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官驿走廊,
顾全立在窗前,眺望夜色。
城中灯火交织,连绵不绝。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掩住了他的双眼。
那手带着些茧,却暖意融融。
顾全微微一怔,旋即嘴角上扬。
“二丫?”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略带嗔怪。
“真没劲,下回不许猜得这么准。”
那双眼睛映着窗外的灯火,笑意盈盈。
她松开手,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顾全的目光越过灯火,望向远方。
李水生和柱子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自那日流民营地一别,二人被官兵带走,至今杳无音信。
他轻声说道:“不知李大哥和柱子哥现在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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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渝阳县衙大牢内,李水生正背靠石墙休息。
他伤口处被粗布简单包扎,渗出的血迹将布料染得暗红。
而柱子则蹲在角落,拳头一下下捶着地面,声音沙哑低沉:
“明明是那陆灼先抢了咱用命换来的东西……”
他的眼中燃着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省些力气吧。”
李水生忽然开口,眼皮未抬,声音平静。
柱子猛地抬头:
“可昨天李太爷来,不是说顾小哥要去州府讨说法?说不定……”
“州府?”
李水生冷笑一声,终于睁眼,目光投向牢房高处狭小的气窗。
“那刺史连赈灾粮都不给,你还指望讨到什么说法?”
柱子张了张嘴,拳头攥得更紧了。
牢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狱卒提着油灯走近,昏黄的光透过牢栏,映在两人脸上。
“老实点!别想着有人来救你们。”
狱卒的声音干涩,带着不耐烦。
片刻后,陆灼出现在牢门外。
他站定,目光冷峻,声音低沉:
“奉刺史大人令,前来提审要犯李水生!”
他将文书在狱卒眼前晃了晃,还未等对方看清,便迅速收回怀中。
狱卒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
“是,是,小的这就开门。”
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打开。
陆灼迈步走近,目光如刀,扫过李水生:
“跟我走一趟。”
李水生缓缓起身,看了柱子一眼,微微点头。
柱子紧握拳头,声音急切:
“水生哥……”
李水生没有回应,跟着陆灼走出牢房。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刑房内,李水生被狱卒用铁链捆在架子上。
冰冷的铁链紧贴皮肤,寒意刺骨。
陆灼站在他面前,目光如刀:
“说!你与谭致远在灰木林中发现了什么?”
李水生抬眼,与陆灼对视,声音平静: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陆灼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会信?”
他转身走到一旁的刑具架前,手指轻轻划过一排铁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灰木林里,到底有什么?”
李水生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灰木,腐土,还有一条路。”
“路?”陆灼猛地转身,目光锐利。
“你走进去过?”
“没有。”
“为什么?”
“路被堵死了。”
陆灼盯着他,似乎在判断真假。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他挥了挥手。
狱卒上前,拿起一根铁钩。
陆灼的声音冰冷:
“我再问一次,灰木林里,到底有什么?”
李水生闭上眼,不再说话。
铁钩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刑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铁链的碰撞声。
陆灼站在一旁,声音带着讥讽:
“你这般嘴硬,我倒是早就料到。实话跟你说,你招与不招都无大碍。”
他走近一步,盯着李水生:
“刺史大人已下令,要严查此事。我明日就去把那流民都抓了来。”
李水生的眼皮微微颤动,但他依旧没有睁眼。
陆灼冷笑,声音里透着寒意:
“要是他们都不招……”
他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将李水生带回。
铁链哗啦作响,李水生被解开。
狱卒推搡着他往外走。
陆灼站在原地,目光冷峻:
“好好想想吧。”
他的声音在刑房里回荡。
李水生被带回牢房。
柱子见他回来,立刻上前,声音里满是担忧:
“水生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李水生摇摇头,靠在墙边坐下,声音低沉:
“我没事。灰木林是祸患,得让大伙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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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灰木林是祸患?”青阳城官驿中,张县令的疑问同时响起。
“没错。”谭致远的声音略显凝重,
“中州镇守刚刚遣人送了信来。”
张县令的语气急促:
“镇守府?他们送信与我何干?”
“他们想要灰木林的堪舆详情。”
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窗纸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此刻顾全与二丫正在房门外偷听。
他二人屏住呼吸,耳朵紧贴在房门上。
谭致远的语调压低了几分,字句更加清晰:
“镇守府在查问灰木林的矿藏分布。”
张县令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这是刺史大人亲自督办的要务,镇守府怎会突然插手?”
谭致远沉默片刻,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起:
“张大人请看——这是镇守府盖了火漆印的文书。”
房内传来张县令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们调阅《灰木林堪舆志》?镇守府与刺史相争,只怕渝阳县的百姓要遭殃!”
顾全一惊,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和二丫的嘴。
房内,谭致远的声音压得更低:
“镇守府此次来势汹汹,恐怕不只是为了矿藏。镇守府与刺史府素来不和,他们想借灰木林之事发难,削弱刺史的势力。”
张县令倒吸一口冷气:
“那我们岂不是成了他们的棋子?”
“正是。”
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全和二丫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
二丫压低声音: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顾全点点头,眉头紧锁:
“不知,但此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房内,张县令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我们该怎么办?”
谭致远声音低沉:
“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镇守府,再与刺史大人周旋。”
“可镇守府那边……”
“放心,我自有安排。”
谭致远的语气带着几分自信,
“镇守府要的是矿藏,我们给便是。”
“可那是刺史大人亲自督办的要务,若是泄露出去……”
“镇守和刺史,咱们哪个都得罪不起!”
