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取得祸

李清尘从来,从来都不想搅进这潭浑水,陌生高手带来的危险感重重敲响他心中那架退堂鼓,依偎成一团的盗墓贼们也是如此。

“咱们可不能把命送在这!”

两大止境高手对峙的气势震慑人心,再加上两名同伴尸骨无存的打击,众人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塌,在某一刻演化为四散而逃的实际行动。

那两名挎着雁翎刀的刀客动了,他们配合熟练又紧密,像是一对追逐羊群的狼,其中一人率先发力猛冲以远超贼众的速度抢先截住他们,迅然横刀定立,跑在最前面的人没反应过来,一头撞上刀刃,脖子像块豆腐一样从刀刃中横穿而过,身体顺着惯性依旧向前跑了两步,只把头颅留下。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无头的尸身喷涌着鲜血倒下,切面处还在活动的肌肉像一团蠕动的蛆虫。

“不许跑!”刀客大喝了一声,横过的刀面上就那样挑着一颗人头,纹丝不动,身挺笔直。

有人被那颗人头吓得失禁大叫,另一只追上来的狼没有任何废话,挥手一刀又是一颗头颅飞起。

“不许叫!”

两名刀客的动作是如此果决狠辣,没有丝毫怜悯,脸上冷得像是镶了铁,扫出去的眼神和手上的雁翎刀一样锋利,目光所及无人敢与对视。

这一幕并未让道士分神,他始终死死盯着笼罩在大袍下的神秘人,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撑起场域缓缓向他走去。

“野兽之中,以强者为尊。”罩袍下的声音苍老庄严,宛如布道的教士,在他起步的那一刻道士也同样支撑起自己的场域,伴随二人之间的距离渐近,两个场域开始出现排斥。

“弱肉强食、生杀夺取乃是天理。”罩袍人脚下不停,场域之间开始相互辄扎,它们的碰撞没有撼天震地的动静,唯一能反映其激烈程度的是交界处的一堆堆落叶,它们被卷向空中,如沸水翻涌,又被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漫天飘落。

“你我,天下众生,习武修道之人皆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两人的距离很快仅有十步之遥,场域间的压力骤然升高。巨大的压力传导至二人身上,只见道人绷直身体,牙关紧咬,用尽浑身气力已到了苦苦支撑的地步,而罩袍人看上去轻松依旧,脚步未慢。

道士涨红了脸,实在已到极限,罩袍人每进一步,道士便不得不退一步。突然,罩袍人发力连进数步,道士瞬间阵脚大乱,身形止不住地后退。就在这紧要关头,道士却忽感身前压力骤然一空,原来是罩袍人主动退去,道士这才踉跄站稳脚跟。

这是属于止境间掰手腕式的温和较量,道士以完败收场,在力量上,他远不及罩袍人。

“你输了,就该听话。”下马威给完,罩袍人显得咄咄逼人,道士能感受到对方从罩袍的阴影里投来的轻蔑眼神。

他直起身来一扫狼狈,止境傲骨重立,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的弟子呢?”

罩袍人指向身后,青石板路的尽头,一位相貌俊朗的白衣青年背着麻袋,顶着炎炎烈日走进陵园。那人十指纤细白玉,喘着粗气,汗流浃背,步伐沉重,背上的麻袋毫无动静,从外面只能看到重物将粗布压出的弧线。

“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来做苦力的。”白衣青年披散着头发毫无形象,一副怨妇表情,“这种事情让我的部下来做不行吗?”他的部下指的正是那两名人狠话不多的刀客。

“年轻人还是需要多锻炼锻炼,好歹也是天人境的武者,这就不行了呵、呵、呵……”罩袍人空洞怪异的笑声听起来很让人不舒服。

怎么和之前的老东西一样,尽喜欢扯这些屁话,要不是你是我上司……青年心里暗骂,嘴上还是说起正事,打量着道士,“丁莫君,原籍巫县,出身当地一家富商,十二岁因家中变故被继承了家业的二叔扫地出门,意外加入黄泉教这个被官府定性的邪教组织,此教虽然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显,实力却不容小觑。它藏匿于群山之中,干的是刨坟掘墓的勾当,修的是炼尸炼毒的邪功,号称可以起死回生横渡黄泉。二十年前,老一代教主因时日无多,竟以江湖轶事为线索,决定向烈帝皇陵之中探求长生。”

“教内唯一的亚止境带队,三十名教内精锐齐出,其中就有你,”白衣青年站在罩袍人的身后,麻袋被掷在地上,“这样的空穴来风本来让所有人毫无斗志,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帝陵之中密布机关危险重重,一入其中再无法回头,那一日三十多人里最后只有两个人活着走出帝陵,其中一个瞎了只眼的回到教中奉上半册记载有长生秘术的籍典,据他所说,另外半册籍典在另一人手中,他抢下半本籍典后便叛逃了。”

青年接下来的话让躲在一众盗墓贼之中的独眼人脸上泛起波澜,“其实在我看来,不过是这两人都想将秘本据为己有,一人抢下一半,只可惜拿了后半本秘术的人自知无用所以只好归教将其奉上,而拿到前半本的那人却径直按照书上所记载的前半部分内容修炼起来。为躲避教派追杀,此人改容换貌,遁走异乡,二十年隐姓埋名,甚至即使已成止境也从未显露一丝踪迹。”

听见长生二字,李清尘心里生出一丝悸动,两人蹲在树头上本来已经无聊得挖鼻屎了,青年诉说的这段隐秘让他顿时打起精神,倒是仇恶对这些毫无反应,挖得依旧快乐。

青年看向悬在空中的宝剑感叹,“想不到烈帝遗失的佩剑青锋为你所得,据说此剑两百年前在四象道人手中,幽冥宫覆灭后,此剑随之一起消失,看来你的机缘真是不小。若是你一直如此隐藏下去,我们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存在,可惜……”青年摇头感慨,“一个月前,洞庭湖水匪营寨,为救一女子,一人一剑闯进匪窝,我们这才发现江湖上突然多了你这么一个陌生的止境高手,丁莫君啊丁莫君,你也是快半百之人了,还会为个年轻女子冲冠一怒,莫非还想老牛吃嫩草?”

