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有些恍惚,他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眼前之人眼波流转只含着笑意浅浅看着。
她的衣着并不华贵,却真真担得起手若如柔荑,肤如凝脂。
许是她太过美丽,小厮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脚步却不自觉的往后缩了半步,也不敢再看下去。
“小公子,奴家美吗?”
“美……很美……”
“那小公子为何不敢看奴家一眼呢?”声音酥的可以化掉骨头。
小厮壮起胆子,可真见着女子的样貌,竟一时愣住,只怕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一夜春宵难得,公子忍心错过吗?”女子娇柔的话像是波涛的洪水,轻易击溃了小厮最后的防线,似乎男人都是一个样子,见着漂亮的美人就走不动道,只远瞧着脑海里就能闪出无限遐想。
纱帘落下,只有欢愉模糊视线,待日过梢头,清晨的公鸡鸣啼,一夜春宵仿若幻梦,大约唯一的真实,是一个死去的人,他的嘴角含着笑意,手边只有一幅画。
微风一过,画轴缓缓铺开却是一副美人图。
……
何府的葬礼排场算不得多大,却也是平头百姓难以企及的,道士身披黄袍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吟诵什么,和尚念着经文看上去肃穆而虔诚。
灵台前的婢子添着灯火纸蜡,几个妾室的泪痕印在脸上,眼眶微红。
倒不是说她们对于那个已经死去的何公子多有感情,她们哭的只是自己以后的日子。
没有子嗣傍身,要么是出家当尼姑,要么只能从何家宗族里找个男人再嫁,又或是守寡一辈子,但不论是哪一种选择,也都由不得她们自己。
葬礼的规模即便再小,本家亲戚也是要来的,这一应接待的事务自然就落到当家的老爷和夫人身上。
哀乐与雪景格外相称,配着撕心裂肺的哭号即便是路过行人,也会感叹一声。
何府的门口三不五时就有一辆马车停驻,辰安只在不远处瞧着,雪花落在油纸伞上铺上了薄薄一层。
“辰安大人。”一声轻唤,辰安转过身来却见着昨日引自己去见城隍的那位无常鬼。
“怎么?城隍爷是怕我撂挑子不干,特意派你跟着我吗?”辰安的话语平淡,听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戏谑。
“城隍爷绝无此意,我此番而来是为死者魂魄,但如今已没了踪影。”
“何家公子的?”
“不止是何家公子的。”
雪纷纷而下,鹅毛般的雪花落在牌位前,倒是显得何家格外凄凉,哀乐一响道士又开始吟唱着繁冗的经文,不过一会儿灵堂便充斥着嚎丧。
辰安和无常鬼隐匿着身形,越过嘈杂的灵堂转而朝着内院走去。
偌大家宅婆子和丫鬟管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是办着丧事也未有一丝忙乱,足见着何夫人管家的手段。
家仆脚步匆匆,像是有着忙不完的活计,辰安忽然想起说书先生说起的怪谈。
自踏足何府开始辰安便觉察到一股淡淡的妖力,只是这股妖力太过弱小,弱小到让人忽视难以察觉,直到辰安和无常鬼来到一处上锁的房门前。
这算是一处小小的庭院,府上的丫鬟婆子都会绕过这里,可辰安却觉察的很清楚,只因那一丝丝妖力的来源,便是来自于此的。
移开门锁,穿过庭院走入房门里,映入眼帘的是在摇曳烛光下的一口棺材,但棺椁并不沾地而是由锁链吊起四角,悬在半空中,离地约莫两尺。
而棺椁之内,死者的躯体任由泥土掩埋,紫色的符箓贴在棺材的四角,明黄色的符咒覆盖在尸体的额头上,正好遮掩着这具尸身的五官,而辰安则是掀起了符咒的一角,在符箓之下无常鬼也认出了这死去的人恰是那个死在新婚夜的何家公子。
辰安蹙着眉头,指尖拂过朱漆,红色的一抹印子沾在手上,却是已经干涸的血。
“这是在炼魃。”淡淡的血腥充斥在空气里,烛火摇荡明灭之下是辰安一张俊美的脸。
“魃?这种孽妖我也只是听说过。”地府对妖怪的事所知不多,但这一类关乎生死的妖,无常鬼还是知道的。
“浮生记有载,已死之人若葬至阴地,得机缘造化而成妖,其名为魃,然躯壳不灭,无灵智,好食人所及之地大旱,遇之而斩。”
辰安望着死尸头上贴着的黄色符箓,只要将它揭下这具死尸就会变成真正的魃,而到那时整个泸州城将会变成一片炼狱,而在那之前辰安和无常鬼会最先遭殃。
“辰安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关于妖怪的事无常鬼拿不定主意,只能询问辰安。
“你不觉得那里有问题吗?”
“问题?”
“你应该比我清楚何家不过一介商贾,如何有能力炼制这等孽妖,还用自己的亲生骨血来当作载体?”但可疑的事情那里就只这一处,既有能力压制着魃,又为什么要刻意流露出一股妖力引人察觉?还不设任何禁制?
