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王家渡茶馆的周遭，只有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其中一点火光旁，正是顾全。

趁着王掌柜寻人未归，冯先生也进里屋歇息的空档，顾全悄悄摸出午间从刘大爷那儿讨来的鲫鱼。

打算生火烤鱼，开个小灶。

他蹲在茶馆后院的墙角，手忙脚乱地摆弄着几根柴火，嘴里嘟囔着：

“这火怎么还不着？早知道就该多带些火折子……”

正说着，忽的，他身后出现了一袭黑影，以迅雷之势袭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柔软的手已搭在了他的肩头两侧。

紧接着是一阵清脆的笑声，如风铃般在夜空中回荡。

“小二郎，我们家的小二郎，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顾全一喜。

他听出是王二丫的声音，但随即又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故作严肃地说道：

“谁是你们家的！男女授受不亲，你先把这两只爪爪拿下去！”

“哟，咱们家的小二郎还学会摆架子了？怎么，烤鱼还不想分我一份？”

王二丫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笑得更欢了。

顾全被她这番话说得脸上一热：

“我……我这是自己吃的！你要是想吃，自己去刘大爷那儿摸条鱼去！”

王二丫撇了撇嘴，松开手，绕到他面前，蹲下身来，托着下巴看他生火。

“刘大爷可不会给我鱼，他说了，鱼只给勤快人。”

她顿了顿，眨了眨眼。

“可我看啊，咱们家的小二郎也不怎么勤快嘛，这鱼怕不是偷的吧？”

顾全瞪圆了双眼急促道：

“胡说！我可是给了刘大爷铜钱的！”

他说完，拿起一根柴火，气鼓鼓地往火堆里塞。

王二丫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不过你这火生得也太差劲了，我来帮你吧。”

说完，不等顾全回应，她便接过他手中的柴火，熟练地拨弄起来。

顾全愣愣地看着她，心里不知是气还是喜，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这丫头，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王二丫一边生火，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狡黠：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那我改天去寻个正经人家，学学大家闺秀的样子，如何？”

顾全被她这句话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别过头去，假装专心地看着火堆。

王二丫见状，更加止不住欢笑。手中不停地翻动着柴火，片刻后，火苗终于蹿了起来。

“成了！”

她拍了拍手，得意地看了顾全一眼。

“看吧，还得是我来。你这手艺，怕是要把自己的鱼烤成炭了。”

顾全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就你厉害。”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她帮忙，这柴火怕是一时半会生不起来了。

肥嫩的鲫鱼在柴火边儿上滋滋地冒着油，淡淡的香气在夜风中散开，勾得人食欲大动。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显得王二丫的眼睛格外明亮。

她趁着火光，望向顾全，略略有些发呆。

在那清秀的面庞下，不知藏了多少的苦涩与苦难。

她忽然轻声说道：

“我娘说了，真的，过些日子打算帮我找个人家……”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扯了扯顾全的衣角，声音低得几乎要被夜风淹没。

“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顾全正在翻动鲫鱼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微微一颤，差点把鱼掉进火堆里。

他低下头，避开王二丫的目光，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是好事啊，你这丫头，也该找个好人家了。”

王二丫见他不接话茬，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

“你就只会这么说？我娘找的人家，我可未必看得上。”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倔强，却又藏着几分不安。

顾全沉默了，手中的鲫鱼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动作。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一片忽明忽暗的阴影。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

“二丫，我这人……你也知道，不过是茶馆里一个打杂的，连自己都顾不好，哪还敢有什么想法。”

王二丫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带着几分不甘心地说道：

“谁说非要你顾我了？我王二丫又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

“再说了，你这人虽然笨手笨脚的，可心是好的，比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人强多了。”

顾全被她这么一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心里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苦涩。

他抬头看了一眼王二丫，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他连忙低下头，继续翻动着鲫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二丫，你别开玩笑了……我这人，配不上你。”

“顾全！你到底是不懂我的意思，还是装傻？”

