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灰木林之行,虽然暂时结束了。
但那些未解之谜却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在顾全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扶起一旁的冯先生。目光扫过灰木林的方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的视线掠过身旁的人群。
柱子和狗剩正跟在李水生身后,脚步有些踉跄,但依旧紧紧握着手中的柴刀。
柱子的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疲惫。
一旁的狗剩则显得相对平静。
但握刀的手依旧用力,指尖甚至有些发白。显然,他的内心并不似表面那般从容。
正走着,忽然见狗剩抬起手,重重地拍在柱子的肩膀上。
柱子差点儿没站稳。
狗剩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
“柱子,刚刚在里头,我那一手劲儿大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柱子愣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
眼神中多了一份释然:
“狗剩哥,你说啥呢!要不是你,咱现在怕是都成那灰木林里的枯骨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柴刀。
刀刃上还沾着几点湿漉漉的泥土,但握刀的手却比之前更稳了。
走在最前面的李水生,听到二人的对话,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
“行了,别扯闲话了。咱们得快点回营地,灰木林的风声还没散尽呢。”
顾全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冯先生,问道:“先生,您怎么会一个人跑到灰木林里?那里有多危险您应该很清楚啊。”
冯先生单手扶额,眉头微蹙,说道:
“今日在和王掌柜一同采买粮米时,看到了故人身影。
“当时心急便追了过去,本来问了路人,得知此去是灰木林,还有些犹豫,但还是追了过去。
“但现在想来,怕也是虚梦一场。”
顾全点了点头,便安慰道:
“人没事就好,先生的故人今后总能找到的”
冯先生一楞,微微笑道:“罢了,罢了,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今后闲暇时我再与你具体说吧,咱们就先赶路吧。”
不多时,几人便回到了营地。
顾全走进营地,耳边的议论声渐渐清晰。
李村长和王掌柜站在人群中央,神情凝重,正与几名村民低声商讨着什么。
周围的流民们虽面带疲惫,但眼中却多了一份期待。
冯先生面色苍白,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顾全小心地扶着他,在营地口找了个稍微平整的地方,让他坐下歇息。
“冯先生,您先缓一缓,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冯先生微微点头,手撑着膝盖,呼吸有些急促,但神情还算镇定。
顾全刚直起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柱子的笑声。
他转头看去,只见柱子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营地门口的石头上。
手中的柴刀随手搁在脚边,脸上却挂着笑:
“水生哥,咱们这趟活儿干得还行吧?总算把大伙儿都带出来了。”
李水生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人群,语气沉稳:
“是,但这事儿还没完。灰木林的危险咱们是躲了,可接下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
狗剩站在柱子旁边,握刀的手依旧用力。
他抬头看向李水生,声音低沉:
“水生哥,咱们得想办法让大家有条活路。再这么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李水生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正在商议的李村长和王掌柜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片刻后,他迈步走向营地中央的柴火堆。
恭敬地给王掌柜和李村长行了个礼,带着几分急切问道:
“爹,王掌柜,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李村长抬起头,看了李水生一眼,眼神有些黯淡。
“水生,村里的粮食也不多,挤挤挪挪撑上几天,可再往后呢?”
王掌柜也点了点头,抱紧了自己的包裹,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
“是啊,光靠抢不是长久之计。得找个稳妥的法子,既能让大家吃饱,又不会惹上麻烦。”
李水生显得有些烦躁:
“可咱们能有什么法子?种地没雨水也来不及,打渔又养不活这么些人。”
“李村长,王掌柜,我有个想法。”
顾全听到这里,走到李水生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灰木林里虽说雾气诡异、野兽遍布,但也应有些值钱的物件儿吧?”
顾全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村长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值钱的物件儿?那片林子里除了雾气和不祥之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王掌柜也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全儿,你说的值钱物件儿,指的是什么?”
顾全目光坚定,语气沉稳:
“灰木林虽然凶险,但那片林子里稀有的药材、山货,甚至是野兽的皮毛、骨角,都是能换银子的东西。若是咱们能组织人手,小心地进去采些出来,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李水生闻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想法虽好,可灰木林里的野兽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这些人,进去怕是凶多吉少。”
柱子一听,腾地从石头上爬起来,冲到人群中间。
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服气:
“水生哥,咱们刚才不是从灰木林里出来了?虽说里头是有些危险,但咱们也不能就这么怕了它!”
王掌柜眉头紧锁,将顾全拉到一旁,低声说道:
“全儿,你说得没错,这些人确实帮了咱们大忙。但灰木林的危险咱们都经历了,你没必要再跟着冒险。”
“可是……”顾全正要与王掌柜争论。
忽听帐篷那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二丫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手上隐隐有些血污,脸上却带着几分欣喜:
“王叔!薛姨生的是男娃!你没见,那小娃娃身上红彤彤的……”
她的目光落在顾全身上,眼中顿时一亮,快步跑了过来:
“小二郎,你回来了!”
