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将死之人

我在部队时,曾听战友给我讲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乡野怪谈,无非是些捕风捉影,真假参半的段子。

抛去添油加醋的胡诌部分,其中多半都是细思极恐,疑神疑鬼的桥段,鲜有鬼怪现出真身害人的情节。

若是深究,也不过种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罢了,我不以为然。

闲来无事听个乐子自然不错,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可听来容易,现如今这种事终究被我遇上,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当初那份坦然。

屋内那女人身着大红霞披,穿金戴银,俨然一副新娘打扮。一席黑发齐腰,自顾自地梳头,也不知她黑灯瞎火在那梳个什么劲,但不管那场景再诡异,再怎么不符合常理,却怎么看她都像是个活人。

我心说不要自己吓自己,莫不是个精神病坐在那装神弄鬼,且先看看再说。

此时青年正对着那女人的后背,手电扫过铜镜,反射出一片刺目炫光,根本无法借助它看清女人的脸。

那女人似是对强光有所感应,旋即停下手中动作,如雕塑般端坐不动。

就在周遭事物被光线照的若隐若现这功夫,我赫然发现,地上除了那座铜镜和那把破凳子的影子,何时有过半个人影?

不得不佩服这青年,着实是个人物,撑到这份上还能做到岿然不动,此等胆色,已非常人能有,奈何此情此景,就算是他也难免沉不住气了。

我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见他萌生退意,总算松了口气。

他没敢回头,只是猫着腰,保持着原有姿势,浑身僵硬地往后退,不料刚退后两步,脚下骤然传出一声脆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犹如惊天霹雳。

几乎就在同时,屋内也传来异响,像是有东西摔在地上。

电光石火间,我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青年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见一把梳子孤零零躺在墙脚,造型古朴,款式老旧,是个年代久远的老物件。

按理说踩到这种东西不会发出什么声音,想来是它原本靠在墙上,被青年后退的动作无意间蹭倒了。

可青年刚刚贴着墙面往前探时,为了尽量保持静谧,步子迈得极小,如果墙脚有东西,不至于现在才发现,如此说来,这梳子到底从哪冒出来的?而且看样式,竟和屋内女子手里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由于退了一道身位,此刻屋内情形已然被墙挡住,青年看见脚下这件东西,难免心生狐疑,也不管当下形势如何紧急,抬起头,就那么探出半个身子再次朝里面张望。

果真是应了那句:人在做,天在看,no作no die why to try呀。

只见屋内铜镜纹丝未动,椅子躺倒一旁,那女人却已消失无踪,不知道哪里去了。

青年见势不妙,再也耽搁不得,回过身朝着来时方向玩命狂奔,脚下水花噼里作响,耳边也是呼呼生风,乱七八糟的动静混作一团,一时间,我除了这些杂音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身后是否有东西跟来。

没几秒功夫,他已奔出数米,我顺着光线看去,前方依旧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跌跌撞撞又跑了一阵,我愈发觉得不对,照他这么拼命跑,我估算着都能跑出去八九百米,这么远的距离,四百米操场都能跑一个来回带拐弯,若是有出口,应该早就逃出去了。

可眼前依旧是无穷无尽的走廊,再这样跑,怕不是要跑到阴曹地府去。

正琢磨着,他的脚步逐渐变缓,我听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动静,像是已经跑脱了力。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出现异样,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近前,发现那居然是堵同走廊材质完全一样的石墙。

我不禁疑惑,从始至终,我跟着他的视角一路探索,根本没见有过什么岔口,前后没多大功夫,怎就能凭空生出一道墙来?

不过这走廊本就奇怪,发生再超乎常理的事也不稀奇。

灯光摇摆不定之际,我突然注意到,原本墙上那些醒目的殷红符号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

莫非是它发挥了某种作用,迷人心智产生幻象,让人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死路?

眼下前面没法走,后面的黑暗中更不知隐藏着何等凶险,那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影子,多半是徘徊于此的鬼怪,对付此等虚无缥缈的事物,根本就无从下手,一旦被它缠上,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走到这一步,或许除了闭眼等死,也别无选择了。

但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能跳墙。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青年既然敢来这种地方,定然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不到最后一刻,未必就没有峰回路转,绝处逢生之机。

他见眼前无路可走,虽然显得有些慌乱,但又马上控制自己冷静下来,正欲回身另寻出路,却听身后有人在哭。

哭声呜呜咽咽,时远时近,沙哑而哀怨,带着无尽的凄凉,听得人心神俱颤。

他不但怠慢,猛一转身,举起手电朝远处照去,见那凭空消失的女人此时就站在走廊里,垂头掩面,皱皱巴巴的双手指甲奇长,正摇摇晃晃往这边移动着,双脚被衣服遮了,昏暗之间也看不清是在走还是在飘。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把他惊得发了声喊,狼眼手电脱手而出,掉落一旁。

他急忙伸手捡起,再一抬眼,那女人竟在顷刻之间将两者的距离缩短了一大截,已然到了近前。

随着心理防线的崩溃,青年一个踉跄,登时跌倒在地,双腿蹬着地面连连后退,却忘了身后是死路,没退几下便撞在墙上。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心中不禁涌出一股绝望,难以想象,作为当事人的他,此时会是种怎样的心情。

当他浑身颤抖着举起手电再次朝前方照去,我多想闭上眼睛无视这一切,但我做不到。

黑暗中,那道诡异身影又一次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连同它一齐消失的,是那阵瘆人的哭声。

然而转眼间,那哭声又如同鬼魅般响彻耳畔,是的,我没有听错,那声音,就在身后的墙里。

众所周知,人在遭遇危险时,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远离,并尽可能将危险源保持在自己的视线里,这是人,包括所有动物在内与生俱来的本能。

所以,当青年出于本能地回过头时,一张惨白怪脸蓦地出现,覆盖了他所有视线。

我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犹如枯树皮一般的脸,一头乱发里隐现出一对血红无比,没有瞳孔的眼睛,眼角挂着血泪,一张嘴狞笑着,露出满嘴的黑色烂牙。

那双骇人的鬼手从墙内伸出,一把就掐住了青年的脖子,力量齐大,仅一瞬间,我就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险些背过气去。

终于,在心灵和五感的双重冲击下,我不堪重负,用尽浑身力气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惊呼。

......

我从挣扎中醒来,脑中一阵恍惚,只感觉自己不住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凉飕飕的,出了一身冷汗。

我抬起头,看见饭桌对面坐着一个大概30多岁的青年,脸上带着副太子镜,正是那个一只缠着我的怪人。

太子镜,也就是圆框小镜片的墨镜,带着这种墨镜的人,总会给我一种斯文败类之感。

他瞧见我这幅狼狈样,表现得很平静,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饭店包厢里,和这个怪人进行着一场所谓的谈判。

他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推了过来,“感觉如何,像不像做了一场梦?”

我一把将杯子甩在地上,对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

我一向认为自己算是个沉稳之人,可这个人不知道耍了什么把戏,能让人的意识进入另一个空间,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像是在看电影,却非看电影能比,让我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这种生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着实让人恼火。

怪人看了眼地上摔碎的茶杯,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那么急躁,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让我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我问。

“相信,我可以帮你。”

“呵,笑话,我不需要你帮,也不需要任何人帮,”我举起手指着他的脸,“这是最后一次,我警告你,如果再让我看见你跟着我,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怪人没有说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恨得我咬牙切齿,我懒得再和他纠缠,起身就走,“真他妈是个疯子。”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我不耐烦地回头。

他也没看我,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茶推到我的座位前,“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应该是个将死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