王二丫顿时急了，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提高了几分。

顾全被她抓得手腕一紧，手中的鲫鱼差点掉进火堆里。

他连忙稳住手，抬起头来，正对上王二丫那双满是期待与不满的眼睛。

他心里一颤，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

“二丫，我……我其实是怕。怕你跟着我吃苦，怕我护不住你。”

王二丫听了，眼中的不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松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

“傻小子，我可不怕吃苦。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在嘛，谁敢欺负我？”

顾全看着她那坚定的眼神，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词穷，只能低下头，继续翻动着手中的鲫鱼。

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两人的沉默。

王二丫见顾全不说话，也不再逼他，只是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

“顾全，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我等得起。”

顾全感觉到她的重量靠在自己肩上，心中一暖，手里的动作也放慢了许多。

他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星河璀璨，月光洒在大地上，仿佛为这片夜色增添了几分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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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宁静的夜色下，一股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王家渡外的树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与两人耳边的夜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地面上，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仿佛一头无形的野兽正在悄然逼近。

那些黑影在树林中时隐时现，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夜行的鬼魅，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

突然，一只夜鸟惊飞，尖锐的啼叫打破了沉寂。

更多的黑影从树林中窜出，赤红的眼睛如鬼火般闪烁，向着王家渡无声逼近。

枯叶被夜风卷起，窸窣声越来越近，仿佛无数脚步踏在松软的泥土上。

王家渡依旧宁静，茶馆的灯火微弱闪烁，渡口的梆子声早已停歇。

而树林中的黑影正一步步将这座小镇推向未知的深渊。

“妖怪——！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骤然炸响，撕裂了夜的寂静。

顾全和王二丫猛地站起，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远处，王家渡的街道上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隐约可见人影仓惶逃窜。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王掌柜喘着粗气冲进了茶馆，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在火光照映下闪着光。

他顾不上解释，一把拉下门板，声音颤抖着喊道：

“快！快关门！搬桌子挡住门板！”

顾全和王二丫连忙冲过去帮忙，冯先生也从里屋慌忙跑出。

四人手忙脚乱地将门板架上，又搬来桌椅死死抵住。

王二丫急得直跺脚：

“王叔，到底怎么回事？！”

王掌柜喘着粗气，脸色铁青：

“是妖怪！不知道什么妖怪，已经进了村子，见人就杀！马上就要到这儿了！”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叫，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王二丫脸色一白，猛然抓住顾全的袖子：

“我娘还在家里！我得去找她！”

“外头全是妖怪，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顾全连忙拉住她。

顿了顿，咬牙说道：

“刘大爷孤身在家，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反正也是隔壁，不耽误！”

“你们疯了吗？那些妖怪凶得很，出去就是送死！”

王掌柜一把拦住他们，急吼着。

王二丫挣脱王掌柜的手，眼神坚定：

“王叔，我不能丢下我娘不管！”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冲。

顾全紧随其后，回头喊了一句：

“掌柜的，我们会小心的！”

两人冲出茶馆，夜色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远处火光隐隐，哭喊声此起彼伏。

街道上只有几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声。

他们一路狂奔，心跳如鼓。

王二丫的家在西头，刘大爷的屋子就在隔壁。

但还没到地方，两人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停住了脚步。

前方，几道黑影正缓缓移动。

月光下隐约可见它们佝偻的身形和那双双赤红的眼睛。

它们低吼着，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

“是鼠人！”

顾全压低声音，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王二丫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我娘还在屋子里，我们得想办法进去！”

顾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六年前的惨剧还历历在目。

“我们得引开它们，不能硬拼。”

他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堆瓦罐上。

“我去砸那些罐子，引开它们的注意，你趁机溜进屋子救你娘和刘大爷。”

王二丫却摇头：

“不行，太危险了！我去引开它们，你进去救人！”

顾全急了：

“你别逞强！我跑得快，它们追不上我！”

说完，他不等王二丫回应，转身就朝那堆瓦罐冲了过去。

王二丫想拦已经来不及，只能咬牙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顾全跑到瓦罐旁，猛地一脚踢翻罐子。