顾全见她手上沾着血,心头一紧,连忙问道:
“你没事吧?怎么手上都是血?”
二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
“没事,营地里的薛姨今日恰巧生产。我刚才帮了些忙,手上这才沾了些血。”
王掌柜虽然面有喜色,但瞧了眼躺在椅子上正在歇息的冯先生后,眉头没有展开一点。
他叹了口气,低声对顾全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的,没有李水生他们,咱们定找不回来冯先生。但他们现在受的苦也不是咱们造成的。”
“是啊,顾全哥,那灰木林里太危险了,你不能再去了,除非……”
二丫面含忧色,眼神中却又坚定:
“除非……你带我一起进去!”
“你个丫头片子又在这里捣什么乱?”
王掌柜看着二丫,语气中既有责备,又有一丝无奈:
“那灰木林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跟着去冒险?”
二丫却不为所动,坚定地说道:
“王叔,我虽然是个女娃,但也不是娇生惯养的。顾全哥要是去,我一定能帮上忙!”
顾全看了二丫一眼,心中既有感动,又有些心疼。他知道她性子倔,平日里虽不多话,但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拦不住,他轻声劝道:
“二丫,灰木林里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营地吧。”
二丫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执着:
“顾全哥,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再说,我从小就跟着爹打渔,跟着娘采药,只怕比你们还有用些!”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输,眼神坚毅,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
王掌柜见状,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
却见李水生走了过来。
他看着几人,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王大哥,你们的顾虑我们都懂。但这件事,咱们自己解决就行,顾小哥也没必要再跟着冒险了。”
“这怎么行?”顾全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李水生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今日之事就这么办!这是我李水生之事,本来殃及甜水村的乡亲就已不该。还因为我的决定,与几位在此前生了嫌隙。”
李水生的声音低沉。他那臂膀被阳光照得愈发黝黑,仿佛承载着满身的责任与愧疚。
他说完,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冷硬了几分:
“我们明早便会出发,咱们营地粮米不多,没办法照应各位吃食,还请各位自便吧。”
话语中透着一丝疏离,仿佛刻意与顾全几人划清界限。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格外决绝。
顾全站在原地,望着李水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李水生的性格,重情重义,但此刻的疏离却让他感到一丝无奈。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争吵,或许是因为李水生不想再牵连他们。
但无论如何,这种生硬的态度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日头已然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王掌柜看着顾全,低声说道:
“全儿,咱们先回客船吧。此地不宜久留,万一横生鼠人祸患,咱们可吃不消。”
二丫也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几分忧虑:
“是啊,顾全哥,咱们先回去再说。”
顾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咱们先回去。”
说着,他走到冯先生身旁,小心地搀扶起他:
“冯先生,您还能走吗?”
冯先生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却好了不少。
他摆了摆手,声音虽虚弱却坚定:
“我没事,能走。”
顾全扶着冯先生,王掌柜拉着二丫。
几人沿着小路缓缓向客船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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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洒在路旁的杂草上,映出几分萧瑟。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路上,王掌柜眉头紧锁,低声说道:
“全儿,李水生他们的事,咱们插不上手,也管不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咱们自己的安全。”
顾全点了点头,虽心中仍有不甘,但也知道王掌柜说得有理。
他回头看了一眼营地的方向,灰木林的雾气依旧在远处缭绕。
不时有几处生出白色的枝丫,又迅速消散。
二丫走在顾全身旁,低声问道:
“顾全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真的不管他们了?”
顾全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没有接话。
几人身后,余晖落在大地上,将影子拖得细长。
如同他们的心事一般绵长无尽。
夜里的甜水村偶尔会有几处火光闪耀。
微弱的光芒与银星的光辉映照在桐江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却显得格外孤寂。
顾全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村子和江面,一夜思绪纷乱。
脑海中像有一团乱麻,理不清,也扯不断。
他想在这些思绪中找到一个线头,解开内心的困扰。
却仿佛成了一条被困在网中的鱼,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其中。
他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
或许是李水生的疏离,或许是灰木林的未解之谜,又或许是未来的困境。
每一个念头都像一片沉重的云,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低声自语:
“到底该如何才好?”
声音被夜风吹散,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二丫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她轻声说道:
“顾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在想灰木林的事?”
顾全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罢了。”
二丫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着他,眼神温暖而坚定:
“顾全哥,你别想太多。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帮上的,你瞧那县衙老爷,不也都没帮上忙吗。”
顾全看着二丫的脸,她的眸子里映着远处的火光。
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暖意,仿佛那冰冷的思绪也被稍稍融化了一些。
“是啊……”他低声重复着,心中的沉重似乎轻了几分。
二丫笑了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顾全哥,咱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之事,明日再想。”
顾全点了点头,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回船舱。
夜风依旧在吹,桐江的水面依旧波光粼粼。
他躺下后,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
“或许,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那一夜,他依旧辗转反侧,
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