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青山,浊水流过泥桥洞,新的一天开始,春源镇乡民吃过早餐,一番洗漱,开始各自工作,但有的人,已经开始寻觅午餐。
许易行顶着黑眼圈,操控身子在迷迷糊糊中下楼。
山尖尖与天蓝蓝交界处,清晨薄暮已露出半个身子,早餐店也刚蒸上新一轮包子,滚滚热气从笼屉中冒出来,渐渐融入空气中的清凉。
“老板,五个包子,一碗胡辣汤!”许易行大喊。
“小哥好胃口,干早餐这么多年,我家这包子能吃上五个的,不过一手之数,看来今天是要破例了。”王军端上笼屉,一掀开,热气直接模糊了包子的真容。
许易行使劲地揉揉眼,他把瓷白小碗移到蒸笼旁,左看看包子,右看看碗口,这直径差别不超过五毫米,这眼力是作为设计师的基本功,绝对不会错。
他拿起一个大白包子,放进碗里,正正好好,分毫不差。
“老板,你这......莫不是灌汤包?”许易行发问,他误以为包子做的跟碗一样大是为了泄汤。
“害,你看我。”王刚一拍大腿,转身钻回小店里,很快端着一个盛满红褐色清透液体的小碟又回来,“刚忙着做账,忘给你拿醋了。”
不小的店面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许易行尝试性拿筷子沾了一下小碟,接着放进嘴中一抿。
真是醋!
空气中包子独有的鲜香,混合面团微不可查的甜滋,最后经碟里醋汁一过,全部一股劲往许易行鼻子里钻。
真香!
就刚许易行生疏的动作,王刚才看出这是个家乡没好包子的生小伙,刚要出声解释。
“好吃!”许易行给包子咬出一个大豁口,双眼放光,就连浓密的黑眼圈都看上去少了一些,振臂一挥,比出大拇指,佩服地看着老板。
“老板,我以后就是你的忠实粉丝了!来,签个名。”说着,他把衬衫扯平,当然这只是开玩笑。
玩笑归玩笑,但这话貌似隐喻着什么道理。
糙汉子愣住,光陷进眼角皱纹里,把明暗铺平。
“胡辣汤在锅里,小伙你自己盛!”王刚脱下围裙,往家的方向赶去,他要抢在女儿上学前,把这个消息告知。
这个西北汉子步伐鉴定,很可悲的是,他今年四十六岁才第一个知道被认可的感觉名为何物,但可幸的是,他可以在女儿十四岁的时候把这个教给她。
同时,王刚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
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见早餐店只剩下自己一人,许易行倒没觉得什么不好,反正他乐得清静。
王刚挑这个时间点倒也不错,春源镇第一批上工的都吃过了,第二批估摸着还得等一个小时才能从回笼觉睡醒,要不是许易行来,他估计还搁那刷社会新闻呢。
初秋的枝头突然飘落几片枯叶,可明明其他叶子依旧劲绿,这是它们太不幸了吗?
对于早餐店老板莫名其妙的行为,许易行表示尊重,在他上学的时候,老师经常说一些稀奇古怪的道理,有的他认可,有的他不认可。
最后的结果是,这些道理在不经意的生活中会被激发,然后获益颇多。
至于王刚到底被激发什么了,许易行倒懒得管,他现在很饿,吃东西明显比思考更优于行动顺序。
浓浓的热气被凉爽的风驱散,许易行看着剩下的三个鲜肉包,有些发愁。
要不,叫纪回一块吃?
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中,就被许易行一巴掌打消。
自己昨天下午太困,导致又给人鸽了,现在找上去,那就是自首,虽然会缓刑,但不代表就能逃脱制裁。
况且自己唯一的证言“刮胡子给刮困了”太没有说服力了,这是放在情景喜剧都要被制片毙掉的台词。
“要不带回去当晚饭吧?”他今天少有心情出来吃,以往都是在手机上点外卖,那些预制菜剩了就剩了。
况且包子还这么好吃的,他不想浪费,但想起口袋里冰冷的两百万,想法又变了。
“不行,我现在是钻石王老五,不能干这种属于无产阶级的好事。”
许易行沉吟片刻,直到阳光拂过山岗,一片炽热打在脸上,连碟子里的醋都凝了一层油脂(油脂来自包子),才回过神来。
“喂狗吧!”大设计师许易行就这么草草下了结论。
从店里搂了俩个塑料袋,一个装包子,一个放醋,最后打上结,缠在手指上打旋。
走在回家路上,许易行高兴地哼着小曲,但远远的,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壮实的膀子,干净的短碎发,以及炽热的眼神......
错不了!这就是纪回!
许易行准备一个前滚翻,钻进树丛里,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纪回家不应该是另一个方向吗?
他就算是找自己,也不可能头对头打照面啊?
也就是这些出于好奇的犹豫害了许易行,他怨不得别人。
纪回看见他,立马甩动胳膊,朝他跑来。
完蛋!
许易行弯腰鞠躬,模仿递出投降书一样伸出手,手指上系着打包好的早餐。
“王叔家的?”纪回停住脚步,鼻子嗅了嗅,“我好久没去了,他是不是涨价了,现在多少钱一个?”
“额......我买来喂狗的,没注意......”许易行紧张之下,说烂话技能超水平发挥。
纪回咀嚼的动作停下,默默掏出手机,打开扫码:“多少钱,我付给你......”声音像穿越山谷而行的西北寒风一样冷。
“额......”许易行左看看右看看,倒不是在想怎么道歉,因为纪回啥时候都能哄。
他是在找手机,今天早上(指凌晨三四点)爬起来,许易行就随便凑活些东西吃了,然后继续睡回笼觉了,连手机都没碰过,刚经纪回一说,他才想起手机这回事,进而发现自己好像没付钱。
二人复返,回到早餐铺,纪回帮忙付了钱,自己又拿了几个包子,离开时正巧和赶回来的王叔碰了照面。
“小哥,真的谢谢你啊,你以后只要起得来,天天到我这吃,全都给你免单。”王刚语气激动,连带这话都说不太清楚,“要不是你刚才突然认可我,估计我女儿就跳楼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是托尔斯泰说的,至于许易行个人,那只剩淡淡一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王刚用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才伸出,抢去握住许易行的右手以示感谢,但落了空,许易行呆呆站在那,像没了魂儿......
纪回站在一旁,脸上意味不明。
似乎感觉到现场气氛有些冷,王刚悻悻收回手,转头从铺子里拿出一笼包子,送给二人。
许易行依旧没有动,纪回上前接过包子,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道:“王哥,你还是先回家照顾下女儿吧,我们俩就先走了,时间也不早了。”
他指了指天空正中央的太阳。
“是是是,纪老板回头见!”
说着,王刚又回去了。
许易行脸上光影稀稀疏疏,暗的那一部分是被树枝间隔的地方,至于亮的部分,那本就是太阳散发的余温。
不幸会因为一时的幸福停滞,但不会结束;幸福也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幸而走向毁灭,只会一时偏航。
当然,这句不是鲁迅说的,是我说的。
回家路上,二人无话,走到老宅子门口,许易行突然发问:哎你房子风水不太好啊,我感觉昨天睡得都不是很安稳!”
纪回闻言,手不自觉挠挠脖子,同时转悠起打包袋,醋汁在看不见的地方洒了大半,“你蒙头睡觉,不舒服怪谁?”
“也是.......”
最后,健忘的许易行在床头找见了手机,嘴里嘟囔着:“我不是放兜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