“要是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这般废料,老道我就放心了,”谈及那女子,丁莫君语气中竟带着敬佩,“金鳞岂是池中物,老道不过惜才而已。”

“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白衣青年伸出手来。

“我要先看到我的弟子无恙。”丁莫君态度坚决。

白衣青年解开麻袋,提出一个浑身赤裸的人,他的关节被特制铁锁锁住,手脚捆死,不能动弹丝毫,年龄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

“小君!”丁莫君心情激动,有些失态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奈何对方的嘴也被封住,黯淡无光的眼神扫过丁莫君。

青年随意踹了两脚以示他的弟子还有气,有罩袍人撑腰,青年在面对丁莫君这个止境时显得有恃无恐,“阁下的容器现在是完好无损,可若是我们想要的东西不在,那可就很难说了。”

容器二字像一块铁狠狠砸在了丁莫君的尾巴上,疼得他差点跳起来,“我不许你再说这两个字!”

丁莫君的激动引得罩袍人上前一步以示威胁,青年脸上风轻云淡微笑不语,已经吃定对方。半晌,丁莫君从怀里掏出一份残破老旧的黄色小册子,一把扔向青年,眼中满是不甘和悔恨。秘籍飞出一道弧线,泛黄的书页被风层层掀开,它的秘密在空中一闪而过。

青年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接,他从指间射出一枚铁丸,力道不大不小,只是改变秘籍的飞行轨迹朝罩袍人而去。

一只暗灰色满是皱纹的手从袍子里探出来,藏在阴影里的眼眸翻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又扔给青年。

“有意思,单靠一部残本竟能让那老怪物做到相差无几的地步。只可惜,真的是一门夺舍之术。”白衣青年看起来有些失望。

“放人。”丁莫君言简意赅。

“呵、呵,阁下不必心急,还有另一桩好事希望阁下成全,”罩袍人指向独眼人的所在,“那可是你的老伙计了,当年你们探索帝陵,因为队伍实力不足,加上对帝陵内部陌生才招致几乎全灭的下场,而今时今日阁下止境已成,你俩又有过探索帝陵的经验,我们希望阁下能再次带队进入帝陵,此番得到的宝物愿分与阁下四成,不知尊意如何?”

“你们……”丁莫君的怒意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从脸上溢出。可胸中再怒,他的弟子仍旧被他人踩在脚下,青年只是微微用几分力,便使对方痛苦不堪。

“如此一块修武的好材料,天赋几乎和那些世家大派的种子不相上下,这般适合的上品容器,二十年的心血,可就在你一念之间。”白衣青年神经质地笑,像是在嘲弄着他,“喂!说话啊,发什么呆呢!”

丁莫君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回想起少年时,也曾憧憬,烈帝英雄,扭转乾坤,可父母亡故,亲叔夺产,误入黄泉地狱,潜修几十年抵达止境,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站在象征烈帝双剑的雕像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是如此的可悲、可笑……

误入歧途,再无回头……我,悔不当初!

“哈哈……哈哈哈哈……”回望自己这几十年的无用功,丁莫君癫狂地笑,这模样把白衣青年吓得不由后退两步。

“种因……”剑诀起,剑气纵,“得果。”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默说。

“嗯?臭道士!你疯了?”

青锋出,风云动。飞剑无声而至,溢出的剑气斩落一旁树枝,青锋剑来得如此果决,足把白衣青年吓了一大跳。

“哼,找死!”袍子里滑出一对漆黑无光的钢锏,罩袍人只挥手一扫,青锋剑便被打飞出去,“莫非阁下以为今天还由得了你?”

“呵呵,贫道今年五十有七,奈何行差踏错无数,空得止境修为在身,若是今日再不自己做一回主,可就没机会了……”丁莫君看向弟子的眼神温柔如水,“是我,害了你,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师父吧……”

“臭道士,是该让你知道知道厉害!”白衣青年没想到丁莫君会突然发狂,不是有罩袍人的庇护,对方只需一剑自己便会身首异处,气急之下,他抛却那些假惺惺的礼貌,手中翻出一根钢针,便作出要刺向道士弟子的动作。

“不,不要!”

自从那被当做人质的赤身青年出现,李清尘的心便如同被人捏了一把似的猛揪起来,看见那张陌生脸庞的第一眼,心中一股莫名的保护欲便如野火蔓延。当白衣青年手持钢针刺向对方时,李清尘全身不受控制地雷电乍动,内力集聚双腿,如离弦之箭飞身直向白衣青年而去,拔剑抬手便斩。

李清尘的偷袭虽然来得迅猛,可白衣青年也非等闲之辈,只见他脚下生风,转瞬闪出十数个身位之远。待李清尘反应过来时,赤身青年已落入他的手中。

白衣青年怒目而视,不知来者何人的两个止境纷纷侧目,身后是因用力过猛一脚蹬裂的藏身树,树头上蹲着目瞪口呆的仇恶。

不是说好的你不掺和进来的吗?仇恶内心质问,不知道李清尘发的什么疯。

这一刻,李清尘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空气仿佛凝固,安静地只剩他的呼吸声。

“额……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当我没来过哈。”李清尘尴尬挠头,转身就想溜。

“好大的胆子!哪来的小贼敢坏我好事!”

