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瓦利恩

自有记忆以来,玛格丽特的世界便是一方潮湿昏暗的地下室,除了墙壁上唯一的铁杆小窗可以将少许光线引入室内,屋内没有任何照明的光源。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在这地牢中陪伴着她度过童年的是将她视作宝贝的母亲和四处爬行的蟑螂。

她至今依然记得母亲口中常说的那么几句口头禅:

“玛格丽特……妈妈对不起你……”

“玛格丽特……妈妈真希望你可以逃离这里……但又不希望你可以逃离这里……”

“玛格丽特……你会恨妈妈生下你吗?”

恨对于玛格丽特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那群自称“教廷”的人杀死母亲而愤怒。

而那也是玛格丽特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放我出来,我可以杀了他们,为你的母亲报仇。”

面对袭来的长剑,年仅七岁的玛格丽特几乎是下意识便同意了那个声音的要求。

那之后,少女的意识便被漆黑的海所吞噬,等到她回过神来之后,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地牢之外的世界中。

只是被血污浊了的瞳孔看到的只有赤红色的天空和红黑色的大地,教廷的人们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血浸湿了土壤。

“怪物……怪物……救命……”

微弱的呼唤,玛格丽特扭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那是一个被拦腰斩断的男人,他的衣服已然破损,但不难看出那是一件面料上乘的华丽服饰。而他现在正在用自己坚强的意志和双手拖着上半身缓慢爬行着。

他的眼神中满是恐惧和绝望,此时他的大脑已经完全被疼痛充斥,或许已经向前爬的方向都无法分辨了。

玛格丽特歪了歪头,似乎并不是很理解男人的行动,于是径直走了上去,拽住了男人身体里钻出的肠子。

“呜啊!可恶……混账!怪物……你这怪物……”

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可言,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恐惧转化为愤怒,冲着少女不断咒骂。

但玛格丽特并不明白那些咒骂的含义,她只是饿了,逐渐逼近的犬齿直接宣告了男人的死期。

“啊……果然还是失控了,这烂摊子收拾起来可不轻松啊。”

这声音出现的猝不及防,玛格丽特没有嗅到任何气息,以至于让她放下了手中的肉块,转身看向了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

他很年轻,长着一张和玛格丽特有七分像的面庞,刘海下的灿金色瞳孔中带着几分戏谑,也带着几分玩弄的意味,嘴唇微弯,多了几分笑意。

很强,也很想吃!

玛格丽特舔了舔唇,相比起教廷的人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血肉,还是眼前这个男人散发的气味更加诱人。

那不是一个七岁少女可以拥有的速度和力量,玛格丽特如同野兽一般猛地蹬地,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来到了男人的面前,新生出的利爪只一挥,就撕碎了男人的斗篷。

但也只是斗篷而已。

在玛格丽特惊讶的眼神之下,男人用更快的速度来到了她的身侧,脸上的笑意更浓,一拳自下而上轰在少女的腹部,令玛格丽特原本吃进腹中的血肉伴随着唾液和胃酸一股脑地全部吐了出来。

只一拳,便让玛格丽特的意识消失,整个人昏死吊在男人伸出的手臂上。而男人则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空中还未落地的斗篷,将其敷衍地披在自己的肩上。

“快!给我跑快点!要是主教大人有半点意外,我一定砍下你们这群该死的奴隶的头出气!”

“来的真快,也罢,这里的垃圾就交给他们处理好了。”

男人轻蔑一笑,在声音的主人尚未到来之前整个人便化为一团黑雾消散在原地。

……

等到玛格丽特醒来的时候,在她眼前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洁白,而身下的触感是她活到现在都没有感受到过的柔软,身上所盖的更是未曾设想过的暖和。

她依依不舍地缓缓起身,低头竟意外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的血迹都已经消失,而之前失去意识受过的伤也都已经结痂开始痊愈了。

“醒了?醒了就换上一旁的衣服出来接受询问。”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玛格丽特抬头望向有声音传来的门口,正是把玛格丽特一拳击晕的男人。

他换上一件格外正式的黑色的服饰,据玛格丽特回忆,那是一种神职人员才会穿的长袍,但他的眼神和之前见到的一样充满了戏谑和玩弄。

当然这时的玛格丽特并不明白这个男人击晕自己的目的,她只是单纯认为这个男人攻击了自己,所以他一定是敌人。

于是玛格丽特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就从床上弹射而出,其力势之大,竟一下将床给踩塌陷下去,这次她不再打算用利爪,而是用她那一口尖牙利齿狠狠咬破那个男人的脖子。

只可惜男人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只是一个抬手便将玛格丽特脖子掐住,就这样将她举在了半空中。

“没有经过调教的野孩子嘛,呵,倒是值得进行一番调教。”

玛格丽特当时并不知道男人在念叨什么,她只知道男人念叨完后自己就被男人直接狠狠砸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轰鸣,她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我说米拉尔啊,你这事干的……下次注意。”

