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器时代Stone Age(一)

灯光将两个年轻人晕染成昏黄,在夜幕里站住脚,他们二人就像许久未见后重逢的友人,唠些家长里短。

不过穿街而过的风些许冰凉,赶路的行人都立起衣领,加快步子。

“最近怎么样,我记得上海这几天下雨。”许易行同样靠在了路灯上。

“还好,我那几天都待在家里没有出去,那你呢?”吕诗诗小腿冻得通红,不得已蹲下去,用风衣衣摆挡风。

周遭人声吵杂,议论声和叫卖声混为一团,紧接着还有各种靴子踩地的声音,这种环境下,本应是要放大音量喊叫才能让别人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可二人的声音却都很小,像蚊子哼哼。

也偏偏是这样,二人都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许奶奶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又闹脾气不上医院了。”许易行点燃了一根烟。

“奶奶挺好的,最近一顿饭能吃两个包子。”吕诗诗说话间隙带着银铃笑声。

“哦......那你呢?你怎么样?”也许是为了聊下去,许易行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分手当初是他提的,之后拉黑换卡一套行云流水,诺大的上海再没几个人能找到他。

“我......也挺好的,但看你好像不是很好,是不是想我想到哭鼻子了。”吕诗诗台头仰视许易行那张下颌分明的脸,看着被刘海遮蔽的阴影中那双被隔了一层灰雾的黑眸闪烁。

灯光也一同打在吕诗诗眸子里,但她仿若未见,这样的动作就像只是看男孩抽烟。

“没有。”许易行吐了口烟,和吕诗诗对视上,“就是最近老纪天天喊着我打游戏,打着打着就成夜猫子了。”

这样的对视,既熟悉,又陌生。

二人恋爱时间不短,分分合合算起来,正好七年。

上大学第一年他们就在学校梧桐树下相遇,也都盯着对方看,就算头顶落满树叶也不知觉。

彼时此刻,各有不同。

吕诗诗是个很小气的人,那种连果汁都要一个人喝的干干净净的女孩,自然看不得生活中出现别的什么人,包括许易行身边的人,那都算闯进他们爱情故事里的甲乙丙。

有时候无可奈何,吕诗诗就会闹脾气掰卡跑路。

有时是乌镇,有时是大连,最远的一次,吕诗诗独自一人,没带钱,没带手机,光凭一张车票跑到了祖国西北放骆驼。

并不是她傻,觉得世界上全是好人,而是相信那个说“我要我们在一起”的大设计师会找到她。

那年西北的风光很好,沙漠没有刮风,晴天也没有下暴雨。

吕诗诗前脚下火车,许易行后脚下飞机,甚至在吕诗诗满火车站问路时,许易行已经租好车到出站口等她了。

大学恋爱的时候,除了假期,他们也经常见面。

二人俩都学的设计,一个是服装设计,一个是室内设计。也经常会在学校凉亭里向对方分享自己的艺术理想。

时间过得很快,连他们相遇的梧桐树都秃了,这样的生活也在一张照片中结束。

毕业后二人都在拥挤的上海找到各自心仪的工作,两边经常也有业务来往,但很少有人知道二人之间关系,就像我前面说的,吕诗诗是个小气的女孩,她觉得自己喜欢的男孩太好了,别人也会喜欢。

上海是个很杂乱的城市,各种乱七八糟的破事都会在这家国际剧院上演。

这次分崩离析发生在许易行被裁前一个月的上午,那时阳光正灿烂,吕诗诗难得落个清闲,拿着做好的便当往许易行公司跑。

结果半路等红灯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了分手信息,想说点什么,才发现已被拉黑,电话更是打不通,吕诗诗一时间不知所措,找到公司问,得到答案就是许易行出差去了,一个月后才回来。

日历一页一页地揭过,风从燥热变成彻头彻尾的萧瑟。

提前订好的回归日到了,吕诗诗在机场出口等了好久,好久,那天没有下雨,但她感觉脸上的妆都要脱了。

她一个人站在出口最中间的位置,将自己打扮的非常漂亮,即使直接拉去选美比赛领奖都不为过,可是大厅都空荡荡的了,也没有见到任何跟男孩相像的身影。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女孩早早起床去许易行公司问,从前台得知被裁员。

