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
顾全沉声道,“得想办法救他,但不能硬拼。”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
“你先回村,找村民帮忙。无论找到多少帮手,都在客船那儿等我。我悄悄跟上那群歹人,看看他们把王叔带到哪儿。等咱们有了帮手和线索,就能把王叔救出来!”
二丫点了点头,虽心中忐忑,但见顾全神色沉稳,也稍微安定了些。
“顾全哥,你千万要小心!”
她不舍地牵住顾全的袖口,眼中含泪,语气满是担忧。
顾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放心,我有分寸。你回村时也要小心,别让他们发现你的行踪。”
二丫应了一声,松开手,转身快步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她的背影虽瘦小,但步伐坚定,很快便消失在林间小道上。
顾全目送她离开,随后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他转身朝着方才那群歹人离开的方向潜行而去,脚步轻巧,像一只捕食的猫儿,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顾全循着地上的脚印和折断的树枝,一路追到林子的深处。
他没想过,在临近灰木林的地方,竟然寻到了那一行人的踪迹。
灰木林里的薄雾缓缓蔓延,在此处渐渐稀薄了些,仿佛天地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纱。
远远的,他看到了那群人的身影。
他们走得并不快,几个瘦弱的男子拖着疲惫的步伐,时不时还咳嗽几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壮汉走在最前面,手握一把破旧的长刀,目光警觉地扫视四周,仿佛随时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王掌柜被他们围在中间,双手被粗布条绑住,脸上虽有些惊慌,但神色还算镇定。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和身旁的一个瘦弱男子说着什么,那男子偶尔点头,眼中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顾全躲在树后,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歹徒,反倒更像是一群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跟近些,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一行人渐渐走进了灰木林的边缘,薄雾中隐约露出一片简陋的营地。
营地里零散地搭着几顶破旧的帐篷,四周用树枝和草席围成了一道简陋的屏障。
远远望去,营地内人头攒动,大多是老幼妇孺,有的抱着孩子,有的蹲在地上生火煮饭,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和麻木。
几名面黄肌瘦的男子在营地周围巡逻,手中握着简陋的武器,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无力感。
壮汉带着王掌柜走进营地,几名男子迎了上来,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便带着王掌柜来到一顶帐篷前,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
顾全躲在树林边缘,心中震惊不已。
他原本以为,这伙歹人不过是一群凶悍的劫匪,却不曾想,这营地里的景象竟如此凄惨。
这些人哪里像是歹徒,分明是一群走投无路的流民。
顾全悄悄退后,准备先回村子与二丫会合,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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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二丫快步返回村中,直奔那卖糖人的老妪摊前,语气急切地问道:
“大娘,村外那片林子附近经常有人拦路抢劫吗?”
老妪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小姐莫急,你们是不是遇到了那群人?”
二丫点头称是:
“他们抓了我们的长辈,又抢了银钱,您可知道些什么?”
老妪摇了摇头,语气沉重:
“那些人是附近村子里的,前些日子也来闹过。村长带人跟他们谈过,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今日村里男人都去了县城,只剩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根本奈何不得他们。”
二丫急问:
“那可该怎么办?”
老妪沉吟片刻,低声说道:
“你们若是想救人,不如去寻李村长与县里衙门寻些帮手,县里据此不远,往东的大路走上约莫一个时辰就能到。”
“谢谢大娘!”
二丫泪花闪烁,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快步往客船处跑去,打算等顾全回来。
顾全回到客船处时,二丫正坐在船头的木板上,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目光焦急地望向村口的方向。
见到顾全的身影,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忙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顾全哥!你终于回来了!找到王叔了吗?”
二丫急切地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顾全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找到了,但情况有些复杂。”
他简短地将自己在营地中看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末了说道:
“那营地里大多是老幼妇孺,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真正的歹徒,倒像是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灾民。”
二丫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和不安:
“那……王叔会不会有危险?”
顾全摇了摇头:
“看那人对待王叔的态度,应该不会伤他,但我觉得还是得想办法把王叔救出来。”
二丫点了点头,随即说道:
“我刚才去找了村口卖糖人的大娘,她说那些人确实是附近的流民,前些日子还在村子里闹过。她建议我们去县衙找帮手,县里距此不远,往东走约莫一个时辰就能到。”
顾全应声,两人便朝县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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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全与二丫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终于一片热闹的县城映在眼帘中。
城门口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烤饼和糖葫芦的香气。
二丫的脚步刚踏进城门,便被这些繁华景象吸引,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
顾全虽也心向往之,但此刻却无心欣赏,只是轻轻拍了拍二丫的手背,催促道:
“咱们还有正事要办,等把王叔救出来,再来好好逛逛。”
二丫点了点头,但目光仍依依不舍地瞥了那糖人一眼,这才重新振作精神,跟在顾全身后快步向县衙走去。
县城虽不大,但街道纵横交错,顾全和二丫问了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了县衙的位置。
行至距县衙不远处,就见有一矍铄老者,鹤发童颜蓄着长须,身着干净的灰色粗布衣,手中握着一柄鱼叉,鱼叉的尖儿在地上轻轻一点,仿佛在表达他心中的愤懑。
他领着一众渔夫围在县衙门口,吵吵嚷嚷要进门去。
顾全领着二丫凑到一旁,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衙门口处有两个衙卫,身着黑甲正护住衙门口,不让这帮渔夫往衙门里面去。
其中一个年轻衙卫举着精铁枪,神情似有些惧怕,硬着头皮对老者喊道:
“李太爷,您来此又不是一两次了,这般胡闹又有什么用处?”