罩袍人大喝一声,隔空挥出一锏,他的场域之中,盘踞在周身的灰色气流随之成一柱水流向李清尘袭来,这股灰色的气流只有李清尘看得真切,在寻常人眼中,罩袍人仅仅只是隔空挥出一锏而已。

死亡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李清尘感受到蕴藏在其中的危险,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挪不开半步,就好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让身后的人受到一丁点伤害,如果他不挡在这里,身后的赤身青年将直面这股灰色气流,那样的话,他总会觉得自己会失去什么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一个永远找不回来的东西。

锵!

就在灰色气流即将倾泻之时,青锋剑从天而降,一剑将其斩开,分开的气流从他的身旁呼啸而过,又回转至罩袍人的身旁。

青锋剑上缠着一股黄色气流,丁莫君在不远处掐着剑诀,手上环绕着同样的黄色气流,脸上带着急切。面对止境一击毫不退怯,他看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是来保护自己弟子的。

“快带着丁小君走!”

丁小君,这是他的名字么?李清尘看向那张陌生的脸,莫名有几分亲切和熟悉。来不及多想,背着赤身裸体的丁小君拔腿就跑。

方才罩袍人和道士所使用的颜色各异的气流他以前并不是没有见过,那是止境高手将体内真气释放出来的样子,每位止境吸纳天地灵气炼化为真气后,根据自身道则不同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当然,没有他这一双经过特殊方法练就的双眼,寻常人是根本看不到这些颜色的,真气对于普通人来说,无色无形又致命无比,是止境对下层武者不可逾越的天堑优势。

“你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抢回来!”白衣青年的话就是命令,那两名截住一众盗墓贼的刀客立刻动身转向李清尘而去。

“这下,贫道无后顾之忧了。”丁莫君释怀地笑了,他不需要打赢同为止境的罩袍人,只要能将对方拖住,丁小君就有机会脱离险境。

是为师害了你。丁莫君心里只剩下愧疚,为了这份愧疚,哪怕是不可战胜的敌人,他也愿意舍命一搏。

“你找死。”

罩袍下的声音低沉,像狮子的低吼,而丁莫君是被他盯上的羚羊。

淦!我为什么要插进来一脚?李清尘心里懊恼不已,却始终不肯放弃背上的丁小君,身后传来脚步声,两名刀客的速度远比背着一个人的他要快很多。

糟了!身后的脚步声已到跟前,李清尘能清晰地听见对方抽刀出鞘的声音,这样下去根本没得跑,必须迎敌。

“不好意思了兄弟,先一步走你!”李清尘将丁小君团到身前甩出,一个大脚便将对方踹飞,直飞出陵园围墙,李清尘借力急刹,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果断转身,抬剑便挡。

锵!

刀剑相接,李清尘被抵得连连后退,惊出一身冷汗,再慢一步,这一刀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呢?完了!

视野中只有一个刀客的身影,另一名刀客已绕到李清尘身后,不用回头,他已知道身后还有一柄雁翎刀在等着自己。

出师未捷身先死……就在李清尘以为自己完了的时候,他的后背却靠到了另一张坚实温暖的背上,那柄朝他而去的索命之刀被身后之人挡住。

“下次再发疯提前告诉我啊,我都是吓唬你的,咱们商量着来嘛,以后保证不阻拦你了。”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李清尘和仇恶背靠着背站在一起,像是偶然,又像是命中注定一般的场景。

得救了!李清尘激动得都想立马给仇恶磕一个,感受到背上激动的颤抖,仇恶毫无一点生死之战的紧迫感笑谈,“不用感谢哥,客套话等把眼前的对付了再说。”

“闪开,饶你们不死。”

面对刀客的威胁,李清尘忍住了开溜的冲动,默默用力握紧手中用布条缠裹的长剑。

“好不容易肝出新手村,我正想找人试试身手呢!”仇恶哈哈大笑,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竟显得期待不已。

“哼。”刀客没有多语,抽刀直上。

只经受过训练的李清尘这是第一次真正与人拼杀,觉悟和经验都有所不足,再加上自知剑术学艺不精,剑还未出,手上的力气便因信心不足弱了三分。一交手,刀客便已知晓自己面对的是个新人,瞬间如饿狼一般紧咬死追,一下占了上风。

李清尘吃力地招架着对面刀客的一手怪异刀法,不似寻常刀法一招一式刚直硬猛,对方出刀时以身为轴,以腰发力,与刀合为一体,整个人好似一根鞭子,而那雁翎刀的刀锋便是鞭子速度最快力道最大的末端。

李清尘何曾见过此等诡异刀法,仇恶还在身后,他辗转不开,只得架剑去挡。

李清尘剑上还裹着破布条,叫刀客只以为他手上的不过是寻常铁器,便更使出十二分力气,妄图连人带剑劈成两半。

锵!!!

兵刃相撞发出巨响,布条震碎成漫天飞絮落下,只剩剑柄上的一点还裹缠着,李清尘手上的剑器终于露出真容,哑光笔挺的剑身还未开刃,不知用何等材料打造,方才的磕碰竟未能在其上留下一丝痕迹。

刀客俯看刀身,手中赤炼精钢打造的雁翎刀崩出一道不小的豁口。

李清尘的双手震颤不止,若非仇恶在背后支了自己一手,他绝招架不下这一刀,既然力量上不是对手,就应该想办法在其他方面较量,以己之短应敌之长实不明智。

似是感受到李清尘心中所想,仇恶贴着他耸了一下肩,李清尘竟也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踩着我的肩膀跳出这两人的包围圈。

两名刀客一前一后包夹住他二人,只要有一人逃走,剩下一人必遭到前后夹击,可论面对面的手上功夫,李清尘自知非敌,甚至还会成为仇恶的拖累,所以他必须跳脱出去牵制一人。

二人明明是第一次并肩战斗,却互相默契得像是多年好友,仇恶下蹲的同时李清尘向后跳起,踩在对方肩膀上借力向外跳去,同时仇恶也直身送力。

两个刀客抓住这时机同时攻向仇恶,没人理会李清尘,只要先解决一个,剩下一个不足为患。一个刀客在正面用出李清尘方才见过的怪异刀法,想逼迫仇恶无暇顾忌另一刀客在背后直捅来的一刀。

“不讲武德!”

