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天监四年,泸州

  又是一年隆冬,西北风裹着刀子呼啸而过,过路行人佝偻着身子,顶着寒风而行,城南的巷子里又死了人家。

  至今该是第四个,年关难过,寒冬难熬,平头百姓的葬礼排面算不得大,不过草席一卷运送义庄,或烧或埋,最终归于一片惨白。

  沿街的卖碳老翁拉着推车,只顶着冷风叫卖,并不在意城南巷子里死去的那些人。

  茶楼内,惊堂木震天一响,说书先生掐着嗓子,一把折扇握在手间,誓要将一众听客的注意引来,说起的便是一桩又一桩轶事。

  辰安端坐在茶楼的二层,桌上摆弄着瓜子干货,也不过一杯清茶下肚,茶楼之外寒风凌冽,茶楼之内却是一众听众的叫好声。

  说书先生的话本不过就是那些套路,主角必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个女儿定是千宠万爱,竟是才子佳人,可一见清俊男人便想起终身大事,便是亲友不顾为爱痴狂。

  这种老套不知多少年的故事,于辰安而言不过是茶后消遣。

  却是不曾想辰安这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竟是激起了说书先生的好胜心,想他在这茶楼洒肆里说书数十载,就凭着一副三寸不烂之舌。

  勾着一众听众或哭或笑,却是不曾想在这毛头小子身上栽了跟头。

  说书先生轻咳一声,誓要找回场子,于是说起一桩怪谈。

  几日前,何家公子大摆婚宴,迎娶的马车足有十里,喜炮开路自清晨响到晌午。

  谁知婚宴当晚,新郎居然惨死在婚房,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何家几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这何家公子一死,自然也成了绝户。

  如今的何府红绫换孝布凄惨的很……

  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听众小声低语,都落入辰安耳中。

  “我可听说这何公子死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呢。”

  “就是活该,仗着老子有几个钱,娶了还好几个小妾,就这还不知足,时而上街强枪民女,不知害了多少人家!”

  “那看来是遭报应了?”

  何老爷是老来得子,听说生下何小公子的时候何老夫人差点死在产房里,许是因为这些缘故,对于何小公子难免纵容,端是听着此等言论就可瞧见一二。

  辰安听着他人的私语,说书先生在台上手持折扇,说到兴头上便不自主的站起身子来演绎一番更是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看来在这泸州城何小公子的名声可谓臭名远扬。

  可瞧着辰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书先生只在心里沮丧,却也只能清清嗓子高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一了,茶楼里聚拢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茶楼之外风雪依旧,只有炊烟袅袅升起。

  ……

  待出茶楼已是圆月当空,地上的霜雪映射着月光,像是结晶的盐粒,辰安身着一席白衫与雪景溶在一处,脚步不疾不徐。

  “既跟我一路,还是早些现身吧。”话音刚落,圆月之下的阴影里,一个身着黑衣的清俊男子缓缓走出。

  浅看一眼,便知晓眼前之人的身份,原是城隍麾下的黑无常。

  “城隍大人有请。”

  “城隍?”

  城隍庙中残破不堪,蛛丝盘了一重又一重,泥塑的神像怒目圆睁,一席甲胄在身更平添几分威严。

  都说城隍作为一方鬼神司掌一方生死归属幽都冥府,所任之人大都是人间正直忠义之士,端看着泥塑神像,想来供奉的是某位武将吧?行过大殿后,内室灯火通明,城隍大人早已备好茶水。

  “辰安大人,有失远迎,多有得罪了。”

  眼前之人当是此地城隍,但这一身珠圆玉润的富态模样,与前殿泥塑神像的威严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知城隍大人邀我来此是为何?”

  “大人应当晓得,我等城隍管着一方生死鬼神,可近日来总有无辜之人受害,且那些灵魂通通匿迹……”

  “听起来像是冥府内务,城隍爷莫不是怀疑有妖在盗猎魂魄? ”

  “您有所不知,这些失踪的魂魄大多都是壮年男子,而在那些死人的身上,我这手下的无常鬼都在上面觉察到一些妖怪的气息。”

  其实古往今来盗猎魂魄的事算不得新鲜,若只是一两个魂魄没了下落,城隍自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一次不同,大规模的魂魄没有踪影,若是地府问起,连个理由都说不出来,他这城隍的位子还能坐稳吗?

  何况魂灵不入冥府原本就瞒不长久,想来这城隍爷是知道自己料理不来,便借着玄都给自己担一点责任,总好过自己一个人硬抗的好。

  辰安如何不知城隍的算盘,只是觉得此事可能事关浮生记,牵扯妖怪也是玄都份内事,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

  ……

次日

  客栈外的风雪又大了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击打着窗户,发出咚咚的响声。

  屋外风雪之大虽说没有小贩生意但沿街的商铺还是开着的,辰安打开窗户,冷风裹挟这雪籽铺面而来。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捱过隆冬,辰安看着街上的行人依旧忙于生计,并没有因为风雪的缘故就歇了下来,行人熙熙攘攘脚下的步伐从未停驻,辰安只看了一眼,便也收回目光,转而走下客栈,他忽然想起说书先生口中的何家公子,联想着那奇异的死状或许哪里会是一个突破口 。

  许是临近新年客栈的生意较比往常也冷清一些,掌柜的打着哈欠,厚重的棉衣穿在身上旁边还搁这一小盆炭火,饶是这般惬意手上的算盘也未曾停下。

  见着辰安走下客房,掌柜的立马赔上笑脸,“客官可是有吩咐?实在不巧这外面风雪天,小店的火夫家中有人染病,一时还赶不过来可能要耽搁一阵。”

  “掌柜费心,我只是出去走走,还想劳烦掌柜的借一柄油纸伞。”

  掌柜自是应下,这说来新年将近其实客栈的生意也没有多好,辰安算是为数不多的住客。

  但屋外大雪簌簌而下给整个泸州城都添上一抹刺眼的白。

  可同是一场雪,在富人眼里是值得观赏的美景,但在寻常百姓看来这场大雪更像是阴曹地府里锁魂取命的恶鬼,说不定谁的运道差些,就会被这些恶鬼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