“胡闹?”
矍铄老者大声斥责道,语调中带着浓浓的怒意,手中的鱼叉在地上重重一杵,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且让你们张县令来说说看,我这是胡闹吗?拨粮救济且不说,那盐贩趁机涨价你们如何又不管?”
年轻衙卫被老者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语气中带着无奈:
“盐价涨跌是州府定的价,咱们县里也说不上话,为难我们也没有用啊……”
老者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声音更加洪亮:
“州府不知乡镇苦楚,你们不知?你们既知如此,却又不管,这又是如何?!”
年轻衙卫无言以对,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手中的枪也微微下垂,显然不想与老者起冲突。
一旁的年长衙卫见状,连忙上前拦住老者,语气虽恭敬,但态度坚决:
“李太爷,我们衙卫领命而行,此间不能让您进去,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老者气鼓鼓地退后一步,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愈发深刻。
他挥了挥手,冲身后的渔夫们喊道:
“大伙儿,咱们今日就在这里等着,看他张县令出不出来见咱们!”
顾全见双方气氛稍缓,便赶紧上前,向老者搭话:
“请问,您是甜水村李村长吗?”
老者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顾全几眼,微微点头:
“正是老夫,少年有何事?”
顾全抱拳一礼,语气恭敬:
“我们是从王家渡来的。有位长辈在甜水村西的林子里被歹人绑了,想寻县衙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村长眉头一皱,神情中带着几分惊讶:
“绑了?可有线索?是何人所为?”
顾全点头,低声道:
“那些人看起来像是附近的流民,为首的是一名壮汉。我们追到他们的营地,发现那营地里大多是老幼妇孺,似乎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但我们长辈被他们抓去,终归得想办法救出来。”
李村长闻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并未多言。
他沉默片刻,转头对那年纪稍大的衙卫说道:
“这两位少年是甜水村来的,有要紧事需见张县令。老夫作保,让他们进去吧。”
那衙卫犹豫了一下,见李村长目光坚定,便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
“既然李太爷作保,那二位请进。”
顾全和二丫对李村长道了声谢,便要进到县衙里。
李村长见衙卫放松了警惕,忽然一挥手,冲着身后的渔夫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立刻会意,纷纷朝县衙门口涌去。
两名衙卫见状,连忙伸手阻拦,但面对这蜂拥而至的人群,根本拦不住。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年轻衙卫满脸惊慌,手中的枪横在胸前,试图拦住人群,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这片嘈杂中。
李村长带着众人冲进了县衙,顾全和二丫也被裹挟其中,闹哄哄地进了大门。
衙门内,一名身着素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正坐在堂前。
衙门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简朴却又干净整洁。
张县令正低头翻阅手中文书,听到门口传来喧哗声,眉头一皱,抬起头来。
见到李村长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他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不悦:
“李太爷,您这是何意?县衙重地,岂容你们这般胡闹?”
李村长上前一步,手中鱼叉在地上一顿,声音洪亮:
“老夫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是为这二位少年作保。他们长辈被歹人绑了,特来求助。老夫怕官家不管事,这才亲自带他们进来。”
张县令眉头微皱,目光在顾全和二丫身上扫过,语气稍缓:
“你们有何案情,速速道来。”
顾全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将王掌柜被一伙歹人抓走的经过简单陈述了一遍。
听完后,张县令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凝重地看向李村长:
“老太爷,您又何必为难我?”
又向顾全、二丫说道:
“今年鼠人之乱更胜以往,县里多个村落遭遇鼠人,有的村落粮米全数遭窃,有的村落几乎难留活口。衙卫本就人手不足,如今都在县里四处奔走解决灾情。”
张县令叹了口气:
“至于此次歹事,应是流民所为,他们不会对你们的长辈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的。”
顾全正要再说什么,李村长却已经按捺不住,突然举起手中的鱼叉,用把手处狠狠朝张县令肩膀敲去。
两名衙卫见状,立刻上前阻拦,鱼叉被挡了下来。
张县令拍下惊堂木,怒声斥责:
“李太爷,你这是扰乱公堂!”