浮生记散发着光芒隐隐震颤着,只一个刹那周遭场景变换,阴冷的棺椁已经消失转而代替的又是另外一番风景,而那是一段过往同样丑陋不堪。
……
当今皇帝醉心长生,管理朝政倒更像是一个附带的任务,大约也没有那个心思在乎黎民疾苦。
今年的泸州城日子格外难过,蝗灾肆虐粮食的收成并不好,虽说皇帝沉迷长生对于朝政可能并不上心,但他也明白若遇灾年朝廷毫无作为,恐怕灾民暴动也失了人心,这点子浅显道理皇帝还是懂的。
但官字之下两个口,上面喂饱了,底下的才有口渣滓,朝廷的粮食层层盘剥,真到泸州太守的手里也不剩什么,但这倒也无妨。
泸州本地原本就有粮仓,为的就是在灾年应急,不过泸州太守为官自然也要给自己添点好处。
当下正是灾年,寻常的粮食可就变成了比金子还要金贵的东西,这其中有多少油水可想而知,绝对会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太守大人也很明白,粮食要卖就绝不能是以官府的名义来做这件事,因此他需要一个中间人。
而这大概也就是何家为什么能成为泸州城首富。
其实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一些,泸州太守不过算是其中之一,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商人重利,官场重权,原本就各有所需,官商勾结就更是蛇鼠一窝,至于人命可能在这个荒唐的世道里,人命才是不值钱的。
城门口,灾民排着队伍领着只足温饱的口粮,他们神情麻木,长龙般的队伍却是死一般的沉寂,老家闹了饥荒,能逃到这里的人都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
夏早蝗,秋大饥之后就该是人相食,其实并不罕见倒不如说在这荒唐世道里这才是常态。
如果城外的灾民尚有粮食救济,城内的普通人就只能听天由命,米粮的价格一日比一日高,粮店门口挤满了人,那怕关门歇业,人山人海依旧堵的水泄不通 。
朝廷早年大修佛寺,皇帝现在又醉心丹药修炼长生,加上几场叛乱,钱反倒是越来越不值钱。
富家日子难过尚有绢帛布匹,中等人家也能咬咬牙,苦一苦日子,唯一可怜的是沉默的大多数。
彼时的泸州城,集市上常有人死去,一连躺上几日也无人收尸是早已司空见惯的,也有人在街边呆愣愣的坐着,若是有个好心人给了些果腹的东西,却饿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比着城外的那些灾民还不如。
而何府之内俨然是另外一副光景,顿顿鱼肉,各式山珍,日子很是滋润。
冬日难捱,新春也总会到来,世事多艰,也总会过去,来年开春,泸州城已经少了很多人,唯有何家渡过一个还算不错的新年。
直到怀胎十月的何夫人一朝发动,幼子呱呱坠地,那或许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幼子咿呀学语再到蹒跚学步,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枯败的枝杈长出嫩芽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少春秋。
曾经连路都不会走的稚子,如今人高马大已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只是自小长在温柔乡里是体会不到人间疾苦的,也因着家财权势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加上父母溺爱长大后的孩子委实算不上一个好人。
偌大的泸州城最不缺的就是青楼妓院或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窑子,似乎世道越乱这种地方就越多,若是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大约也没有人会想来这里。
窑子也好,青楼也好里面的姑娘都没有什么选择,老鸨的生计都在她们的身上,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在男人的身上混饭吃。
一天下来一个人接客的就足有十多个,若是不小心怀上孩子自然只有打掉的份,但前三个月并不显怀,有时发现不了,等到三个月后要么吃药,要么老鸨一棍子打在肚子上。
孩子打掉的第二天就要被老鸨赶去招待客人,在青楼有姑娘死去太过正常,不过是一把火的事情,若是得了病没有钱治,直接活埋也是常有的。
何小公子的妾室大多都是这样出身的女子,于她们而言何府与青楼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于说对比青楼还要好一些。
和男人的床笫之欢从几个变成一个,青楼变成家宅内院,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外一个笼子里。
无常鬼看着这些纷乱的记忆,只觉得头疼,对于眼前的一切更是摸不着头脑。
“辰安大人,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引灵之阵,这说起来还是冥府的术法。”
所有的亡魂都会去往幽都冥府,可有些执念太重,总有着各自的原由固执得留在已逝之地,随着时间消逝这些灵魂逐渐衰弱,最终化作残缺的灵,再随着时光渐渐消散,引灵之阵便是将这些残破的灵聚集在一起。
随着聚起的灵越来越多,残缺的记忆便构成构成了一个真实的世界,那是过往的回忆,也是这一片土地的记忆,恰是当下辰安和无常鬼经历的那样。
通俗一些说就是鬼打墙,即便辰安有能力打破这些记忆,但只要法阵还在散却的灵还是会聚集在一起,不过是又一场轮回 。
“那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阵法也不例外,总有破解的方法。”
藏青色的火焰在辰安手中燃起,周遭场景也渐渐破碎,在火焰的炙烤下一点点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