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末世中最廉价也最奢侈的东西。

三年时光，在死寂的“小银座”购物大楼里缓慢而无情地爬行。

足以让尘埃厚积，让曾经光鲜的广告牌褪色剥落，也足以将一个在末日之初挣扎求生的少年，磨砺成眼神沉静、动作利落的生存者；将一个躲在通风管道里、眼神惊恐的小女孩，催长成身形初显窈窕、眉宇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韧与警惕的少女。

“哥！哥——快醒醒！布丁！布丁和大橘的孩子出生啦！！”

尖锐而充满勃勃生机的呼喊，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瞬间刺破白亦混沌的梦境。

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还有一种几乎被遗忘的、属于“正常”世界的雀跃。

紧随其后的，是门把手被用力拧动的“咔咔”声，伴随着少女略带抱怨的嘟囔：

“搞什么嘛，都躲到仓库来睡了，还锁门！防贼呢？这鬼地方除了咱们俩，连个鬼影都快没了，难道还怕我夜袭你不成？”

“唔……”

白亦发出一声沉闷的鼻音，意识从三年前那窒息黑暗和初见时那双清澈眼眸的记忆碎片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又做那个梦了……最近怎么老是睡不好。”

他低声咕哝，在睁开眼的同时，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行动。

右手好似装了弹簧，闪电般抓向枕边的冰冷硬物——那根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顶端用黑色胶带缠裹固定着半米长鱼生刀的长棍。

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反射着幽光，胶带与金属连接处隐约可见早已干涸发黑的、点点块块的污血痕迹，是它赫赫战功的勋章。

这是末世三年，这个弱肉强食、怪物横行的地狱一般的世道，用无数次生死一线教给白亦的绝对真理。

这把鱼生刀，是他某次冒险外出搜寻资源时，从一家早已废弃的高档寿司店后厨里搜刮出来的“战利品”。

三年间，它锋利的刀刃不知多少次精准地刺穿、劈砍过丧尸腐烂的头颅，饮过它们污浊腥臭的血液。

确认武器在手，白亦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抬起，抓住胸前那个从未离身过的、冰冷的银黑色小塔挂坠。

随着指尖的触碰，一种熟悉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微弱能量波动触发。

视网膜上，清晰地浮现出一段冷硬的白色信息：

【试炼任务·丧尸杀手】：

作为被选中的转生者，你需要完成基础试炼任务，猎杀丧尸获取命运点数，支付你转生和受到庇护时损耗的能量。

任务目标：收集1479命运点数。（注：能量损耗已初步计算，此为最低需求值）

当前进度：1462/1479。

任务奖励：正式加入轮回高塔，开启更多权限与可能。

一千四百六十二。

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末世降临后大约一周，当白亦在极度饥饿和恐惧的驱使下，摸索出丧尸主要依靠听觉和模糊视觉来寻找猎物，并成功放轻脚步、从背后偷袭杀死了第一只落单丧尸之后，小塔挂坠上突然开启的新内容。

亲手杀死一只丧尸，他就能获得1点“命运点数”。

鱼生刀的刀刃上，那些显得有些嶙峋和错乱的打磨痕迹，就是这三年残酷生涯最直观的证明。

一千多个日夜的搏杀，换来的不仅仅是生存，还有这个离目标仅一步之遥的进度条。

从最初的恐惧颤抖，到后来的麻木精准，再到如今……只差17点，这该死的试炼终于要结束了。

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期待，或许是疲惫，又或许是对“轮回高塔”背后未知的迷茫——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从那张由高档家具店样品拼凑而成、铺着厚实床垫，却依旧散发着仓库霉味的“床”上坐起。

末世的艰苦并未能完全磨灭身体的记忆，长时间的蜷缩让肌肉有些酸涩。

他拄着长刀站起身，走到那扇厚重的仓库铁门前，伸手解开内侧加装的插销——这是他和女孩共同的安全措施。

“叫什么叫，门拧坏了我可不一定会修……”

白亦没好气地说着，声音带着刚从混沌梦境中挣脱的疲惫和沙哑。

末世里，一个完好的门锁和门把手有时比食物还珍贵。

话音未落，门外那充满活力的声音根本没理会他的抱怨，反而更加急切：

“别磨蹭了！快来，哥！布丁和大橘的孩子！真的生了，好几只呢！”