仇恶斜过陌刀,转身回旋,上半刀身硬生生架住正面来刀,下半刀柄去拨身后一刀,两把雁翎刀同时被陌刀架住,仇恶竟以一己之力同时掣住两人,其中惊险,唯他自知,只可惜他身后毕竟没长眼睛,免不了受了些擦伤。

两名刀客震惊,即便世族子弟习武,这等年纪最多也只是内力浑厚一些罢了,可仇恶不论是身体素质,亦或战斗技巧、经验都远远超出同为天人境的他们一大截,这种实力不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十八九岁的黄毛小子身上。

李清尘不会让这二人多震惊一秒钟,他一跳脱包围圈便朝方才的刀客身后刺去,招那刀客转身应付,仇恶见状本欲效仿两名刀客方才的包夹之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奈何另一个刀客察觉出他的意图,连忙强攻牵制。至此,包围终破,包夹之势最终演变成两两缠斗的局面。

“我说,不打行不行?”清楚眼前的人不好惹,李清尘一直是硬着头皮顶上。

刀风卷起的落叶,在空中标识出雁翎刀运动的轨迹,身后没了掣肘,李清尘终于不用和对方硬碰硬。刀客化身上下翻腾的舞者,舞出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刀锋,却在李清尘眼中成了一刀一式慢动作的养生康体操。那双特异的双眼下,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快斩、假动作、藏刀,一一被李清尘识破。刀客的刀虽快,却快不过李清尘的觉察,虽然他的身体素质不如仇恶那样出众,但足以应对刀客的攻击。

“该死!”这是刀客第一次开口,有些气急败坏,他的刀连李清尘的衣角都碰不到,这是他这么多年执行任务以来第一次碰见这样滑溜得像条泥鳅的对手,给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准确地说,是刀刀砍在空气上。

我是在干什么?和这小子练舞么?刀客自己都觉得难堪,以为是对方身法造诣极高,他却不知李清尘从未练过什么身法,一切只是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的辗转腾挪,虽是闪躲,却也一样累人。二人就这般在林中,像是两个对舞的舞者,跳了半天,连一滴血也没打出来,倒是跳出了一身汗。这样打下去是打不死人的……

刀客意识到在白费力气,立刻收刀而立,李清尘也终于得到片刻喘息,扶着一块石碑大气直喘,还是那句话,“我说,不打,行不行。”

刀客紧紧盯着李清尘,像是要用眼神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待气息平复后,他按下刀柄上的机关,“雁翎刀”这根被压缩的弹簧瞬间得到释放,刀尖弹射而出,刀身寸寸分离,依靠内置的链条变成一条锋利的刀鞭,只轻轻一甩,刀鞭尾部便是一声清脆的音爆。

原来所谓的雁翎刀都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难怪这些刀客的刀法看上去会如此怪异,他们真正用的,是鞭。

一鞭抽出,鞭身翻起波浪,刀尖如毒蛇出洞,锋利的刀片斩来,李清尘瞪大眼睛,这一次隔着十数步远的距离,刀来的速度比先前何止快了一个档次,几乎转瞬便窜到眼前。李清尘只能堪堪躲过这一鞭,刀片擦着后背打在李清尘扶手的石碑上,石碑应声碎裂。烟尘中,激射而出的石子打在李清尘的背上生疼。

竖鞭一尽,横鞭已出,这一次李清尘更是不敢架剑格挡,手上的宝剑完全成了拖累身形的挂件,辗转腾挪的空间被超长的刀鞭压缩,李清尘只得躬身躲避,刀锋擦着耳朵呼啸而过,震得耳膜也疼,万幸不是刀鞭的末端在耳边打响这一下,否则那音爆真能直接将他的耳膜震破了,看来对方对刀鞭的掌控程度还没有到那种变态的程度。

李清尘捂着半边耳朵,忿忿起身,“看来不打不行。”

陵园中央的战场,丁莫君和罩袍人皆蓄势待发,此番将是一场止境间真正的死斗,两个场域泾渭分明,一边是纯粹的灰,淡淡衰败死亡气息缭绕,另一边是如梦似幻的淡黄。他二人的战斗方式同样迥异,罩袍人手中两把重锏明显大小不一,镌刻着功能各异的器纹,丁莫君两手空空,紧掐剑诀,只驾驭着一把相对轻巧的宝剑青锋。

“和我打,你觉得自己有赢的机会?”沉重的钢锏被罩袍人轻巧地挽出一个剑花,灰色的真气随着他的动作涌起。

“不打,一定没机会赢!”丁莫君掐起剑诀,抽身而退,在空中好似游蛇的青锋剑轨迹令人难以捉摸,时快时慢,蜿蜒曲折,剑身上的“破灭”器纹助它没有丝毫阻碍地在罩袍人的场域撒野。

战斗瞬息爆发,场域的气息交相混杂,灰色和黄色激起冲突的波浪,像是两股颜色不一的水体缓缓相融,战场之中形成一个气息混沌的大染缸。

如臂指使的右锏挥出,灰色的真气汇集,成一道水流状射出。丁莫君抽身而退,左手剑诀一指,青锋剑顿时如离弦之箭刺出,右手单手结印,淡黄真气凝成层层气盾拦截罩袍人打出的灰色气束,只是这般依靠法印临时所凝结的真气护盾强度太弱,罩袍人的灰色真气撞在上面,如日照白雪。法印凝结的护盾虽一触即碎,却也足以起到阻拦的作用。

“去!”

