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鼠人传闻

顾全回到茶馆,径直走向王掌柜,顺手将从刘大爷那讨来的鲫鱼放在柜台旁的水桶里。

王掌柜正坐在柜台后,低头拨弄着算盘,指尖在算珠上来回滑动,却迟迟没有拨出一个完整的数。

听到顾全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眉头微皱:

“全儿,新茶的事怎么样了?”

顾全将李老板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掌柜,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王掌柜听完,手指停在算珠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将算盘往前一推,算珠“哗啦”一声散开。

“十两银子……”

王掌柜低声念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价格,咱们哪买得起?”

他抬头看向顾全,“说了南疆白茶和中都毛尖没?那些怎么样?”

顾全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这倒没问,听到鼠人引得茶价涨了,就急急忙忙回来了。”

王掌柜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罢了……”

王掌柜的声音沙哑。

“新茶的事先放一放,你去忙你的吧。”

顾全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心里却始终萦绕着李老板提到鼠人时那恐惧的眼神,以及王掌柜无奈的表情。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边的日头渐渐西斜,风铃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

茶客们的议论声依旧在茶馆里回荡。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茶馆的窗棂,洒在冯先生的靛青袍衫上。

他手中的醒木在桌上轻轻一敲,满堂茶客的喧闹声顿时安静下来。

冯先生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

“上回说到,古应天持碎月剑,独闯鼍蛟王的巢穴。

“那鼍蛟王身长十丈,鳞甲如铁,双目如炬,口吐毒雾,周遭草木尽皆枯萎。

“古应天却面无惧色,剑指蛟王,厉声喝道:‘孽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茶馆内,一个身穿粗布短褂的行商正坐在角落,摇头道:

“这尊公古应天,虽说是英雄,可也太莽撞了些。

“咱们这些跑江湖的,讲究的是稳妥行事,哪有这般不顾性命的?”

他说完,眼珠一转,又笑着补充道: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些商贩却也能沾些光,少些妖孽作乱,买卖也好做些。”

靠窗的位置,腰间别着短刀的江湖客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反驳道:

“你这话可不对!古大侠这叫豪气!

“江湖人若都像你这般畏首畏尾,那还谈什么行侠仗义?

“遇事不挺身而出,岂不是让那些妖孽横行无忌?”

身穿青衫的书生正在翻阅《静山文集》,头也未抬便插话。

“二位所言皆有偏颇。古应天之举,虽显豪迈,却未免过于鲁莽。

“依我之见,若他先联合众人,共谋对策,岂不更为稳妥?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行事当以智取为上。”

他语气冷淡,言语间带着几分讥讽。

“江湖人虽重义气,却往往因一时冲动而误事,实在不足为训。”

那江湖客闻言,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听行商笑着打圆道:

“这位小先生说得也有理,不过江湖事瞬息万变,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慢慢谋划?”

“咱们各退一步,遇事既要有胆识,也要有谋略,如何?”

书生瞥了行商一眼,冷冷道:

“谋略在前,胆识在后。

“若无周全之策,纵然一时得胜,也难保长久。

“古应天虽是英雄,却未必是智者。

“江湖人若都如他这般,天下岂不乱了套?”

只见那江湖客正要发作,行商连忙赔笑端起茶碗道:

“来来来,喝茶喝茶,莫要伤了和气。”

几个身着甲胄的衙卫大步走进茶馆打断了争论。

“诸位乡亲,可曾在附近见过鼠人出没?”

他们的铠甲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脸上满是疲惫与落寞,眼神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茶馆内一片寂静,茶客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诧异。

片刻后,那身穿粗布短褂的行商皱了皱眉,低声回应:

“军爷,咱们这儿可没见过鼠人,倒是听说东头枯梧坡前些日子闹过一阵。”

大堂正中,那腰间别着短刀的江湖客大笑道:

“鼠人?见都未曾见过,军爷多虑了!”

他拍了拍桌上的大刀刀鞘,豪气干云地说道:

“就算来了,也定叫它有来无回!小小鼠人何足为患!”

角落里,那青衫书生放下手中的书卷,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小生斗胆请问官爷,鼠人不是传闻中的妖物吗?此物莫非实存于世?”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仿佛对衙卫的话并不完全相信。

“是了,确实如此!那鼠人每每袭击村落,皆是屠尽活口难留实证,也怨不得你们不曾见过。”

那衙卫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告诫道:

“鼠人狡诈,白日里藏匿,夜里出没。

“诸位乡亲务必小心,夜里紧闭门户,切莫大意。”

他说完,目光在茶馆内扫了一圈,见众人多数神色轻松,甚至有人低声说笑,不由得皱了皱眉。

顾全站在柜台后,手里攥着的抹布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想起自己六年前苍梧集的亲身经历,心中一阵发寒。

衙卫见众人不以为意,叹了口气,转身带着同伴离开了茶馆。

茶馆内,茶客们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顾全低头擦拭着茶碗,手指微微颤抖,心里却翻涌着不安。

王掌柜则盯着门外渐暗的天色,沉默不语。

冯先生见众人重新安静下来,继续讲起话本:

“那鼍蛟王虽凶猛,却终究敌不过古应天的碎月剑。

“只见剑光一闪,蛟王惨叫一声,巨尾金鳞断裂,鲜血如泉涌出——此刻那鼍蛟王凶性大发!

