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示过那足以冻结空气、粉碎顽石的冰霜力量后,白亦重新走近,回到与苏若菱可以正常交谈的距离。
他脸上的黑色战术口罩并未取下,这使得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语,都隔着一层屏障,带着一种刻意的、遥远的疏离感:
“小菱,接下来,我可能要暂时离开几天。”
这句话瞬间打破苏若菱刚刚因为获得超能力而产生的兴奋与喜悦。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隐隐的恐慌。
“离开?去哪里?为什么?”
她急切地追问,声音都有些变调。
白亦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说法:
“有一些……我必须去处理的事情。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回来。”
他没有提及轮回高塔,也没有说转生世界,只是含糊其辞。
“几天?那……”
苏若菱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白亦那隐藏在口罩下、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明显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咬着下唇,眼圈慢慢红了。
……
翌日清晨。
白亦独自一人从仓库安全屋厚重的铁门后走出来。
门外的走廊空荡荡的,整个小银座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
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疲惫。
昨天下午,在他告知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后,他和小菱之间,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不欢而散。
苏若菱终究只是个刚满十三岁、心思敏感的少女。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短暂的沉默后,她不可抑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她猜测,是不是因为哥哥觉醒了更强大的力量,又赋予了她自保的超能力之后,就觉得彼此都可以独立生存下去了?
是不是觉得带着她是个累赘,厌倦了这种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要一个人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这些念头一旦产生,便像是野草般疯狂滋长。
她开始抱怨白亦的突然决定,哀求他不要离开,甚至开始语无伦次地哭泣,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哭得稀里哗啦,嗓子都哑了。
无论白亦如何解释,说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会回来,她都听不进去,固执地认为白亦就是要抛弃她了。
那种痛苦又绝望的样子,让白亦印象深刻。
他依稀记得,她上次这么崩溃失态,还是在末世刚刚开始,她被白亦从通风管道救出来,入住小银座好几天之后。
当时,这个小姑娘先是在外面独自流浪挣扎数日,经历亲人、朋友、熟悉的世界一夕之间全部变成炼狱的惨剧,连最基本的饮用水资源都断绝许久,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甚至让她暂时失去哭泣的能力。
直到在小银座安顿下来,身心稍稍放松,积压的情绪才决堤爆发出来,哭了好几天才渐渐平复,恢复泪腺的正常工作能力。
那一次,是因为失去整个世界。
而这一次,仅仅是因为他一句“要暂时离开几天”,她就再次陷入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中。
这让白亦心神感到有些沉重。
在这三年相依为命的时光里,自己早已成为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和精神寄托。
他的离开,对她而言,不亚于又一次的“世界崩塌”。
但该走的,终究还是要走。
前往轮回高塔,探索未知的世界,获取更强的力量,这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也是保护他们两人未来的唯一途径。
在通过印记联系塔灵、正式进入转生世界之前,他终究还是决定,要再和妹妹打个招呼,做最后的告别。
这一次,寻找妹妹的过程倒是容易了许多。
他刚从仓库区域走出来没多远,就看到苏若菱的身影从五楼“天宫家居”那个复式样板间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当看清苏若菱此刻的装扮时,白亦不由得大吃一惊,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眼前的少女,居然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大换装!
往日里,苏若菱在小银座内部基本是素面朝天,不修边幅。
毕竟她能穿的衣服也很有限,那些从服装店仓库里翻出来的成年女性的衣服,她娇小的身材根本撑不起来;而童装呢?她自己又嫌弃幼稚,不乐意穿。
所以,她日常穿着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色连衣裙,一套粉色的卡通睡衣,剩下的,倒有一大半是从男装区找来的、相对合身的T恤和运动裤,方便活动。
此时此刻,站在白亦面前的苏若菱,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套做工精致、风格典雅、甚至可以说得上华丽的哥特风服饰!
深邃的黑色作为主色调,带着神秘与庄重;领口、袖口和裙边点缀着洁白细腻的蕾丝花边作为底衬,增添了几分柔美与层次感。
下身是一条蓬松的多层黑色纱裙,裙摆恰到好处地落在膝盖上方,露出一双被纯白色丝袜包裹着的、纤细笔直的小腿,脚上则踩着一双同样是黑色的、带着搭扣的小巧皮鞋。
整体搭配完美契合,将少女那份介于青涩与神秘之间的独特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更奇特的是,在她这身哥特裙装之上,还缠绕、点缀着充满生机的、青绿色的藤蔓!
这些藤蔓从裙摆边缘向上盘旋,越过她纤细的肩膀,然后重新向下延伸,在胸前巧妙地构成了一个交叉的X字形饰带。
最后,藤蔓在她的腰际汇合,末端自然生长、绽放出两朵娇艳的、橘红色的凌霄花,交错在一起,形成一个别致而充满魔幻色彩的腰带!
少女的头上,还戴着一顶明显有些偏大、帽檐宽阔、帽顶尖尖的黑色帽子,帽檐上同样点缀着小巧的蕾丝和一朵微缩的凌霄花,像极了奇幻故事中魔女们常戴的那种尖顶帽!
更让白亦惊讶的是,苏若菱原本那头随意修剪的、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似乎在一夜之间就长长了许多,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发梢微微卷曲,更添几分属于少女的妩媚与神秘感。
这一整套装扮,简直就像是从某个魔法少女或者异世界动漫里走出来的人物!