丁莫君向前一指,飞剑转瞬破开罩袍人周身围绕的灰色真气,待到跟前时,罩袍人只像驱赶蚊子般,随手砸出的左锏比之右锏大出一圈不止,青锋剑轰一声撞在上面犹如撞在铁山上一般,一下弹飞出去,看得真让人生怕此剑一下撞断。

飞剑真像只绕着罩袍人的嗡嗡蚊虫不停地骚扰,罩袍人打飞出去不多时,青锋剑便又回转来斩他,如此几个来回,罩袍人见甩不掉此剑,心生烦躁,出言嘲讽。

“原以为,幽冥八宫之一的传承会有多厉害,就这些伎俩,看来完全是言过其实。”

“若只有这般武功,不如趁早弃兵降我!”右锏一挥,又是一道气束打出,这气束看上去更为凝实,表面隐隐有色泽流转。丁莫君以为对方故技重施,没太放在心上,只又准备凝出几个气盾护身,不料那道灰色气束飞至半途时忽然爆开,折出一道刺眼的光线,爆闪的光线令丁莫君本能地双眼一闭,心道不妙。睁眼时,罩袍人果然欺身近前,势大力沉的左锏高高举起,伸出来的手臂上暴起青筋,犹如盘根错节的树根。

“你既然执意寻死,叫我这双铁锏擦着了,可别怪我!”

咚!!!

幸亏丁莫君早有准备,凝结的气盾像千层饼十几重层层叠在一起,向右倾斜卸去罩袍人的怪力,漆黑无光的钢锏只是擦中气盾,后者便瞬间爆裂。但罩袍人的钢锏也被导向右边砸歪在地上,发出山石落地的巨响,地面被砸出蛛网密布的裂痕。

“哼,算你溜得快。”全力一击落空,罩袍人心有不悦。

他抬起头,却看到丁莫君趁机退到巨型石剑雕像之上,一丝凉意袭来,这里是石剑正下方的荫凉,正对自己头顶的石剑锋刃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有些不对劲。

四周突生变故,淡黄色真气萦绕周身交织成锁链,想把罩袍人困在原地。

“这是?你何时布下的阵势?”

罩袍人的语气里没有恐惧,反而带有一丝欣赏,这让丁莫君心里略微不爽,可猎物已踏入陷阱之中,他不觉得对方有任何反转局面的机会,嘴角不由掀起一丝得胜的笑。

“来啊,来打你爷爷啊!”

话音未落,刀鞭便已冲面门而来,仇恶眼睛都不眨,手中陌刀轻轻拍打,刀背精准打在刀鞭的尖端,随着尖端受力转向,整个刀鞭也随之偏向。

是的,两名刀客出身同一组织,使用相同的制式武器,连武功招式也同出一路,只是和李清尘处处受压制不同的是,面对仇恶,这名刀客几乎一上来就使出看家本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再要藏拙,容易阴沟里翻船。

见鞭身已失去重心,刀客连忙回抽,想将刀鞭收回,可仇恶不会随他如愿。

“来得容易,想走?没门!”

横过大半丈长的陌刀快速向前一搅,刀鞭在陌刀上缠了个结结实实,刀客引以为傲的鞭法在仇恶面前瞬间破功,自知不妙的刀客急得使劲拉,想把刀鞭扯回来,可论力气,他岂是仇恶的对手,仇恶手中的陌刀几乎纹丝不动。

“哈哈,你过来吧!”

仇恶猛一拉,竟拉得刀客一个趔趄向前跌去,仇恶抓住时机,果断信步向前斩去,此一刀,要么留性命,要么留兵器,刀客无奈下只好松开手中刀鞭,这才躲过一劫。

“很果断嘛,可现在你手中没了武器,又要怎么和我斗呢?现在跪下投降我可饶你不死。”占到上风,仇恶得意起来,在自大这一点上,他倒是和罩袍人一个水平。

“就你这种水平,练个十年再来吧,我可是在村子里早就被抽过不知多少回了,你这根鞭子还差远了!”在仇恶的目光中,刀客并未慌乱,反而稳稳扎下一个马步,丝毫没有逃走的打算,这一下反倒把仇恶看不懂了。

“勿急!待我解决此人便来助你!”一旁被李清尘缠住的另一名刀客知道他的同伴要干什么,连忙出声阻止。

刀客不语,只垫步侧弓,右手扶左臂,左臂成爪遥对仇恶,就像肩膀上扛了个RPG一样。

仇恶瞪眼,“这有RPG的概念吗?”

一股夹杂着极淡灰色的气流汇聚在掌心,缓缓形成一个旋涡,连光线都微微扭曲。被李清尘缠住的刀客抽身去向另一名刀客身边还想劝阻,李清尘也来到仇恶身边好奇发生了什么,这时候,对方的攻击已然发动。

拟脉·正经。

这是刀客作为天人境强行调动体内真气的一种秘法,掌心的旋涡猛然间炸裂,手臂的骨肉寸寸崩裂,一道真气急速掠过大地,没有道则的浸染和场域的控制,天人境依靠秘法强行发出的真气本质上只是经过炼化提纯的天地灵气,因此即使是李清尘也难以将这道真气看清楚,仇恶更是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只有直觉告诉他危险降临。

其实,刀客自己也不能观测到这道真气,天人境不像止境,没有场域更遑论控制这道从体内发出的真气,因此使用这种秘法前一定要瞄准好敌人。

“小心!”李清尘大喊,他还是捕捉到那一缕夹杂在刀客真气之中的灰色。

仇恶有些茫然,不必李清尘提醒,他直觉地也知道要小心,可是,小心什么?

他撇过头,本想问问李清尘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李清尘的脸擦着他的脸错过,两张脸上挂着相同的茫然,疑惑的大眼睛互相对视。

谁?谁他妈踹了我一脚?强烈的推背感让李清尘在心中怒问。

“啊!不!”