少女语气里的兴奋和纯粹的喜悦，像是一束阳光，硬生生穿透仓库铁门的厚重和末世的阴霾。

白亦心中那点被扰醒的不快瞬间消散了些许，无奈地摇摇头，伸手解开了内侧那道加固的插销。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门缝刚露出来，一只白皙的小手就迫不及待地伸了进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胳膊。

那是站着一个年岁不大的白裙少女。

三年的时光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成长的痕迹。

她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褪去初见时的稚嫩和惊惶，身形拔高不少，隐约有了少女的窈窕轮廓。

一头原本可能及肩的头发被随意地剪成了参差不齐的短发，更凸显出她那张依旧稚嫩光滑、满是胶原蛋白的小脸。

她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连衣裙——大概是从某家童装店的仓库里翻出来的，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

少女的力气不大，但那份急切的拖拽感却异常清晰。

“快来啊快来啊！布丁真的生了！就在猫咖那边！”

少女连珠炮似的说着，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白亦往外走。

白亦被她拉着，害怕用力会伤到对方，踉跄着跟上。

他们快步穿行在空旷死寂的小银座大楼里。

曾经光鲜亮丽的店铺橱窗蒙着厚厚的灰尘，地面上散落着废弃的杂物，只有他们经过时带起的微风，才让空气有了一丝流动。

很快，他们抵达五楼，曾经那家名为“喵语时光”的猫咪咖啡店。

这里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供人撸猫放松的温馨场所。

桌椅被清扫到角落，堆叠在一起，像沉默的墓碑。

空出的地面上铺着几块从家居店搜刮来的、还算干净柔软的垫子，构成了一个简陋却尽可能舒适的猫咪“产房”。

微弱的光线透过布满污渍的玻璃窗，艰难地洒在室内。

在一个粉色、看起来格外柔软的垫子上，那只历经末世浩劫幸存下来的火焰色布偶猫——布丁，正疲惫地伏卧着，身体微微颤抖。

它的身下，几个湿漉漉、灰扑扑的小生命正在蠕动。

布丁本能地、细致地舔舐着其中一只幼崽，并小口咀嚼着伴随新生儿一同娩出的、暗红色的胎盘，补充着消耗巨大的体力。

被母猫舔舐干净的小猫，身上的脐带已被咬断。

它那么小，蜷缩着，眼睛紧闭，只是偶尔无力地挥动一下细弱的爪子。

在布丁身边，一只体型健硕、毛色油亮、充满野性力量感的橘色狸花猫——大橘，安静地守护着。

它时而伸出粗糙的舌头，温柔地舔舐布丁汗湿的脊背；时而又低下头，用舌头梳理着刚出生的小猫崽湿淋淋的身体，帮助它们清理，刺激它们的呼吸。

这只半年前被白亦从废墟中救回来的流浪小公猫，此刻俨然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父亲。

这一次，布丁一口气生下了六只小猫。

其中四只已经能微微动弹，张着无牙的小嘴，发出细微的叫声，努力寻找着母亲的温暖。

但另外两只，却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动静，身体也比其他几只更小一些。

“那两只……还能活吗？”

女孩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抓紧白亦的衣角，漂亮的眼睛里写满担忧和不忍，刚才的兴奋被眼前的现实冲淡了不少。

望着这诞生于末世废墟中的脆弱新生命，白亦心中也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波动。

生命的顽强与脆弱，希望与绝望，能够再度看到，实在是让人动摇。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朝夕相处的女孩面前，他那层穿越之初包裹全身的冷漠与戒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许多，露出了内里更为柔软的部分。

“昨天咱们准备好的羊奶呢？”

他压下心头的感慨，声音恢复冷静务实。

“啊？那个好像过期半年了，标签上写的……没关系吗？”

女孩有些迟疑，末世里物资匮乏，但过期食品的风险她也清楚。

“没事，死马当活马医。”

白亦语气果断：

“相信现代食品工业防腐剂的力量。搬过来吧，还有，把楼下那个应急医疗箱也拿上来。”

“医疗箱？”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哦哦！是要用那个小针管喂奶对不对？我知道放在哪儿！交给我！”

她立刻点头，转身就朝着楼梯口跑去。

白色的裙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充满活力的弧线，像一只闯入这片灰色世界的白色蝴蝶。

望着女孩奔跑的背影，白亦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那双在末世中磨砺得如同寒潭般深邃冰冷的瞳孔里，罕见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宠溺。

在这死寂绝望的世界里，她的活力，她的纯粹，或许才是支撑他没有彻底变成一块冰冷石头的重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