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府之争

青阳城官驿走廊,

顾全立在窗前,眺望夜色。

城中灯火交织,连绵不绝。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掩住了他的双眼。

那手带着些茧,却暖意融融。

顾全微微一怔,旋即嘴角上扬。

“二丫?”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略带嗔怪。

“真没劲,下回不许猜得这么准。”

那双眼睛映着窗外的灯火,笑意盈盈。

她松开手,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顾全的目光越过灯火,望向远方。

李水生和柱子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自那日流民营地一别,二人被官兵带走,至今杳无音信。

他轻声说道:“不知李大哥和柱子哥现在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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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渝阳县衙大牢内,李水生正背靠石墙休息。

他伤口处被粗布简单包扎,渗出的血迹将布料染得暗红。

而柱子则蹲在角落,拳头一下下捶着地面,声音沙哑低沉:

“明明是那陆灼先抢了咱用命换来的东西……”

他的眼中燃着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省些力气吧。”

李水生忽然开口,眼皮未抬,声音平静。

柱子猛地抬头:

“可昨天李太爷来,不是说顾小哥要去州府讨说法?说不定……”

“州府?”

李水生冷笑一声,终于睁眼,目光投向牢房高处狭小的气窗。

“那刺史连赈灾粮都不给,你还指望讨到什么说法?”

柱子张了张嘴,拳头攥得更紧了。

牢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狱卒提着油灯走近,昏黄的光透过牢栏,映在两人脸上。

“老实点!别想着有人来救你们。”

狱卒的声音干涩,带着不耐烦。

片刻后,陆灼出现在牢门外。

他站定,目光冷峻,声音低沉:

“奉刺史大人令,前来提审要犯李水生!”

他将文书在狱卒眼前晃了晃,还未等对方看清,便迅速收回怀中。

狱卒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

“是,是,小的这就开门。”

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打开。

陆灼迈步走近,目光如刀,扫过李水生:

“跟我走一趟。”

李水生缓缓起身,看了柱子一眼,微微点头。

柱子紧握拳头,声音急切:

“水生哥……”

李水生没有回应,跟着陆灼走出牢房。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刑房内,李水生被狱卒用铁链捆在架子上。

冰冷的铁链紧贴皮肤,寒意刺骨。

陆灼站在他面前,目光如刀:

“说!你与谭致远在灰木林中发现了什么?”

李水生抬眼,与陆灼对视,声音平静: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陆灼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会信?”

他转身走到一旁的刑具架前,手指轻轻划过一排铁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灰木林里,到底有什么?”

李水生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灰木,腐土,还有一条路。”

“路?”陆灼猛地转身,目光锐利。

“你走进去过?”

“没有。”

“为什么?”

“路被堵死了。”

陆灼盯着他,似乎在判断真假。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他挥了挥手。

狱卒上前,拿起一根铁钩。

陆灼的声音冰冷:

“我再问一次,灰木林里,到底有什么?”

李水生闭上眼,不再说话。

铁钩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刑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铁链的碰撞声。

陆灼站在一旁,声音带着讥讽:

“你这般嘴硬,我倒是早就料到。实话跟你说,你招与不招都无大碍。”

他走近一步,盯着李水生:

“刺史大人已下令,要严查此事。我明日就去把那流民都抓了来。”

李水生的眼皮微微颤动,但他依旧没有睁眼。

陆灼冷笑,声音里透着寒意:

“要是他们都不招……”

他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将李水生带回。

铁链哗啦作响,李水生被解开。

狱卒推搡着他往外走。

陆灼站在原地,目光冷峻:

“好好想想吧。”

他的声音在刑房里回荡。

李水生被带回牢房。

柱子见他回来,立刻上前,声音里满是担忧:

“水生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李水生摇摇头,靠在墙边坐下,声音低沉:

“我没事。灰木林是祸患,得让大伙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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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灰木林是祸患?”青阳城官驿中,张县令的疑问同时响起。

“没错。”谭致远的声音略显凝重,

“中州镇守刚刚遣人送了信来。”

张县令的语气急促:

“镇守府?他们送信与我何干?”

“他们想要灰木林的堪舆详情。”

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窗纸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此刻顾全与二丫正在房门外偷听。

他二人屏住呼吸,耳朵紧贴在房门上。

谭致远的语调压低了几分,字句更加清晰:

“镇守府在查问灰木林的矿藏分布。”

张县令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这是刺史大人亲自督办的要务,镇守府怎会突然插手?”

谭致远沉默片刻,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起:

“张大人请看——这是镇守府盖了火漆印的文书。”

房内传来张县令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们调阅《灰木林堪舆志》?镇守府与刺史相争,只怕渝阳县的百姓要遭殃!”

顾全一惊,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和二丫的嘴。

房内,谭致远的声音压得更低:

“镇守府此次来势汹汹,恐怕不只是为了矿藏。镇守府与刺史府素来不和,他们想借灰木林之事发难,削弱刺史的势力。”

张县令倒吸一口冷气:

“那我们岂不是成了他们的棋子?”

“正是。”

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全和二丫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

二丫压低声音: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顾全点点头,眉头紧锁:

“不知,但此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房内,张县令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我们该怎么办?”

谭致远声音低沉:

“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镇守府,再与刺史大人周旋。”

“可镇守府那边……”

“放心,我自有安排。”

谭致远的语气带着几分自信,

“镇守府要的是矿藏,我们给便是。”

“可那是刺史大人亲自督办的要务,若是泄露出去……”

“镇守和刺史,咱们哪个都得罪不起!”