看着眼前炸出的血花,难以想象仇恶一个糙汉子竟然发出那样的惊声尖叫。世界瞬间安静,李清尘只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鲜血染红的视野里,仇恶悲痛大叫,低下头,胸口上一道贯穿身体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衣服,打湿了长剑,染红了草地。

“兄弟!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招!不用的啊……为什么……”泪流满面的仇恶话都说不清楚。

“我他妈……也想知道……为什么……”李清尘口鼻溢血,濒死前只吐出这一句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话。

非止境,经脉不通,无法调用体内真气是武者界的常识,对面的刀客竟有秘法能强行调用,只是这一击对他自身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废掉的左臂此刻自然下垂着,涓涓细流的鲜血汇在指尖落下。

废一臂,换一命,李清尘的伤势远比看上去要严重许多,真气贯穿了身体,还残留下不少在体内肆虐,力量在随着鲜血快速流失,很快他就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喂!别睡啊你!”仇恶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他啪啪给李清尘上了两个耳光,一对整齐对称的红手印顿时浮现在李清尘的脸颊上。

“呃……”李清尘闭着眼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只感觉天旋地转,远处的两个刀客说着什么“趁他病要他命”之类的话,失去意识之时,他忽然隐约听见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对不起……”

临死前的幻觉么……十年潜修啊……淦!他的内心酸涩无比,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丝念头。

还以为自己是主角呢……

在石剑阴影的笼罩下,一个人是显得那么渺小,无形的压迫感令人不禁心惊。不知何时,巨剑上刻满了密麻的纹路,罩袍人这才回觉,自己每次拍飞青锋剑后,此剑都有意无意地飞向剑雕,趁着自己不注意时刻下法印。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不过所幸,我们马上就永远不会再见了。”在丁莫君高高在上的蔑视目光中,老者被法阵压制得连头都难以抬起,他的挣扎弄得法阵不停震颤。

压力,在朝着法阵维持的极限一路狂飙。

丁莫君一只手维持着下方法阵的运转,一只手操控青锋剑在剑雕上疯狂地打着转,赶在法阵被破前将最后一点法印刻好后,直奔石剑的交叉连接部位,那是支撑两座剑雕最重要的受力点。

铿锵一声,丝滑得像是切进一块豆腐,青锋剑没入交叉连接部,坚石崩裂,裂隙延伸,碎石冰雹一样砸下。

当交叉处最后一点被切开,在重力的作用下两座石剑雕像咔一声分离开来,丁莫君所驻立的石剑上刻着法印,法印散发着微光,通过淡黄真气的控制依旧悬空,而另一座剑雕轰然倒下,坠落在罩袍人身旁不远。巨大的动静惊起山间群鸟,陵园像是受了地震似的晃了三晃,无数烟尘四起。

远处,尚在悲痛中的仇恶与两名刀客间的战斗也被这惊人的动静所打断,纷纷向这里投来目光。

操纵如此巨大沉重的石雕对丁莫君而言毫无疑问超出了他的能力上限,脸颊涨红,牙槽都要咬碎,虚脱出一身汗水,必胜的信念支撑着他,强行去完成最后一步——仅仅只是为了将剑尖偏移少许,将石剑对准到罩袍人的正上方。而此时罩袍人仍然未来得及挣脱束缚。

“终于,一切要结束了……”

摆正石剑的位置后,丁莫君高高跃起,在空中如雄鹰展翅,法印并未松下,而是改为向下发力,剑指向下,右手虚按,法印发动,巨大的石剑被场域裹挟着的真气下压,石剑在重力、法印和场域的三重作用下加速向下坠落。

石剑已真正化身成一把巨型铡刀,而老者则是被押在刀口等死的犯人,此时此刻,剑柄作轴,剑尖落下,石剑带起的风压压倒一切,不必用眼去看,罩袍人已感受到自己头顶滚滚而来的压迫。

眨眼间,索命的铡刀已来到头顶,虽然束缚罩袍人的法阵因巨大的外部压力瞬间破碎,但此刻已没有躲避的时间与空间,罩袍人面对这一击毫无俱意,仰头张开双臂,在这座小山一样的剑雕前,像头要一口吞掉巨剑的猛兽。

“呵呀!!!”

罩袍人一声怒喝,那声音像战鼓一样响亮,气势直破云霄,宽大的罩袍被四溢的真气撕得粉碎,真身在这一瞬显露。

咚!!!

这一声仿佛砸在众人心里,丁莫君落地后看向罩袍人的一瞬间原地石化。

不可能!无力感从大脑蔓延向四肢,令丁莫君差点连剑诀都没掐稳,背后冷汗暴出,在这骄阳下,他却反而感到寒冷,那是来自内心绝望的一股寒冷,将惊骇和恐惧凝固在他的脸上。

“卧槽,这人开挂了吧……”连仇恶也在远处惊呆了,连悲痛都忘却几分,“这该不会只有回档的份吧……”

一副荒诞的画卷在人们眼前展开,石剑雕像并未落在地上,而是悬停在空中,悬停在一双与之相比细如发丝的手臂之上,本以为是螳臂当车,谁料车真被一只小小螳螂举起。

那双手臂的主人,灰白色的皮肤活像尸体,脸上皱纹凸起,漆黑的纹路像触手一样爬满全身,连脸上都没放过,其状狰狞犹如恶鬼,唯一和声音中的苍老格格不入的是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倒和仇恶的发型如出一辙。

在石剑落下的一瞬间,黑发老者全力释放真气附着在剑雕上,依靠场域将冲击力传导至地面,否则他早已被这块巨大的石头给压死了,地面也因此出现了一个以黑发老者为中心直径三丈的浅坑。也同样是依靠场域和真气,黑发老者那恐怖的肉身力量可以均匀地传导至石剑之上,这才将双臂举石的不可能化为可能。能在束缚法阵被破开的一瞬间完成这些举动,黑发老者对自身场域的掌控力可想而知。

“阁下下手真是有够狠的,”黑发老者抱起巨石剑之余还有余力谈笑风生,“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丁莫君忙从吃惊中抽回过神来,只见黑发老者托起石剑,像甩链球般带动整个石剑旋转,向丁莫君横扫而来,强烈风压恨不得把衣袍撕裂。丁莫君避退到远处,回身望时,这一击已彻底扫清桌面,陵园地面上画出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圆,黑发老者正站在圆心,四周一切,石碑、树木、护栏,被一扫而空,全一股脑飞出去,砸得战场之外的人抱头鼠窜。

这般地动山摇之时,无人注意到李清尘遗留在地上的剑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在某块石碑被砸开后开始一点一点向那里移动。

“哪里走!”

