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三当家答应借书给陆北,每天上午挑完水,陆北就跑到学堂,跟为数不多的帮众一起听三当家讲课,即使所讲大都是些识字句读之法,陆北权当巩固复习,并无懈怠。
常松偶尔说到兴起,提些陆北闻所未闻的江湖逸事,跟李镖头所讲述的有所不同。三当家不愧是读书人,他的故事,总是聚焦于朝堂与江湖、读书人与豪侠客之间,别有一番风味,即使往往一知半解,也令人如痴如醉。
陆北过去虽在父亲的要求下去城中学堂上过几年私塾,不过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如此故事,便是话本中也不曾有。
陆北遇到不懂处便提出,三当家也耐心解释,待其跟自己以前的学生无异。为了方便,还破例允许陆北来自己屋子看书——毕竟不易被人打搅。渐渐的,陆北跟三当家走得愈近,跟皮三儿之流来往渐疏。
这天,陆北深感三当家恩情,终于忍不住,一口气将自己骤逢变故、父母惨遭毒手、妹妹失散的曲折身世告知了三当家,声泪控诉,一番真情惹人同情。
三当家果然十分悲悯,一边轻叹一边宽慰陆北:“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公不平不愿事多如牛毛。我又岂愿栖身于此小小山寨,跟一帮莽汉同流合污?此举不过无奈罢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为我辈读书人应尽之事。”
陆北隐约听出三当家弦外之音,内心一动,不由说出口:“若三当家逃离山寨能算我一个,陆北此生定不忘先生传道救命之恩!”说罢便俯身叩首。
三当家不愿受这礼,怎想陆北倔强,竟不肯起身,半晌常松无奈,轻叹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且去吧。”
陆北内心振奋,自觉逃离贼窝、给一家报仇指日可待,不过表面上仍跟以往一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这几天,寨中帮众闲暇之余大多练武比划,人人摩拳擦掌,似在期待什么,三大当家聚在议事堂的次数也越发频繁,大家知道,又一次的剪镖将要来了。
显明二年八月初的一天,本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前两天晚上,大当家韩虎带着一批寨中精锐趁夜下了山去踩盘子,皮三儿没能记得带上陆北,许是陆北被归为三当家一脉,与他逐渐疏远的缘故。陆北也稍松口气,庆幸自己没成杀人帮凶。
正午时分,寨外一阵阵纷乱马蹄声响起,还未见人,远远只听大当家怒喝传来:“梁平你个郎不正的直娘贼,胆敢卖老子,赶紧滚出来受死!”
寨中余人大惊,不知发生何事,赶紧迎了大当家入寨,又是一惊,却见一行四十余帮众下山,现在只剩十来个回来,均都人人带伤、面色紧张,陆北没瞧见皮三儿的身影。
没想到一夜之间死伤大半精锐,义天帮竟有摇摇欲坠之相,寨中一时人人自危,心思浮动,一片愁云惨淡。
且说听闻异变,二当家梁平、三当家常松等人跑出,一伙好容易才劝下几乎要动手砍人的韩虎。
大当家仍是怒道:“前天踩盘子,结果抛托醒攒,落了鹰爪孙埋伏,只得风紧扯呼,帮内弟兄抵不过七八十个黑皮条子,死伤大半,就连老子也险些栽了,三当家你莫要拦,咱怕不是受了这老东西的腥!”
一旁陆北也是暗自心惊,这些天来耳濡目染之下,对绿林黑话了解了不少,倒是听懂了大当家所说,原来一行人踩点遇到官府埋伏,伤亡惨重,韩虎怀疑二当家出卖了自己。
三当家又劝:“大当家息怒,二当家一直跟我在一起,您仔细想想,要是他真出卖了咱,这会怕不是早收拾细软家眷跑路了,怎会留在寨子坐以待毙,等大当家您回来报复不成?”
大当家寻思了一会,怒气略消,道:“知道这事的没几个人,三当家和其他人我信得过,出发前三当家还主动要求一同前往,不过我没答应。只有梁平他最有嫌疑,我还疑虑上次别来的银钱怎么用的这么快,想来是你这伤攒子早就反水,弄虚作假,是也不是?”
二当家梁平内心发颤,肥脸上冷汗直冒,要不是三当家拦着,自己这会非得成了刀下冤鬼不可!自己虽贪墨了些许银子,苍天在上可从未干那出卖的勾当!梁平也是个簧点清的主,当即磕头如捣蒜,承认自己谎报账本,又赌咒发誓,韩虎这才罢休。
也没瞒着其他帮众,三人略一合计,大当家召集众人,喊道:“如今窑变水漫,我这个当家的对不住死去的弟兄,从今往后再无义天帮,举事一场,不求各位跟寨子共存亡,想散的都散了,各自逃命去吧!”
陆北得知终于能够逃离贼窝,心情激荡难以自已。皮三儿既死,回屋收拾了些东西,顺便找到落入他手中的匕首,趁着帮众瓜分抢夺银钱,悄悄找到三当家。却见常松行李早已打包好,不过几本书笔、几件衣物、一点细软罢了。
陆北刚想出声询问此事是否跟常松有关,三当家低声制止道:“如今树倒猢狲散,是时离开,闲话再谈。”
说罢领陆北到屋后,却见两匹良马,干粮净水也已备好,陆北不由佩服常松考虑周到,两人当即策马出寨,不理帮中一片混乱,寻了个方向径自疾驰下山。
话说当晚官府进山围剿,走不及的残匪均被一网打尽,大当家韩虎拒不投降被乱箭射死;二当家梁平被押回闻覃城,不久死于狱中;只有三当家和数个匪寇侥幸逃脱追捕。
至此再无义天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