谭致远的声音冷静而果断。

张县令长叹一声:

“唉……”

谭致远轻声安抚:

“只要将《灰木林堪舆志》的部分内容交出去,镇守府便不会为难我们,百姓也能暂保安稳。

“明日我再去刺史府,就说镇守府武力相逼,我们不得不交出堪舆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狡黠:

“如此一来,刺史大人只会怪罪镇守府,不会迁怒于我们。”

张县令闻言,又是一声叹息。官驿烛火摇曳,映出他紧皱的眉头。他挪动了下身子,椅子发出“吱呀”声:

“可难保咱们和百姓不会受到牵连。更何况,渝阳县的百姓,还有甜水村西的流民都在灰木林周遭。”

谭致远的踱步声在房内响起。

片刻后,他轻声说道:

“对他们两府而言,灰木林的矿藏开采是头等大事。若开采矿藏,便需劳役。只要百姓能出工出力,他们便不会为难。”

房内传来一阵拍击声,显然是谭致远正拍着张县令的肩膀:

“老张,你虽人微言轻,但在渝阳县经营多年,人脉深厚。只要咱们谨慎行事,尚有一线生机。”

谭致远苦笑一声:

“但现在唯一尚有变数的,恐怕就是甜水村西的那些流民了。”

顾全听到此处,心中一紧:

“流民营地恐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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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营地要生变故!”

李水生背靠冰冷的石墙,思索似是有了定论。

他伤口渗出的血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他紧咬牙关,牙齿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压制某种情绪。陆灼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明日就去把那流民都抓了来……一个不招就杀一个,十个不招就杀十个……”

这些话语如利刃般刺痛他的心。

柱子盯着李水生身上的伤痕,拳头攥得发白,指节几乎要嵌入掌心。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愤怒:

“水生哥,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李水生缓缓睁开眼,目光冷峻,声音低沉而疲惫:

“陆灼要抓营地的人。若是说不出他们要听的,大家都会没命。咱们没时间了。”

柱子一愣,眼中怒火一闪而过: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李水生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狱卒腰间晃动的钥匙上:

“等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狱卒提着酒壶和一块油腻的肉晃悠悠地走进来。

他讥笑着,将酒肉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哟,两位爷,饿了吧?可惜啊,这些东西,你们不配吃。贱民就只配吃馊饭!”

狱卒咬了一口肉,满嘴油光。

柱子猛地站起来,怒视着他:

“狗东西!有种放我们出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狱卒冷笑一声,抄起木棍狠狠砸在柱子背上。

“找死!”

柱子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狱卒将木棍随手扔在牢门旁,钥匙在腰间晃了晃:

“想打我?你得先出得去那牢门。哈哈哈哈哈……”

他笑完便落座桌旁,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不一会儿,狱卒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李水生睁开眼,目光落在木棍上,低声说:“柱子,帮我。”

柱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水生哥,这太危险了……”

“营地的人快要没命了!”

李水生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坚决。

柱子咬牙点头,眼中燃起坚定之色。

两人悄悄挪到牢门边。

李水生用木棍挑起钥匙,手微微颤抖。

钥匙“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柱子迅速捡起,打开牢门。

两人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陆灼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缓缓现身,一手拿着信件,一手握着李水生的那把破旧大刀。

刀光一闪,嗡鸣一声。

狱卒应声倒在地上。

“倒是条汉子,可惜并非同在行伍之中,否则你我也能做兄弟。”

陆灼将手中镇守府信件用火燃尽,从怀中掏出刻着“长命百岁”字样的长命锁。轻声说道:

“孩儿不孝,来生再来孝敬您老人家……”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陆灼抹去了泪水。

李水生和柱子刚跑出大牢,便看见县衙外,镇守府的官兵来回巡逻。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整条街道。

二人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移动。

“怎么办?”

柱子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李水生眯起眼,目光扫过四周,语气冷静:

“等。”

柱子咬了咬牙,拳头攥得更紧:

“水生哥,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闭嘴!”

李水生低声打断他,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柱子被他的语气震住,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水生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

“我们这么走,要是被发现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两人等了片刻,待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时,李水生猛地抓住柱子的手腕:

“走!”

他们如影子般掠过街道,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巷墙高耸,月光从缝隙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大牢里的要犯跑了!快追!”

官兵的吼声在身后炸开,火把的光亮从巷口扫过。

柱子喘着粗气,声音发颤:

“水生哥!怎么办?”

李水生目光一扫,指向前方:

“前面的柴房!”

那是一座简陋的柴棚,堆满干枯的柴火,缝隙间积着厚厚的灰尘。

李水生弯腰捡起几块碎石,低声道:

“躲进去!”

两人钻进柴堆,用干柴遮住身形。李水生手臂一扬——

“嗖!嗖!”

石子飞向巷子另一头,撞在土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边!”

官兵的火把立刻调转方向,脚步声杂乱地远去。

片刻后,李水生轻声喊道: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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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顾全和二丫悄悄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他二人相拥望向窗外。

——月光洒下,银灰布满青阳城。

此刻官驿房檐上,子期身着黑衣,立于风中。

忽的,一旁黑影闪现,另一身着黑衣的男子瞬间立于子期身旁。

“禀大人,镇守府狼奔营什长陆灼私放重犯,意欲借此镇压流民嫁祸刺史府。”

说着此人拿出密信,呈于子期面前。

子期接过密信,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

“速去禀报刺史大人。”

“喏!”

风声呼啸,将烛火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