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在镖队临时搭起的简易营地中,陆北得到了久违的休息,然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旁边妹妹已经传来轻轻的鼾声,在这个静谧的黑夜,只有耳边的蝈蝈叫以及篝火中木柴燃烧产生的轻微噼啪声。
陆北开始有些怀念起家中舒适的大床,还有孩提时期娘亲的喃喃歌谣,可是这些东西早已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自己不再是陆公子了,过去养尊处优的生活也再回不去了,他这样提醒自己。
等到了闻覃城,先将玉佩当了换银子,给小妹换身新衣服,再买串她最喜欢的糖葫芦,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对了,自己得去找活干,去酒楼跑堂?去铁匠铺帮工?去武馆当学徒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兴许还能学到武功,给爹娘报仇。可是万一仇家找上门怎么办?自己一招半式都不会,怎么保护好妹妹?即使学到武功,自己该怎么找到凶手呢?脑中思绪纷杂,渐渐的,少年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他是被一阵金铁交接声惊醒的,朦朦胧胧中竟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一天的西山,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在何处,不远处李镖头正跟徒弟们喂招——只见李镖头舞起那对黄铜大锤,守的那叫一个密不透风,让人不禁拍手叫好,几个徒弟执刀轮番上前进攻,可惜都被挡了回去。
牛勇扭了扭被震的发酸的手腕,苦笑一声:“徒儿我是服了,您老人家别消遣我们了,莫说是我们这等微末武功,整个闻覃城怕不是都找不到几个能接下师父三招的人。”
李镖头笑骂:“小兔崽子武功不见涨,到练出一副油嘴滑舌,须知练武路上,人外更有人,行走江湖,要是抱着自大之心,谁都看不起,迟早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小子算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其他人休息,牛勇加练半个时辰!”
且不说牛勇如何哀嚎,李镖头只当没听见,自顾自讲起自己走镖的陈年旧事来,以及自己总结出的一套江湖经验,例如:在不熟悉的酒肆住店,一定要多留心眼,不可睡太死,尽量不吃店家的酒食,吃自己带的干粮即可;与人交手前要注意对方惯用手,不要说无关的废话,速战速决;路上遇到乞丐、落难的、穷苦人尽量多帮;钱财乃身外物,遇到难事最好破财免灾;夜晚遇到不认识的美貌女子叫自己千万不要搭理……且不管几分真假,一旁陆北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悄悄将这些东西记在了心上,毕竟自己以后也是要行走江湖的,可不能一不小心栽在阴沟里。
又是一番吃饱喝足,到了继续上路的时辰,李镖头安排兄妹二人跟牛勇共乘一骑(陆北其实略懂骑术),那匹大马神俊非凡,三个人的重量倒也承受的起。此时正是中午,小路身处丛林,斑驳的光影透过枝桠接连快速闪过,陆北搂着妹妹,靠在牛勇胸膛上,感受风的气息。
后面的路程在镖队众人的警戒下,均都平安无事,此时距闻覃城仅30里地,想起这趟成功后的收益,李镖头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丝丝笑意。然而,在注意到远处的路上横着几根显是人为摆放的粗木后,李镖头心里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却说李镖头第一时间示意队伍停车,徒弟均有些不明所以——这还没到休息时候吧,不过注意到师父严肃的神情,饶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明白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镖人们不禁握紧手中长刀,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陆北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偷偷看到牛勇阴沉的脸色,也没吭声,只是把妹妹搂的紧了些,只听牛勇低声道:“怕是有贼人拦道剪径,运气不好的话,一会可能顾不上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30里就到闻覃城了。”还不等陆北开口,只听李镖头终于高喊:“前方是哪条道上的英雄别梁子?报上万儿来,省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过了几息,只听不知何处传来一道粗犷声回应:“合字儿并肩字儿,新上跳板,开山立柜,合吾攒儿亮,递门坎。”
李镖头又答:“闻覃城龙辰镖局,规矩万儿,太岁海了,招了马贺,楚头水点,看合字盘。”
那边紧接着一声大笑:“踩盘子肥猪拱门,肘琴,红货火点。”
李镖头面色一冷,最后说到:“挂桩结梁子,亮个盘。”
对方笑得更响:“花点,招子放亮,对盘清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锐哨响,唰唰唰,四周不知从哪跳出来一伙强人,约莫三四十个,均都背刀拉弓,凶神恶煞,不像善茬,缓缓向车队合围。
李镖头转头对镖队说:“贼人剪径,没谈拢,准备动手!”牛勇轻轻一推陆北,呆呆的他方才回过神来,牛勇将缰绳塞给陆北,下马抽出长刀,己方只有对方一半人手,注定是一番死战,不过撇见师父拎起铜锤,青筋暴起,竟有股莫名信心。
不知谁大喊一声“杀啊”,战斗一触即发,短兵相接,惨烈至极,李镖头舞起铜锤,轻轻一挥,就将冲在最前面盗匪的脑袋砸了个稀烂,红的白的流了一地;一位盗匪狞笑着,手上厚背砍刀就将一位镖人连人带马砍成两截;又有冷箭射中正酣战的牛勇后心,吃痛之下,下手愈发狠辣……陆北哪见过此等场景?脸色煞白差点吐了出来,遮住妹妹眼睛,毫不犹豫驱马就跑,贼人见有人扯呼,便派了一骑追了上去。
大概由于盗匪骑是驽马的缘故,陆北与其竟慢慢拉开了距离。陆北面色发白,但却出奇的镇定,不时向后看看追兵情况,半晌贼人按耐不住,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箭射来,好在偏了一点,二人无恙,只是坐骑吃痛,嘶嘶鸣叫,左晃右晃,几乎将二人甩下马身。
陆北紧握缰绳,小心翼翼地控制方向——事实上这并不容易,一边祈祷追兵知难而返,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坚持了半个时辰后,由于失血过多,这坐骑还是撑不住口吐白沫倒下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陆北挣扎爬起身,暗自握住怀中匕首,护在陆缘身前,恶狠狠地盯着来人,只见对方收弓下马抽刀一气呵成,陆北两腿颤抖,看着来人欺身贴近,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爹娘,孩儿不孝,未能报仇雪恨。只觉后脑一阵剧痛,闷哼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痛,好痛,陆北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没能成功,疲惫击垮了这个年仅14岁的少年。当再度醒来时,已近黄昏,妹妹已经失去踪影,自己身上被五花大绑在一棵树上,匕首银子也不见了。
定睛看了看四周,陆北只见周围尽是各种死状的尸体,好似人间地狱,四周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涌上鼻腔,再也忍不住,他哇哇直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为止。在那些尸体中,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怒目圆睁的李镖头、直爽憨厚的牛勇、烤饼手艺很好的老高……死了,镖队的人全死了,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如此痛下杀手?李镖头不是愿意送给他们一笔银子保平安吗?然而没有人能回答陆北的疑问。
陆北悲从心来,充满绝望:从富家公子踏上逃亡之路,本以为看到未来的希望,却不想落入贼人手中,妹妹生死不知,为家人报仇遥遥无期。他好恨,恨这帮凶残无道的劫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妹妹,更恨老天对自己一家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