李村长却冷笑一声,力气更胜,再次举起鱼叉。
这一次,衙卫也没能拦住,鱼叉的把手处重重击在张县令的肩膀上。
张县令吃痛,脸色一白,捂着肩膀后退了一步,语气中带着惧意:
“老太爷,你这是何意?”
李村长毫不退让,目光如炬:
“就算是你爹来了,这般不作为!老夫也要打醒!张狗蛋,你身为父母官,却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这身官服是白穿了!”
这一来二去,场面愈发混乱。
衙卫们见情况不妙,终于动手将李村长、顾全和二丫等人赶出了衙门。
李村长被推到衙门外,气得脸色铁青,手中鱼叉重重顿地,怒道:
“好个张狗蛋!如此不作为,老夫今日便不靠他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渔夫们喊道:
“大伙儿,咱们今日就随这二位少年去救人!咱们甜水村的人,决不许歹人肆意妄为!”
渔夫们纷纷应声,举起了手中的鱼叉和木棍,群情激愤。
顾全见状,心中略有些不安,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上前一步,对李村长说道:
“李村长,咱们虽然人多,但对方也是被逼无奈,若是硬拼,怕是会两败俱伤。不如先看看能不能和他们谈一谈,或许能和平解决。”
李村长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好,咱们先礼后兵。若是他们不肯放人,再动手不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灰木林边境的营地进发。
顾全走在最前,心中盘算着如何与对方交涉。
二丫跟在顾全身旁,脸上既有期待,也有几分担忧。
李村长则走在队伍中间,神情肃穆,手中的鱼叉偶尔在地上轻点几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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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营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营地里人头攒动,大多是老幼妇孺,几名面黄肌瘦的男子在营地周围巡逻,手中的武器简陋到几乎不堪一击。
壮汉见李村长带人前来,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长刀没握紧,径直插在了地上:
“爹!你们来这里作甚?”
李村长冷哼一声,手中鱼叉重重顿地,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老子要是再不来,你还不得把路过甜水村的人全抢个遍?”
壮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低下了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爹,年幼时您教过我,苍天不公,所以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要互相帮衬,我有何错?”
他抬起了头:
“我护得老幼妇孺怎么也有百余人,难道这些都错了吗?”
李村长盯着壮汉,眼中怒火未消,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丝复杂:
“护着老幼妇孺,本是你该做的,但劫人抢银!是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壮汉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倔强:
“爹,这些人已经快要饿死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您教我互相帮衬,可如今都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帮衬?”
李村长的手微微颤抖,鱼叉在地上轻轻顿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营地内那些瘦弱的老幼妇孺,脸上的怒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
“你要的是活路,你这法子,只会让所有人走上死路!”
壮汉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声音沙哑:
“您说得轻巧,这些人已经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孩子们饿得直哭,老人们连站都站不稳。您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李村长沉默了,脸上的皱纹因愤怒和无奈而愈发深刻。
他的目光落在周围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幼妇孺身上,心中一阵绞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
“可你这么做,终究是错了。”
壮汉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我也不想这么干。可这世道,哪来的路可以堂堂正正地走?那些有钱有势的,哪个管过咱们的死活?”
李村长无言以对,脸上的怒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先放了人,咱们再想办法。”
壮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他转身对身旁的几名男子挥了挥手,声音低沉:
“去,把人带出来。”
不多时,王掌柜被带了出来。
他虽被绑住,但神色还算镇定,见到顾全和二丫,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全儿,二丫,你们来了。”
二丫立刻冲了上去,眼中含泪:
“王叔,您没事吧?”
王掌柜摇了摇头,苦笑道:
“没事,他们没为难我。”
顾全上前一步,对壮汉抱拳道:
“多谢大哥手下留情。”
壮汉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
“不必谢我。”
李村长见状,手中鱼叉轻轻顿地,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决断:
“行了,既然人都放了,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世道虽难,但总不能让你们一直这么过下去。”
顾全再次向壮汉抱拳:
“不知大哥怎么称呼,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大哥。”
壮汉学着顾全抱拳说道:
“在下就是个打渔的,我姓李,名水生。你就喊我李大哥便可。”
顾全恭敬地说道:
“李大哥,此前可有见过一个靛青色长衫、背着书袋的老先生?他是我们在寻的长辈,晌午前自西边村口而出,不知是否经过此处?”
李水生沉吟片刻,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靛青色长衫、背着书袋的老先生……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一名瘦弱男子,问道:
“柱子,咱们今日巡逻时,确实见过这么个人吧?”
那名叫柱子的男子挠了挠头,思索了半刻,指向灰木林指去:
“确实见过。晌午前,那位老先生从西边村口经过,还特意问了我们一句,问灰木林的路是否由此而入。”
顾全顺着柱子所指望去。
只见那灰木林的薄雾已渐浓,
浓到离人的思绪,
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