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站稳后，白亦迅速调整呼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片漆黑。

但又不全是。

他身处一条宽敞的走廊之中。

脚下的地面、两侧的墙壁以及头顶的天花板，都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黑色，但材质并非普通的岩石或混凝土，而是某种光滑如镜、擦得锃亮的金属或类似金属的物质，隐隐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光线的来源有些奇特。

他身后，有一扇巨大的“窗户”，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芒。

而无论向左还是向右望去，这条黑色的走廊都带着一种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看不到尽头。

在走廊的外缘一侧，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扇同样散发着微光的、样式统一的“窗户”。

这奇异的构造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进入了一座“塔”的内部，而且极可能是在塔身的中部某层。

沿着这弧形走廊探索，想必能找到通往上下层的途径。

他按捺住立刻去探索走廊的冲动，首先转过身，看向身后那扇散发着主要光芒的巨大“窗户”。

然而，当他看清“窗户”里的景象时，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瞳孔瞬间收缩。

那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窗户！

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一块巨大无比、镶嵌在墙壁里的高清屏幕！

而此刻，这块巨大的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一幅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灰败的天空下，残破的城市废墟连绵不绝，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能看到几只蹒跚移动的丧尸身影，犹如孤魂野鬼一般正在游荡。

在画面的远处，那座饱经风霜、外墙爬满藤蔓、却依然顽强矗立着的庞大建筑——小银座购物大楼，清晰可见！

甚至，他还能隐约看到，在小银座附近那片被围墙圈起来的生态园里，有几个模糊的小点在活动——那是他们养的鸡和兔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瞬间涌上心头，混合着震惊与荒诞感。

“这……这个屏幕里显示的……就是我刚刚离开的那个……末世废土的世界！”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过了刚才空间扭曲、被吸入此地的经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某种更宏大、更离奇的现实所颠覆。

未等他消化这份惊骇，一个清脆、悦耳，却又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欢迎来到轮回高塔，转生者QS3649。”

白亦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这三年来，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他有些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只见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身影戴着一张光滑、没有任何纹饰、泛着冷光的银白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穿着的，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更像是一块巨大的、洁白无瑕的布匹，被巧妙地裁剪和包裹，形成了一个类似兜帽和长袍的样式，将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内，只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尽管面容被遮挡，衣着怪异，但那熟悉的身形轮廓，那娇小的个头，以及刚才那清脆的嗓音……

白亦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他试探着，用一种近乎难以置信的语气，轻轻唤了一声：

“小……小菱？”

身影抬手，摘下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与苏若菱别无二致的脸庞——清澈的眼眸，挺翘的鼻梁，略显稚嫩的轮廓。

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苏若菱应有的灵动与情感，只有一片淡漠与空无。

“不，”

她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我是编号4C41的塔灵。按照你们人类的习惯，我为自己设定了一个代称，你可以称呼我为‘释崇肆壹’。”

释崇肆壹？

古怪的名字，但这并非重点。

白亦的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和小菱长得一模一样？！”

塔灵释崇肆壹微微歪头，无机质的瞳孔带着异样的色泽，就像是在读取他的思维，随后她平静地解释道：

“所谓生灵，意识依附于生命形态存在。作为灵体，我的显化形态会本能地倾向于与我连接最紧密、或对我意义最重大的生命体的样貌。”

这解释让白亦皱紧了眉头，他刚想追问更深层的原因，比如“连接最紧密”具体指什么——

“是的，我可以读取你的想法。”

释崇肆壹再次截断他的思绪，语气毫无波澜：

“这样交流效率更高。”

说话间，她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流动的光影迅速拔高、重塑。

短短数秒之内，一个与白亦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同样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同样因末世磨砺而略显沧桑的眼神，甚至连下巴上那层新生的、柔软的胡茬都惟妙惟肖，白布下的身形轮廓也变得高大健硕，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

“……”

白亦看着这个“自己”，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这种被完全复制、甚至连内心想法都被洞悉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冒犯和不适。

“人类的本能，对完全相同的‘同类’会产生排斥和警惕，不是吗？”

变幻成白亦模样的释崇肆壹淡淡开口，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随即，她又迅速变回了苏若菱那娇小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变化从未发生。

不得不承认，看着这张熟悉而亲切的脸，白亦内心的抵触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变回少女模样的塔灵补充道：

“而且，这副形象，基于你潜意识中的情感连接，能够天然地提升你对我的基础信任度。”

白亦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被读心……”

“很不愉快，我知道。”

释崇肆壹第三次打断他，那张属于苏若菱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带着一种机械式的理解：

“但这是最高效的沟通方式。请理解，时间对我而言，并无意义，但能量的有效利用是基本原则。”

白亦被她这番抢白和直白搞得一阵气结，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确实，跟一个能完美读心、并且似乎完全不在乎人类情感感受的存在交流，任何试图掩饰或争辩的行为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忽然想到，末世降临之初，是胸前这个小塔庇护了他，而他却拖了整整三年才完成新手任务，期间消耗的能量恐怕不少。

从这个角度看，这位塔灵对他有点“怨念”也说得过去？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释崇肆壹捕捉到了。

“无需为此介怀，”

塔灵释崇肆壹说道：

“如我所言，时间对我没有意义。庇护你，是‘塔’的规则，亦是能量循环的一部分。我与‘塔’的立场，与你所在那个世界的某些底层规则存在相似性。你完成试炼，偿还能量，本身就在规则之内。”