再之后,就什么消息都不见了,许易行能找到这个头上落满树叶都不知觉的女孩,吕诗诗却找不到那个能比他先到西北的男人了。

不过事情在昨天有了转机,吕诗诗窝在家里被窝,手机打来一通电话,她连忙接起,却听到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许易行要自杀,我叫纪回,是他好兄弟,你现在赶快来春源镇一趟。”

后面她加了纪回微信,通过照片确认是许易行不假。

于是,吕诗诗立马订了飞机,什么都没带,除了身上这件大衣,刚落地就来这等他,情形跟那天在机场差不多,打扮的同样漂亮,人也站在最中央。

她很害怕,害怕见不到,害怕碰见第二个脱妆的晴天。

“你吃了吗?”许易行随口问,视线投向街角一家广式烧鹅店。那里吃饭的人很多,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其实二人能聊很久的,聊他们同居生活的情趣,聊天南地北的展望,聊各自事业的理想,但一个到了关头不想问,一个没了问题就不答。

“怎么,你还把我当大学那个刷同学饭卡的小姑娘啊?”吕诗诗站起身,牵住许易行的手,她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和好了。

可是结果却是一个人往东,一个人往西,最后往西的那个被往东的拽了一下,一起往东。

道路上人流逐渐多起来,商户叫卖的更起劲。路旁长椅上却做着个格格不入的男人,他拿着报纸不停赞叹,像是活在上个世纪。

纪回正看得津津有味,报纸里春源镇最新的花边新闻很吸引他,但最后竟然只是短短一句“他们不认识”草草结尾,暗骂一声断章狗后,他抬起眼,但那盏掉了皮的路灯下还有俊男靓女的身影。

余式烧鹅店内,许易行和吕诗诗面对面而坐,服务员没过多久就把饭端上来,一份是叉烧,一份是烧鹅,从点单到上菜,也就两三分钟

这也是烧鹅饭的便利之处,后厨肉一切,米饭一打,汁浇上去,最后撒上萝卜干和青菜,再找个麻溜点的跑堂,盘子一递,就完事。

窗边,贴着红绿窗花的玻璃下,光折射出奇异曲线,吕诗诗小口扒拉着叉烧,她是广东人,刚一下口就吃出不太正宗,但碍于许易行吃的很高兴,也没说什么。

“你还是这么喜欢吃烧鹅啊......”她随意找了个话题。

“是啊,小时候吃得少,大了就爱吃了,当然,肯德基除外。”许易行笑笑,顺便把鹅腿啃干净,接着开口说了最关心的问题:

“老纪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吕诗诗是个鲜少说谎的女孩,上学时就连帮室友答到都做不成,她吞咽几口口水,柳眉好看地皱起来,最后扭扭捏捏地说出: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嘛,顺便.......复个合?”

许易行扒饭的动作停住,他苦笑着摇摇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文件,接着将屏幕转向吕诗诗。

“是因为这个吧?”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自我毁灭计划。明晃晃的黑体字比白底更为耀眼

面对突如其来的坦诚,吕诗诗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转移话题:“啊?那个叫纪回的男人说你状态不好,需要慰济,我就来了。”

她手舞足蹈,挺直腰杆和胸脯,但整体样子过于浮夸,好像是她什么受神感召的救世主似的,但只要是个被骗过的人都能看出女孩在撒谎。

窗玻璃外面的行人很多,他们走来走去,错肩而过,有些人并不认识,但见了好多面,有的人相识,却没认出对方的样子。

许易行不接话,手指滑动屏幕,将文件拉到了最底下,手指瞧了瞧署名时间,解释道:“这个是18年干的傻事了,偶尔翻出来看看怀念青春。”

接着他把手机扣在桌子上,继续扒饭,就像我前面说的,一个人不问,一个就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