苏若菱抬起头,看向白亦。
她的眼眶仍然有些微微发红,显然昨晚哭过很久。
那双明亮的眼眸因为睡眠不足和情绪不佳而显得有些黯淡,失去往日的神采,但此刻,却又因为某种决心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她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令人心疼的表情,几乎是哀求般地快步走到白亦面前:
“哥,你到底要去哪里?我、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真的变强了!”
她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甚至抬起小手,似乎想要再次展示她的异能:
“你看!昨天你留给我的那三个亮晶晶的石头,我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全都吸收掉了!我现在感觉力量比昨天更强了!除了控制花藤攻击,我还可以保护好我自己!你看啊!我现在这身衣服,也不是普通的衣服,它叫【魔女的衣装】,是我用意念和花藤的力量编织出来的,能够附带瞬发的——”
少女的语速越来越快,急于将自己的变化和决心全部告诉白亦,希望能够打动他,让他带上自己。
但她还是绝望地看到,白亦缓缓抬起手掌,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打断她的话语。
“小菱,”
白亦的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要去的地方,你现在……去不了的。先一起吃早饭吧。相信我,我会回来的。”
这句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苏若菱心中那点残存的希望。
“我不信!!”
她猛地拔高音量,失声尖叫起来,积攒了一夜的委屈、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你就是觉得我们都有能力了,可以丢下我不管了!所以你就要丢下我,不要我了!!”
泪水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汹涌流出,顺着脸颊滑落。
伴随着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她身上那件由异能编织而成的【魔女的衣装】也开始散发出不稳定的能量光芒!
腰间那两朵凌霄花骤然变得鲜红如血,胸前和裙摆上的绿色藤蔓开始疯狂地蔓延、增生,就像毒蛇般扭动着,甚至有几根藤蔓的顶端直接绽放出带着尖刺的花冠,指向近在咫尺的白亦,展露出毫不掩饰的攻击意图!
白亦感到一阵头疼。
在自家的基地里,和刚刚获得异能、情绪正处于失控边缘的妹妹打上一场?
这是什么离谱又糟糕的展开啊?!
他不能动手,一旦动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在两人之间留下难以弥补的裂痕。
他只能强行板起脸,用尽可能严厉和冰冷的语气喝道:
“苏若菱!控制你的力量!不要让负面情绪控制你!清醒一点!”
为了增加威慑力,他甚至不得不搬出杀手锏:
“如果你现在因为一时冲动而暴走攻击我,我保证,我会立刻从这里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这份力量,可是我赋予你的!!”
这句话瞬间击中苏若菱的软肋。
她浑身一颤,眼中闪过恐惧和难以置信。
身上那些暴走的藤蔓也失去支撑,攻击的势头骤然一滞,虽然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却没有再进一步。
她一时噤声,被白亦这番话死死地拿捏住了。
白亦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但表情依旧冰冷,他知道现在不能心软。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
“小菱,听话。现在是末世,而且是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末世,不是闹脾气、意气用事的时候。”
“……”
苏若菱沉默着,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抽泣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那你保证……保证你会回来。”
“你要我怎么保证?”
白亦反问。
他无法给出确切的保证。
轮回高塔,转生世界,时间流速……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你——!”
苏若菱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他,积压的情绪再次爆发:
“你太过分了!你就知道说末世末世!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她一边用力地抹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像是要把这三年来积蓄的所有委屈和不安都倾泻出来一般,抽泣着说道:
“当初……当初你救了我没多久,那时候我才刚刚感觉在这个基地里安全一点,你就跟我说,如果遇到迫不得已的危险情况,你会毫不犹豫地丢下我自己逃走!你还要我也学着这样做……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我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啊?!”
“这个世界上……明明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点?!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跟你一起面对?!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害怕!!”
白亦闻言,捂住额头,心中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滋味。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小丫头居然还记着。
那是将近三年前,他刚刚把苏若菱从通风管道里救出来没多久。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刚刚来到这个陌生末世没两个月、对一切都充满警惕和不信任的穿越者。
当时的C市废墟上丧尸遍地,危险四伏,连他们栖身的小银座本身的防御都显得那么脆弱,随时可能被尸潮攻破。
在那种极端缺乏安全感的环境下,为了尽可能地提高生存几率,他确实对当时还很幼小、几乎没什么战斗力的苏若菱说过那番残酷的话——
如果真的遇到无法抵抗的绝境,他会优先保全自己,也希望她能学会在必要的时候放弃他,独自逃生。
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逃亡苟活,总比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最终双双殒命要好得多。
这番话,在当时的他看来,是基于绝对理性的、最符合生存逻辑的选择。
却没想到,这番话给当时年幼的苏若菱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在三年后的今天,在他即将再次“离开”的时候,成为引爆她情绪的导火索。
何其滑稽,又何其讽刺。
历史仿佛在轮回。
三年前,他为了“生存”而说出那番话。
三年后,他即将为了追寻更强的“生存”力量而离开。
场景何其相似。
纵然他现在拥有了来自轮回高塔的力量和特权,即将踏上前往未知世界的旅程。
但面对那浩瀚的多元宇宙,面对可能存在的、连塔灵都感到忌惮的危险世界,面对那无法确定的时间流速……白亦无法给出任何确切的承诺。
他不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是否还能回来。
经历过一世人生的他,比谁都清楚“承诺”的重量。
也比谁都清楚,一个无法兑现的谎言,其代价往往就是要用无数个新的谎言去填补,最终只会带来更深的伤害。
他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