白亦没有听得太懂，却也沉默了。

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

既然对方能完美读心，且似乎没有恶意，他索性选择“摆烂”，不再主动开口提问，任由对方主导交流。

释崇肆壹对白亦的沉默并不在意，或者说，她早已洞悉了他此刻混乱的思绪和暂时的“摆烂”心态。

她继续用那平稳无波的语调，开始解释关于轮回高塔的本质：

“轮回高塔，如你潜意识中所构建和理解的那样，将其视为一个吸收、筛选并培养‘轮回者’，派遣他们进入不同‘世界泡’进行探索、冒险、获取资源或完成特定任务，并以此维持自身运转的、某种高等文明或规则集合体的产物——这种基于你已有知识体系的理解，是相当合理的，也便于你快速接受现状。”

白亦默默点了点头。

“但是，需要明确一点：现在的轮回高塔，正处于‘半损毁’状态。”

“半损毁？”

“是的，至于你理解中的‘无限流’，通常意味着轮回者会被投放到各种你所熟知的、存在于小说、电影、动漫、游戏等文艺作品中的世界，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环境中挣扎求生，不断变强，经历各种冒险……对吗？”

白亦下意识地点头，这确实是他认知中“无限流”最核心的设定之一。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这些‘作品’中的世界呢？它们仅仅是虚构的故事载体，还是……”

“还是……它们本身就是真实存在的？！”

白亦猛地接话，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正是如此。”

塔灵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那些看似虚构的世界，绝大多数，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泡’，或者至少是以真实存在的‘世界泡’为蓝本，在多元宇宙信息流中投射出的倒影。而轮回高塔在完好状态时，其核心功能之一，便是定位、连接并穿梭于这些‘世界泡’之间。”

“前往不同的世界……”

“然而，轮回高塔本身，作为一种高度规则化、逻辑化的存在，它并不具备‘生灵’所拥有的那种……‘灵感’或‘想象力’。正是这看似虚无缥缈的一丝‘灵感’，就像是宇宙大爆炸的奇点，能够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能够感知、捕捉、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创造’出那些光怪陆离、奇幻瑰丽的世界坐标。”

释崇肆壹的讲述方式非常奇特，她能实时捕捉到白亦脑海中对她话语的理解、疑问和联想，并随时调整措辞，进行补充或修正，使得整个沟通过程异常顺畅，理解起来毫不费力。

“好吧，”

白亦揉了揉眉心，努力消化着这些颠覆性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因为轮回高塔现在‘半损毁’了，失去了自主定位和连接那些世界的能力。而我，作为一个拥有‘灵感’和‘记忆’的生灵，尤其是一个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脑子里装满了各种‘作品’记忆的穿越者……我，可以充当那个‘导航仪’或者‘坐标库’？”

“可以这么理解，”

塔灵微微颔首：

“你的灵魂携带着来自另一个‘世界泡’的庞大信息烙印，其中蕴含的关于诸多‘作品世界’的详细记忆，对我来说，就是极其宝贵的‘坐标数据’。通过解析你的记忆，我可以重新校准和锚定通往这些‘世界泡’的路径。”

“所以，要我怎么配合你？”

白亦问道，既然对方把话挑明了，他也想知道具体需要做什么。

“嗯……”

塔灵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转身，朝着走廊的深处走去，平淡无波的声音里，多出带有满意的感情：

“配合……已经开始了。跟我来，我们进行下一步吧。”

“已经开始了？”

白亦瞪大了眼睛。

他猛地反应过来——就在刚才，在他因为震惊、好奇以及对方能读心而选择“摆烂”、放弃抵抗的那段时间里，在他脑海中纷乱地思考着轮回高塔、无限流、自身处境的时候……

这个塔灵，恐怕已经悄无声息地、高效地扫描并获取他记忆中所有相关的“数据”！

想通这一点，白亦反而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行吧，反正都被看光了。

这可是绑定自己的金手指，总不能现在翻脸吧？

不信任她，又能怎么办呢？

甚至于，他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发散起来：

“唔！刚才她说形态会倾向于‘连接最紧密’或‘意义重大’的生命体……所以才变成小菱的样子吗？该死，这玩意儿刚才还能变得跟我一模一样，说明她是能随便变的啊！”

“等等……如果她能随便变……那岂不是说……她也能变成……我前世……女友的样子？！”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女友的模样，明媚的笑容，温柔的眼神……

“不行哦。”

一个冰冷而直接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打断了他旖旎的幻想。

释崇肆壹不知何时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张属于苏若菱的、毫无表情的小脸上，眼神洞悉一切：

“将意识焦点停留在躯壳的形态变化上，是低效且无意义的行为。转生者QS3649，比起这个，你难道忘记了，刚才我对你关于‘无限流’定义的认可吗？”

白亦呼吸猛地一滞。

他这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脑海中快速构建的、关于“无限流”的定义里，除了核心的“前往各种世界冒险变强”、残酷的“养蛊式筛选轮回者”之外……

还有一个最关键、最核心、也是驱动无数小说主角前赴后继、打打杀杀的终极动机诱惑——

那就是轮回产物、主神空间通常会提供的、至高无上的奖品——

满足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