“哗啦”一声，碎片四溅。

鼠人立刻被声音吸引，赤红的眼睛齐刷刷转向顾全的方向，发出一阵低吼，接着便如猎豹般扑了过去。

顾全转身就跑，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能听到身后鼠人沉重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畔，随时会扑上来将他撕碎。

他不敢回头。

只能拼命往相反的方向跑，脚下的尘土扬了薄烟，耳边风声呼啸，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二丫，一定不要出什么意外……”

就在他跑出百余步时，脚下突然被一根不知哪里来的木棍绊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重重摔倒在地。

右腿膝盖硬生生地磕在地面的石头上，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他低头一看，膝盖处已是鲜血淋漓，碗大的伤口触目惊心，血液顺着小腿直流而下。

顾全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有半分耽搁，急忙抓起那根绊倒他的木棍，却怎么也无法站起来。

正在他打算起身时，那三只鼠人已经逼到了面前，赤红如血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和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该死——！”

顾全咬紧牙关坐在地上，后背紧贴土墙，手中紧握着木棍，另一只手则抓起了路边的尘土和砂石。

“啪——！”

其中一只鼠人猛然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扑顾全而来。

另外两只鼠人见状，也不甘落后，挥舞着锋利的爪子，一同冲了过来，仿佛要将顾全生生咬断！

顾全猛然趴下身子，堪堪避开了为首鼠人的扑击。

而那鼠人因速度过快，脚下的尘土滑腻，竟一头撞在了土墙上。

“轰”的一声，硬生生将土墙撞出了一个洞。

头卡在墙里，鲜血顺着额头汩汩流下，怎么也拔不出来。

另外两只鼠人却没有停下动作，锋利的爪子依旧朝顾全抓来。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两只鼠人的爪子齐齐划入了为首鼠人的身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血溅了顾全满脸，而那鼠人渐渐没了动静，已然是死透了。

浓重的血腥味令他几欲作呕，但他顾不上这些，急忙将手中的尘土和砂石狠狠朝其中一只鼠人的眼睛扬去。

那只鼠人被尘土击中，发出了一声嘶吼，眼睛顿时睁不开，爪子胡乱挥舞，竟将身旁的同伴开膛破肚。

另一只鼠人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顾全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膝盖上的剧痛却让他无法站立。

他咬紧牙关，试图撑着木棍站起来，然而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最后那只鼠人擦去眼睛上的尘土，猛然睁开了赤红的双眼，张开血盆大口，朝顾全扑了过来！

顾全看着那鼠人狰狞的面孔，心中一片冰凉：完了，这次恐怕真的逃不掉了。

就在鼠人张开血盆大口，即将扑到顾全面前的一瞬间——

一袭灰影破空而来！

“嗡——”

一声刀鸣在夜色中清澈响起，只见一抹寒光如闪电般划过。

那鼠人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竟直直地落到了顾全的怀里。

顾全愣愣地捧着那颗头颅。

触及之处是黏腻的血液和冰凉的死气，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

他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起来，连膝盖上的剧痛都顾不上。

“幸好是赶上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全勉强抬起头。

看到一个身着灰衣的书生正站在他面前——正是午间茶馆里向他打听消息的茶客。

他手中握着一柄短刀，刀刃上还滴着鼠人的血。

书生见顾全脸色苍白，弯腰伸手要去扶他：

“还能站起来吗？小生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顾全却一把推开他的手，强忍着膝盖的疼痛，急促地说道：

“不！二丫还在那边！你先去救她！我……我还能撑一会儿！”

书生眉头微皱，看了一眼顾全膝盖上的伤口，血迹已经染红了他的裤腿，显然伤得不轻。

见顾全眼神坚定，他便点了点头：

“好，你先找个地方躲好，小生这便去救她！”

说完，书生身形一闪，如同夜风般消失在黑暗中。

顾全看着那灰影离去的方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担心起王二丫的安危。

他咬了咬牙，用木棍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王二丫家的方向挪动。

“二丫，你可千万千万，

不要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