老者扫空一圈,双目怒睁,顺势将整个石剑抛飞而出,遮天蔽日的石剑掠过大地,让蝼蚁都误以为天变,这一次,它的阴影笼罩的是丁莫君。丁莫君蜻蜓点水踩在树干上,身前飞剑疾驰,他一跃而起,稳稳落在青锋剑上御剑踏空而行,逃离了石剑坠落的区域。

轰隆隆!!!

石剑坠地,摔得粉碎,巨大的声响令山脚下的行人以为是晴天霹雳,纷纷驻足观望。守在入口处的几个卫兵感受到脚下的震动,实在挂不住地上山探查发生巨响的缘故。本来他们今天接到上头的口头命令,无论山上发生何事都不要管,可皇陵一旦出事,他们这些卫兵的罪责是跑不了的。

石剑坠地的震动让在场众人站不稳脚跟,四起的尘烟挡住视野,丁莫君尚在震撼中时,烟尘中突起一人手持双锏,正是那黑发老者,本来烟尘就离得很近,加之全力爆发的老者速度快得夸张,丁莫君几乎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可惜,”老者几乎瞬间欺身,左锏反手挥出,“你没机会了!”

“御冬!”慌乱下,丁莫君甚至急得将招式的名字大声喊出,仿佛这样便能加快真气护盾的凝结速度。说来神奇,危急时刻,丁莫君竟爆发出潜能,十数重护盾瞬间凝结,可惜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依旧徒劳,重锏之下,一切触之即碎。

丁莫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铁锏落在自己身上,这一刻好像时间都变慢,记忆的碎片飞速在眼前闪过,最后化作不甘,火焰一样的灼烧感从身体里传来,那是内脏被打碎的感觉。

筋骨全都被打作粉碎,丁莫君在空中洒出一道血花,软绵绵地飞了出去。这还是他拼命用内力和真气护住自己的结果,换作常人早已被黑发老者打成一团肉泥,哪还有个全尸。丁莫君自知无救,在只剩一口气的情况下,燃尽最后的力量,在空中掐起最后一遍剑诀。

这是他成为止境后第一次与同为止境的敌人交手,这是他这么多年没有选择以来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意志而战,这也将是他生命终点的谢幕。

“剑来!破秋!”

神器有灵,怒发而击。青锋剑仿佛感受到丁莫君正在消逝的生命,飞剑破空之音乍响。正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仇恶抬头,未见青锋,却只见道道环状音雾渐渐散却。

上一秒视野里还一切正常,下一秒,黑发老者的瞳孔里几乎瞬间倒映出青锋剑的身形。

好快!黑发老者心惊肉跳,他没有料到丁莫君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回光返照,发出如此强力的一击。

该死的!躲不开!战斗的本能让他无需思考就顷刻间洞悉现状,电光火石,情急之下,黑发老者只来得及斜过钢锏挡住要害,飞剑刺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锵!

青锋剑直奔心脏而去,却刚好被钢锏挡住,老者身在半空,正是一身气力用完无处借力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像是和一头狂奔的犀牛迎面撞上,老者就这样控制不住身形地也飞了出去。

运气啊!口鼻溢血的老者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感慨御剑一道的厉害。

这一剑,当够得上那个人的层次了吧……一道曾在十几年前有缘见过一面的身影在老者眼前闪过。

正在黑发老者表演空中飞人的时候,在空中他恰巧看见那群盗墓贼趁着烟尘掩护逃走,心中疑惑看管这些炮灰的白衣青年何去的同时,为了抹去这里的秘密,他顺势挥出右锏,灰色的真气在场域的裹挟下如潮水向他们涌去。

正撒腿狂奔的贼众忽然止步不前,心中没来由地生出惶恐,冷汗直冒个不停,想抬腿继续跑路,却发现双腿如陷泥沼,呼吸也逐渐开始变得困难。

“为什么……心跳好快……好难受……”

贼众纷纷跪倒在地,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他们甚至可以互相听见,就好像下一秒心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有的人低下头掀开衣裳,甚至看见自己心口的皮肉一起一落,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这群人最后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死掉了,不断升高的血压最终挤破血管,先从薄弱的毛细血管开始,每个人的皮肤变得殷红,血液灌进肺里,从七窍中流出,他们一个接一个像滩烂泥无声倒下,这其中唯独少了那个天人境独眼男人的身影。

黑发老者从空中摔了下去,那柄一直顶在心口处的青锋剑最终还是力竭,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正和远处落在地上的丁莫君一样再没了动静。

“大意了吧,老头子。”白衣青年这时扛着丁莫君的弟子突然冒了出来,“见你们打得尽兴,没敢打扰你。”

白衣青年之所以消失不见,正是方才前去寻找丁小君,这也让盗墓贼众有机会逃跑,导致最终送命,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他们不跑,黑发老者最终也不会允许这群知晓秘密的炮灰继续活着。

白衣青年回来看到只剩出气的丁莫君,找回人质的举动一下子显得毫无意义,他忍不住撇撇嘴,“只要拿下此人,何必拼杀得如此狼狈呢?”

