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从仓库深处,将那些沉甸甸的、装满生存必需品的背包和旅行袋费力地拖拽出来。
帆布与光滑的地砖摩擦着,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格外刺耳。
他解开其中一个袋子,取出一件叠放整齐的黑色衣物——那是他在网上订购的防刺背心,入手沉重,表面是坚韧的尼龙材质,内里填充着防穿刺层。
他脱下身上的风衣,将冰冷而略显僵硬的防刺服套上,调整好肩带和侧面的魔术贴,直到它紧密地包裹住躯干,带来一种蔚为强烈的束缚感,却也提供了一层心理和物理上的屏障。
重新握紧那根顶端沾染着暗色血迹的钢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到掌心,他抬起手电筒,手指拨动开关旁的调光环,将原本刺目的光柱调整到最微弱的一档,只留下一圈朦胧的、仅够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光晕。
做好这一切准备,他深吸一口气,压低身体,脚步放得极轻,朝着楼梯间的方向潜行而去。
尽管隔着厚重的玻璃门和降下的金属网格闸门,小银座外面传来的动静,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不是城市夜晚应有的喧嚣。
是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是濒死者绝望的哀嚎,是重物猛烈撞击的闷响,是某种硬物高速砸碎玻璃的脆裂声,更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难以形容的……血肉被暴力撕扯、骨骼被强行碾压的湿腻声响。
这些声音透过并不完全隔音的屏障,断断续续钻入耳中。
白亦早已在靠近门口时便彻底关掉手电筒。
外面街道上,一些应急路灯不知何时已经恢复照明,光线不算明亮,也足够他看清门外发生的部分景象。
就在路灯投下的那片惨淡光晕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视野。
那是个女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具体容貌。
她张大嘴巴,发出无助而尖锐的呼救声,手臂胡乱挥舞着。
回应她的不是救援,而是从街道两旁、从阴影角落里不断涌现出来、更多的人形身影。
他们的动作充满了怪异的不协调感,四肢僵硬,步态蹒跚,关节以非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当这些身影蹒跚着走进路灯的照射范围时,白亦瞳孔收缩。
他们的脸上、脖颈上、甚至前胸的衣物上,都沾满了粘稠、发黑的污血,那些血液似乎正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口鼻中涌出、滴落。
而他们的眼睛——那本该是人类情感窗口的部位——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几乎完全泛白的颜色,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只有一种纯粹的、对生者血肉的原始渴望。
“丧尸……”
白亦的声音干涩,几乎有一半是无法控制呼出的空气。
他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退到楼梯间的拐角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小银座那几道厚重的金属网格门和玻璃门,能够拥有足够的防御力,抵挡住这些怪物的冲击。
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这些丧尸虽然身体动作看起来僵硬无比,但它们的移动速度却完全不慢!
甚至可以说,相当迅捷。
尤其是当它们锁定目标时,那种前扑的爆发力,绝非普通人所能比拟。
就在他注视的短短几秒内,他甚至看到了一个更加骇人的景象。
一只明显失去了半条腿的丧尸,拖着残破的肢体倒在地上,但它并没有停止活动。
在断裂的腿骨截面处,苍白色的、锐利如爪的骨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开皮肉,快速增生、延长、变形,形成一个简陋却有效,崭新的支撑结构!
依靠这新生的骨爪,它在地面上快速爬行、支撑身体,其移动速度甚至比那些双腿健全的“同类”还要快上几分!