“要我说早就该这样……野种不懂……控制好才对。”

“再怎么说……客气点。”

“不存在……她根本不是……”

许是身体已经习惯了类似的冲击,玛格丽特这次醒得很快,待她重新睁开眼睛,在她面前的却是一群怪物。

他们年龄各异,但是却出乎意料得清一色拥有惨白的肌肤和殷红的嘴唇,锋利的犬齿随着他们的微笑显露而出,看着格外渗人。

而她自己则是被一条铁链狠狠锁在一把椅子上,整个人根本动弹不得,而在这群人中,那个两次击晕自己的男人也位列其中,但整个人气质却是和他人的阴暗截然不同。

他没有刻意躲着室外的阳光,在没有看着玛格丽特的时候他的眼神格外清澈,他似在发呆,视线在窗外的树上逐渐发散。

“诶!她醒了!真不愧是觉醒者啊,恢复能力就是快。”

不知道是谁率先发现了醒来的玛格丽特,一时所有人的视线都立刻聚焦到了她的身上,让玛格丽特感到了格外的不安。

铁链被玛格丽特的奋力挣扎弄的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

“诶诶!别怕!咳咳……小姑娘,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啊!别怕别怕~”

家人这个概念玛格丽特还是懂得,但在她的印象里,家人应该是像自己母亲一样的人类,而不是像他们这样衣着华贵,毫无血色的阴暗怪物。

所以在他们凑近玛格丽特呲牙微笑轻声细语时,铁链的咯吱声反而更加频繁了。

“行了,她现在还没熟悉这个地方,你们就别给她刺激了。”

许是听不下去了,男人的目光还是回到了玛格丽特的身上。许是看不下去了,男人从阳光的照射下走到了玛格丽特的身旁,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群怪物的身形和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男人两次击晕自己,但玛格丽特在面对他的时候心里却意外很平静,铁链随着挣扎所发出的咯吱声也逐渐消失。

“哦?这么说,小米拉尔你打算当她的监护人吗?”

一位贵妇人模样的怪物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看向男人的眼神带着几分看戏的成分。

提到监护人这个词时,男人沉默了,他将自己的眼眸隐藏在漆黑的发丝之下,空气似乎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怪物们都看着男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玛格丽特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在为做某种决定而烦恼,他的姿态就像是自己刚出生时母亲犹豫着要不要杀死她一样。

“咿呀……啊……没……没关系……”

声音很模糊,毕竟玛格丽特并没有系统化学习过如何说话,但“没关系”这句话,是她母亲还在世时最喜欢说给玛格丽特的话。

她不明白其中的意味,但她知道母亲每次这么说,脸上总是会带着一抹温柔而又释然的微笑。

于是她也冲着男人的背影微笑。

“没……关系……没关系。”

男人身躯微微一颤,他听到了玛格丽特说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玛格丽特说话。

背对着玛格丽特,他不知道她是以什么表情说的这句话,但想来,是笑着的吧。

终于,他抬起眼眸,灿金色的瞳孔闪着毋庸置疑的光。他一字一句说道:

“我来当她的监护人。”

……

“所以,那个叫米拉尔的先生就成了你的监护人?其他人没有反对?”

楚朝夕不断拨弄着插进兔子全身的木棍,以便让火苗均匀烤制兔子整体。

玛格丽特则坐在楚朝夕的对面,一边擦擦自己嘴角流出的口水,一边捧着水杯等待楚朝夕把烤好的兔子递到她的手中。

她不得不佩服,楚朝夕这个人虽然看着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但却对照顾人这方面非常有心得。

或许在那个村里,也有一个经常被他照顾的女孩子吧……

想到这,玛格丽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下去,脸也再次埋进了大腿之中。

“喂,问你呢,其他人没有反对?”

“唔啊!”

楚朝夕放下手中的木棍,绕过火堆凑到玛格丽特的身前,用手掌心碰了碰她的额头。

“不烫,应该没有感冒。”

他松了一口气,又回到自己之前坐着的位置继续翻烤着两只兔子,仿佛刚才抚摸玛格丽特额头的人不是他一般。

虽然只是探测之举,并无其他心思,但也是让玛格丽特的心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蔓延开来,瞳孔中似有春水荡漾。

“啊啊啊啊啊!他摸了我的额头!他在关心我诶!我……我该怎么反应啊……米拉尔没教我这个啊……”

“啊……不对,朝……楚先生应该对每个人都会这么做过,现在的他对自己只是出于对病人的关心罢了……”

“啊啊啊啊!玛格丽特!你到底在妄想什么啊!快冷静下来!”

当然,楚朝夕肯定是不清楚玛格丽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的,他只是在认真翻烤眼前的两只兔子,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分给少女一点。

玛格丽特放下水杯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咳咳,那群人当然不会拦着米拉尔啦。按血缘关系,我和米拉尔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也是那群人中最适合当我监护人的人。”

在火堆不时的噼啪声中,玛格丽特再次讲起了她过去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