你们这一群人有文有武,又君有臣的,我怕是白挨一箭了。”
“哈哈,阿姐,我是试试你还有没有以前的豪气,你自从嫁入平阳侯府,也学的端庄,大门也不出了,马术骑射你都生疏了。”
“你姐夫身体不好,我照顾他都忙坏了,那还有空玩这些。”刘浔叹口气,“说吧,喊我来不会是带我来打猎吧?有什么急事,不过看你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
刘彻闻言,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对身后的众人一使眼色,众人纷纷向远处走去,打量周围有无可疑的人。
众人散开,刘彻才拉着刘浔慢慢向前走去,“阿姐,姐夫现在是回了封地养病吗?”
“嗯对,前些日子为了赶上寒衣祭祖,他便回了平阳。”
“嗯。阿姐是这么回事,袁大人在河东被刺杀了。”
“什么?”刘浔大吃一惊,她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袁盎是汉文帝时同一批进京的六位贤良子,唯二还在朝中做官的人。这次出京居然会发生意外,刘浔问道:“是什么人做的?”
刘彻神色凝重,低声道:“目前尚无确切证据,但据尚宫传来的密报,刺客身手不凡,行事狠辣,极可能是元门中人出手。”
刘浔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后道:“袁大人一向清廉正直,朝中树敌不多,莫非……”
刘彻微微点头:“阿姐与我想的一样。袁公虽然刚正不阿但他一力阻拦梁王进京,他若出事,朝中反对梁王的人也必将动摇。”
刘浔敏锐地察觉到弟弟话外音,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忧心忡忡:“阿彻,此事非同小可,元门多年前就曾经协助吴楚叛军,现在又行刺袁公,恐怕还只是个开始。你在出京,很可能是一个圈套。”
“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也不是毫无准备。我和父皇早已经商量好了,沿途各级官员任我调遣,而且我是微服出京,我在暗他们在明,我未必会有危险。”
刘浔凝视着弟弟年轻却坚定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十六岁的刘彻已显露出帝王之相,不再是那个受她庇护的孩子,这份担当让她既欣慰又担忧。
“既然你去意已决,就要做好准备,不只是乔装改扮,还要带好人手。”
刘彻眼中一亮:“我正有此意,所以我想好带张汤同行,他精通律法,心思缜密,还有司马谈为人正直,熟知各地风土人情,可为我参谋。”
“张汤确实合适。”刘浔点头赞同,想起那个因审鼠案而闻名长安的少年,“只是韩嫣自小和你一起长大,对你忠心不二,也会是你的得力帮手,可是桑弘羊才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
刘彻露出笑容:“阿姐,桑弘羊他虽年幼,但是为人机灵,不易引人注目,或许会有奇效。”
刘浔微微蹙眉:"也罢,不过既然是你提到,想必有过人之处。"她思索片刻,又道:“李当户虽然武艺不凡,可护你周全。但是毕竟江湖经验不够,我再给你推一个人如何?是我府上的门客公孙贺。他出身北地郡,学的一身好武功不说,更在江湖游历多年,河东河内许多地方都了解,他陪你去我也放心。”
刘彻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阿姐所言极是,这样更能万无一失。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公孙贺那边你回去了再让他出发赶我们吧。”
刘浔拉住弟弟的衣袖,神情严肃:"记住,此行凶险,务必小心。若遇危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会派心腹每日在城东驿站等候消息。"说着又解下自己佩戴的一块玉佩,交给刘彻“阿弟,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止是大汉储君,还是父皇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这是我府上的一块玉牌,你拿上它,只要是我府上的人没有不认识的,也能帮到你。”
刘彻接过来,郑重地点头:“阿姐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在我离开后,你也要多进宫看望父皇,宫中就全靠你了。”
平阳县一条大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刘彻身着素色布衣,腰间佩着一块玉佩,低调地穿行在人群中。他目光锐利,不时扫视四周,警惕着可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