变异,从末日降临的第一刻就已经开始,而且是以如此诡异、迅猛的方式。
那些涌现的丧尸,犹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将那个还在呼救的睡衣女子彻底包围。
密不透风的人墙——或者说尸墙——挡住视线,只能听到几声被瞬间压抑下去的、更加凄厉的短促尖叫,以及令人作呕的撕咬和咀嚼声。
仅仅是短短的几秒钟,也许十几秒,尸群又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散开,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原地,那个先前还在呼救的女人,此刻也摇摇曳曳地站了起来。
她身上的睡衣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变成可怖的深红色。
她的头颅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耷拉着,然后猛地抬起——脸上同样沾满黑血,双眼同样泛白,口中发出无意识的、低沉的嗬嗬声。
她迈开僵硬而机械的步伐,加入猎食者的行列。
最初的半个小时,白亦强迫自己透过不同的门缝、不同的窗口,去观察外面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他看到奔跑的男人被扑倒,看到躲在车里的人被砸碎车窗拖出,看到零星的反抗被瞬间淹没……每一次目睹,都让他的心沉下一分,也让他的眼神冰冷一分。
再之后,大约一个小时过去,无论他从哪个出入口向外窥视,街道上,目之所及,再也看不到一个奔跑、呼救、或者挣扎的“活人”身影了。
所有在活动的人形,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步伐僵硬、双眼泛白、追逐着活物气息的丧尸。
白亦停止窥视。
他开始在大楼内部移动,沿着一楼的各个出入口行走,用手中的钢筋再次敲击、确认每一扇金属网格门的锁闭状态,检查自己之前用来加固的沙发、货架是否稳固。
然后他乘坐电梯,去往二楼、三楼、四楼……逐层检查侧面的消防通道是否被牢牢堵死。
这行为看起来就像是无用功。
大楼已经被封锁,外面的世界已经沦陷。
但他需要做点什么,需要用这种机械的、重复的行动来对抗内心的不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感。
三个小时,五个小时……
时间在单调的脚步声和检查动作中流逝。
直到天际线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微弱的、带着寒意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射在这座死寂的城市,照射在布满暗红色污血和散落杂物的街道上。
日出的光芒并未带来任何希望。
大街上,依旧维持着和黑夜里一般无二的恐怖光景。
成百上千的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偶尔因为某个细微的声响或残留的气味而短暂地聚集、骚动。
没有任何车辆试图冲出城市,没有任何幸存者活动的迹象。
那黑暗而寂静的三分钟,那诡异的、剥夺一切感官的寂灭时刻,似乎真的从根源上,就彻底摧毁了人类建立起来的脆弱文明。
白亦亲眼所见,在丧尸围攻下被转化的人类,也不过寥寥二三十人。
但此刻街上游荡的丧尸数量,何止成千上万?
哪怕C市只是一个二线城市,常住人口依然有数十万之巨。
按照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来推断,那最初的三分钟,恐怕至少有99%的人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被那种未知的“病毒”或者说“力量”转化成丧尸。
能够在那场无声的灾变中幸存下来、并且躲过最初混乱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巨大的无力感和疲惫感涌来,白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所谓的“巡逻检查”,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囚徒,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死亡之海。
这样的日子,在压抑、寂静和对未来的茫然中,一直持续了三天。
食物和水的消耗被他控制在最低限度,依靠仓库里的储备暂时无忧。
但精神上的压力,却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累积。
末日降临的第四天清晨。
白亦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生存的本能压倒疲惫和恐惧,他开始系统性地点检小银座内部的资源。
目标是位于一楼的两家大型连锁超市。
它们的仓库里,储存着大量的食品、饮用水、药品和日用品,是支撑他长期生存下去的关键。
他正拿着一个本子和笔,在一排排高大的货架间穿行,记录着罐头、压缩饼干、瓶装水的数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异响,突然从超市靠近外墙的一个角落传来。
“唰……咔嗒……唰……”
声音来自于墙角上方,一个方形的、覆盖着金属百叶格栅的换气风口。
白亦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锁定声音来源。
本来因为连续三天没有遭遇直接威胁,外面街道上的丧尸活动也变得稀疏一些而略有放松的心神,在这一刻立即再度绷紧。
这两家超市都位于大楼的一楼底商,直接面向外部街道。换气风口的位置虽然较高,但最高处距离地面也不超过三米。
考虑到他曾亲眼目睹丧尸肢体发生快速变异和增生,那么通过破坏相对脆弱的换气管道和格栅,从这里强行侵入,其难度确实可能比冲击那些已经略微变形、但主体结构依旧坚固的金属网格门要小得多。
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重新拎起那根沉重的钢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观察四周,目光锁定在旁边一个用于仓库内部货物转运、早已停止工作的大型液压升降平台上。
他迅速爬上去,平台的高度正好让他能够平视那个发出异响的换气风口。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的重心压低,钢筋横在胸前,做好了随时迎击的准备。
耳朵捕捉着从风口后面传来的、越来越近的、细碎的摩擦声和某种东西在狭窄空间内移动的刮擦声。
片刻之后。
声音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那布满灰尘、条条格栅组成的百叶窗后面,在狭窄、幽暗的换气通道深处,一双眼睛,缓缓地、试探性地转过来,对上白亦警惕的视线。
那双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色,眼白分明。
虽然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显得略微有些空洞无神,但那份黑亮、清澈,以及难以掩饰、独属于人类,带着很强烈“知性”意味的漂亮轮廓,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