“但见它仰天怒嚎,周身金鳞如刀刃倒竖,血盆大口中紫电缠绕——”

冯先生提起醒木,重重一敲,满堂茶客顿时屏息凝神。

他声音沉稳,细细道来古应天与鼍蛟王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

鼍蛟王身躯庞大,鳞甲如铁,口中喷出的毒雾令周遭草木枯萎。

古应天手持碎月剑,剑光如虹,直指蛟王,喝声如雷:“孽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随着冯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述,茶客们时而倒抽冷气,时而惊呼连连。

古应天的英勇与鼍蛟王的凶悍在众人眼前交错展开。

蛟王的巨尾扫过,山崖崩塌;古应天的剑光一闪,龙角断裂,血泉冲天。然而,那蛟王临死反扑,双足猛踏,整片山谷地动山摇。

茶客们听得心惊肉跳,连那青衫书生手中的《静山文集》也失手落地。

最后,冯先生缓缓收声,茶客们却久久未能回神,仿佛仍置身于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中。

满堂寂静,唯有风铃声轻轻摇曳。

此时冯先生再度起声:

剑破苍穹惊日月,

龙鳞寸裂染长空。

一战未休风云变,

孤胆英雄震寰中!

茶客们纷纷鼓掌,响一片赞叹之声,连声道:

“好!好!”

冯先生含笑拱手:

“诸位,鼍蛟王与尊公古应天之大战尚有后续,精彩之处纷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大堂之中,茶客们意犹未尽,纷纷议论着古应天的英雄事迹。

有人拍案叫绝,高声嚷道:

“古大侠那一剑,当真惊天地泣鬼神!”

有人低声赞叹,抚掌轻叹:

“这等豪杰,只怕百年难得一见。”

那青衫书生捧着茶碗尚未回神,喃喃自语:

“一剑破苍穹,当真豪杰啊!”

另有一桌上,几名江湖客掏出铜钱,高声嚷着要冯先生再讲一段更精彩的。

冯先生缓缓起身,掸了掸袖袍上的灰尘,转身朝柜台走去。

顾全此时正低头擦拭着柜台,见冯先生过来,不禁喜上眉梢:

“先生今日话本真真是精彩!

“尤其是古应天持碎月剑贯目而入的桥段,简直比王二丫从她娘那儿送来的点心还要好!”

冯先生面做喜色,却佯装嗔怒,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

“全儿,你这少年不学好,哪有人将话本比作点心的?

“好好学些文章,以后切勿再做这般风马牛不相及的比喻!”

顾全喜形于色,连声道:“是是是,先生说的是!”

他拿着手中的麻布帕子在空中比划着,碎茶渣险些跌落在一旁王掌柜的脸上。

他笑道:“以后啊,得多跟冯先生学学做文章的本事,也讲得一段好话本!”

“你先把前几日我让你练的字练练好吧。”

冯先生见一旁的王掌柜似是想说些什么,便支开了顾全。

“王掌柜这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王掌柜咂了咂嘴,双手作揖,语气有些局促:

“先生,近些日子鼠人作乱,好似不太平了。我家夫人还在家——”

他急忙改口,换了个文雅些的词。

“还在故里。这不是怕遭遇什么不测嘛,还有我那刚满三岁的娃儿,也不知最近过得如何。”

王掌柜索性不再文绉绉的说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所以想请先生代笔写封家书,我这不也好差人送信问问好赖。”

冯先生本是恭敬地听着,后来听到“代笔”二字时,显得有些骄傲,袖袍一挥,笑道:

“掌柜的客气了,代笔家书这种小事,只管吩咐便是。

“这二载春秋,幸得王掌柜接济,让我这老骨头说书过活。”

王掌柜连连摆手,笑道:

“先生言重了,您这等才学,咱们这茶馆里可离不开您。”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近日这些风声...我这心里着实不踏实。”

冯先生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中多了一丝深沉,低声道:

“掌柜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世道哪还有什么安稳可言?”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若非当初掌柜收留,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已冻死在那北风里了。”

王掌柜苦笑一声,又拱了拱手:

“先生客气了,咱们不说这些。不如现在就帮着写那家书吧,我也好早些让人送出去。”

冯先生点点头,转身从柜台下取出纸笔,熟练地研墨铺纸,提笔蘸墨,问道:

“掌柜的,这信要怎么写?可有特别要交待的?”

王掌柜思索片刻,低声道:

“就问问家中是否安好,让我家夫人小心些,莫要轻易出门。

“若是日子实在难过,就让她带着娃儿早些来镇上避一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有,若是遇上鼠人,千万莫要招惹,保命要紧。”

冯先生点点头,笔下如飞,字迹工整而有力。

片刻后,他放下笔,将信纸递给王掌柜:

“掌柜的,您过目看看,可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王掌柜接过信纸,粗粗扫了一眼,连连点头:

“先生这字,当真漂亮,就是咱家不也看不懂嘛,就这么着吧。”

冯先生微微一笑,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递给了连声道谢的王掌柜:

“先生费心了,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那我先去找人送信去,先生先好好歇着。”

冯先生笑着点头,目送王掌柜离去。

他转身看了看茶馆,茶客们已然应着刚刚渡口船工的最后一班渡船的呼号声离去。

见只剩下顾全还在收拾茶碗,便招了招手:

“全儿,天色不早了,早些收拾完进里屋休息吧。”

顾全应声,继续收拾着。

冯先生在茶馆门口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

残月孤零零地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下,显得他的身影尤为孤寂。

他凝视着那轮弯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喃喃:

“这世道,当真不太平了,素心,你如今身在何处啊?”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转身走进茶馆,朝着里屋去了。

是夜,王家渡的街角突兀地添了一抹灰色的身影。

在月光下,

显得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