谭致远的声音冷静而果断。
张县令长叹一声:
“唉……”
谭致远轻声安抚:
“只要将《灰木林堪舆志》的部分内容交出去,镇守府便不会为难我们,百姓也能暂保安稳。
“明日我再去刺史府,就说镇守府武力相逼,我们不得不交出堪舆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狡黠:
“如此一来,刺史大人只会怪罪镇守府,不会迁怒于我们。”
张县令闻言,又是一声叹息。官驿烛火摇曳,映出他紧皱的眉头。他挪动了下身子,椅子发出“吱呀”声:
“可难保咱们和百姓不会受到牵连。更何况,渝阳县的百姓,还有甜水村西的流民都在灰木林周遭。”
谭致远的踱步声在房内响起。
片刻后,他轻声说道:
“对他们两府而言,灰木林的矿藏开采是头等大事。若开采矿藏,便需劳役。只要百姓能出工出力,他们便不会为难。”
房内传来一阵拍击声,显然是谭致远正拍着张县令的肩膀:
“老张,你虽人微言轻,但在渝阳县经营多年,人脉深厚。只要咱们谨慎行事,尚有一线生机。”
谭致远苦笑一声:
“但现在唯一尚有变数的,恐怕就是甜水村西的那些流民了。”
顾全听到此处,心中一紧:
“流民营地恐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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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营地要生变故!”
李水生背靠冰冷的石墙,思索似是有了定论。
他伤口渗出的血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他紧咬牙关,牙齿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压制某种情绪。陆灼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明日就去把那流民都抓了来……一个不招就杀一个,十个不招就杀十个……”
这些话语如利刃般刺痛他的心。
柱子盯着李水生身上的伤痕,拳头攥得发白,指节几乎要嵌入掌心。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愤怒:
“水生哥,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李水生缓缓睁开眼,目光冷峻,声音低沉而疲惫:
“陆灼要抓营地的人。若是说不出他们要听的,大家都会没命。咱们没时间了。”
柱子一愣,眼中怒火一闪而过: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李水生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狱卒腰间晃动的钥匙上:
“等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狱卒提着酒壶和一块油腻的肉晃悠悠地走进来。
他讥笑着,将酒肉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哟,两位爷,饿了吧?可惜啊,这些东西,你们不配吃。贱民就只配吃馊饭!”
狱卒咬了一口肉,满嘴油光。
柱子猛地站起来,怒视着他:
“狗东西!有种放我们出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狱卒冷笑一声,抄起木棍狠狠砸在柱子背上。
“找死!”
柱子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狱卒将木棍随手扔在牢门旁,钥匙在腰间晃了晃:
“想打我?你得先出得去那牢门。哈哈哈哈哈……”
他笑完便落座桌旁,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不一会儿,狱卒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李水生睁开眼,目光落在木棍上,低声说:“柱子,帮我。”
柱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水生哥,这太危险了……”
“营地的人快要没命了!”
李水生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坚决。
柱子咬牙点头,眼中燃起坚定之色。
两人悄悄挪到牢门边。
李水生用木棍挑起钥匙,手微微颤抖。
钥匙“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柱子迅速捡起,打开牢门。
两人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陆灼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缓缓现身,一手拿着信件,一手握着李水生的那把破旧大刀。
刀光一闪,嗡鸣一声。
狱卒应声倒在地上。
“倒是条汉子,可惜并非同在行伍之中,否则你我也能做兄弟。”
陆灼将手中镇守府信件用火燃尽,从怀中掏出刻着“长命百岁”字样的长命锁。轻声说道:
“孩儿不孝,来生再来孝敬您老人家……”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陆灼抹去了泪水。
李水生和柱子刚跑出大牢,便看见县衙外,镇守府的官兵来回巡逻。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整条街道。
二人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移动。
“怎么办?”
柱子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李水生眯起眼,目光扫过四周,语气冷静:
“等。”
柱子咬了咬牙,拳头攥得更紧:
“水生哥,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闭嘴!”
李水生低声打断他,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柱子被他的语气震住,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水生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
“我们这么走,要是被发现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两人等了片刻,待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时,李水生猛地抓住柱子的手腕:
“走!”
他们如影子般掠过街道,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巷墙高耸,月光从缝隙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大牢里的要犯跑了!快追!”
官兵的吼声在身后炸开,火把的光亮从巷口扫过。
柱子喘着粗气,声音发颤:
“水生哥!怎么办?”
李水生目光一扫,指向前方:
“前面的柴房!”
那是一座简陋的柴棚,堆满干枯的柴火,缝隙间积着厚厚的灰尘。
李水生弯腰捡起几块碎石,低声道:
“躲进去!”
两人钻进柴堆,用干柴遮住身形。李水生手臂一扬——
“嗖!嗖!”
石子飞向巷子另一头,撞在土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边!”
官兵的火把立刻调转方向,脚步声杂乱地远去。
片刻后,李水生轻声喊道: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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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顾全和二丫悄悄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他二人相拥望向窗外。
——月光洒下,银灰布满青阳城。
此刻官驿房檐上,子期身着黑衣,立于风中。
忽的,一旁黑影闪现,另一身着黑衣的男子瞬间立于子期身旁。
“禀大人,镇守府狼奔营什长陆灼私放重犯,意欲借此镇压流民嫁祸刺史府。”
说着此人拿出密信,呈于子期面前。
子期接过密信,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
“速去禀报刺史大人。”
“喏!”
风声呼啸,将烛火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