老者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这是他脸上仅有的一点红色,“无妨,老夫只不过热个身而已。”

白衣青年闻言翻白眼,“你是有多老啊天天一口一个老夫自居,我可不是在关心你,现在你把人全打死了谁带我们进帝陵呢?我的杀神大爷。”

“无妨,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至于这帝陵,来日方长,还有机会。”

无妨无妨……虽说组织对于帝陵还有后手,但白衣青年还是忍不住吐槽了几句莽夫,正在他数落对方的时候,袖口忽然传来的异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白衣青年一把将还清醒的丁小君扔在地上。此时的他就像袋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已毫无动静的丁莫君。

青年一抖袖口,从中取出一只瓢虫来,他小心翼翼把瓢虫捧在手心,那虫子的背上金光闪闪,天线般的两根触角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引得它焦躁不安地煽动起翅膀。

“看来今天只能到这了,”青年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回避着什么人,“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也早点回去。”

老者摆摆手,“无妨无妨,你先走吧。”

青年一招手,那两名刀客立马跟上来护卫左右,三人一同离去。老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看向在场唯一还站着的人,一步步走过去,打算临走之前全部灭口。

仇恶脸上毫无俱意,严阵以待,单手横过陌刀,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黑发老者一愣,他似乎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味道。

“打不过刚好可以试试,我这全世界独此一份的天赋。”仇恶舔舔嘴唇自言自语。

这喽啰倒是有几分胆色。老者正眼看向仇恶,举起右锏,理所应当地想将对方一击毙命。

忽然一声剑鸣传来,吸引黑发老者侧目,不远处,一把长剑悬空,正是李清尘的那把剑。淡淡的白光从一块残破的石碑上流出,被长剑全部吸纳,那是一股浓郁到显形的剑意,那股剑意带给黑发老者几分熟悉感,将他瞬间拉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一天。

这股意境是……李如龙?

老者向前刚想上前探查一二,这时长剑已将一切尽数吸收完毕,剑身轻颤,发出阵阵轻鸣。

“好生惊人的意境,比之老夫的死道意境不知浓郁出多少倍!”仅仅只是残存的剑意,也让老者感到自愧不如,“我自问已站在止境的巅峰了,此人一道剑意竟和我就有如此鸿沟,难道他消失这十几年的传闻是真的,他已破止成仙了吗!”

学无止境,武有止境。先贤的一句话拦下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不管如何努力,武道的终点就是止境,一到止境,再无寸进,不管多强大的武者最终也要归于黄土。

但千百年来,破止飞升的传说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武者奋进,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飞蛾扑火,也许只是武者们不想失去一个希望,一个驱动自己奋进的动力吧。

然此刻见到眼前这道剑意,让老者心中顿时想入非非,毕竟一生习武,哪个止境不会幻想自己真的可以成仙长生呢?

老者尚还在遐想之中,那长剑却忽然动了,一眨眼,便鬼魅地来到老者身前,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一点响动,仿佛穿越了空间,就那么突兀地跨过数百步距离,凭空出现,悄无声息,空气阻力仿佛不存在一般,甚至连老者的场域都没有探查到长剑是如何来到自己身前的。

什么?!无限的遐想戛然而止,老者的战斗本能再次救他一命,在什么也没看清的情况下,他将双锏交叉在胸前,皮肤忽然针刺般乍疼,又一次幸运女神降临,刺向心口的鬼魅一剑刚好被双锏挡住。

砰!

猛烈的气爆以剑尖为原点爆发,强烈的气浪甚至扫落空中的飞鸟,这巨响仿佛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已走出去很远的白衣青年听见不禁感叹黑发老者真能折腾。

老者径直一口鲜血喷出,他感觉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将巨型石剑掷在了自己胸口一样,虽然有钢锏作挡,但他还是听见自己胸口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

这不可能!老者毫无招架之力,瞬间被这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撞飞,长剑抵在他的胸前,把他压在地上,拖出一道百米长的人形沟壑,一直撞破陵园围墙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在地上擂了不知道多远,长剑停下,老者才感到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背上的皮肉完全破烂,鲜血淋漓,老者的双臂震颤发麻,几乎完全无法动弹,这些看似凄惨的外伤还不是最致命,真正可怕的是那道剑意竟然攻破了他的道体,此时正在他五脏六腑之中肆意破坏,不断积累新的内伤。

老者哇一大口血又吐了满地,还没来得及喘息,他就看见长剑又已鬼魅地来到眼前,这一眼把惊魂未定的老者吓得头皮飞起。

还来?!

老者哪敢回头,瞬间爆发出身体潜能,飞也似的逃走了,只是这一次,长剑并未再有任何动静,伴随着剑身上附着的最后一丝剑气消散,又变回原先那般普通模样,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我丢……”仇恶被方才的气浪掀飞,再一次被埋进废墟里,又艰难地钻出来。

他扶着额头晕乎乎地起身,大战过后一切都显得静谧,不久前整洁干净的陵园已化作一团废墟,在这副混乱画作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在缓缓移动。

那是丁小君拖着麻痹的身躯一点一点来到丁莫君已经冰冷的尸体前,面对已经永远不会开口的那个人,他几次张口,僵了张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无意瞥见丁莫君手上紧紧攥着的一本书,眼泪方才止不住地无声淌下。

那是丁莫君自己编写的修炼心得,上面详细记载着他所修炼的法门,对寻常武者而言可谓最顶级的武功秘籍,而那秘籍的封面上是丁莫君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写就的四个血字:

吾之过也。

“要不要重开呢?好难决定啊。”看着生死不知的李清尘,仇恶犯起了难。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飘飘然走进这片废墟之中,手上同样趴着一只金背瓢虫,她环视四周,似乎并没有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眼神略微失望。她撇了一眼早就断气的丁莫君,然后又走到李清尘身前蹲下试探鼻息。

在仇恶警惕的目光中,倩影快速为李清尘封针止血,“在下汉医馆——白影,想救此人的话就把他背到我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