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狗步履蹒跚的走在黄土路上,背上的柴堆已经高高的盖过了少年的头顶。
捆绑柴火的草绳深深勒进了肉中,赤裸的上身不乏青紫与擦伤,从鼓荡的裤腿破洞处,能够隐约看见精瘦的线条。
“明天还要再来检查一下那几个套子,哪怕抓到只麻雀也好”,周小狗一边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村庄,一边这样想道。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如周小狗这般十二三岁的少年在山村中已经可以当做半个劳力了,哪怕再不懂事的孩子也会为家里分担一些活计。
望了一眼逐渐西垂的落日,他再度加快了脚步。
“小狗儿又上山砍柴了啊?还是大周有福气,可不像我家那小子,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
一个坐在大榕树下,皱纹已经层层叠叠的老汉正享受着从群山之间逃出的几缕残阳。
看见周小狗后便远远地打起了招呼,上咧的嘴角拉动了脸颊,让本就眯着的双眼彻底变成了两道刻痕。
原本聚拢于村头,土埋半截的老人们,正不知道在谈“谁家的鸡下蛋了、谁家媳妇偷汉了”诸如此类话题。
听到这明显高出几个声量的招呼,被纷纷转移了注意力,众星捧月般附和起来。
“那可不是嘛,要俺说,咱们五道沟以后也就小狗儿能最有出息。”
“你看那身板,比他哥还壮实,长大了一定是一把好手。”
“诶,你家那孙女也快十二了吧?就不想结个娃娃亲?这十里八村可没有比小狗儿更好的孩子了。”
“嘿,他家可不急,就小杏儿的长相,他还想让孙女嫁去镇里好人家呢……”
看着这群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都起码要叫声爷爷奶奶的村民,周小狗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礼貌地回了一声,旋即转身向村中走去。
他可知道这群长辈的习惯,一旦被留住了脚步,不被问东问西的把衣服都翻过来看一遍,他们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远远地还能听到一些“可惜大周家的大闺女没嫁个好人”、“听说老李家又给姑娘相亲了,可惜了大周家老二和那女娃情投意合”、“谁叫大周家拿不出彩礼呢,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过去……”之类的闲谈杂语。
周小狗没去理会,这些年他早已听惯了,初次还觉得不舒服,后来家中遇到一些事时,村中人也没少帮衬。
他方才明白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在山村中也只能讨论一下这家长里短给生活增添趣味,反正他们也只是说两句,就会很快被下个话题吸引走兴趣。
那些能在村口闲聊的老人都起码六十岁以上了,早被常年的劳作压垮了身体,也因此才有了颐养天年的资格。
还能干的人,就算年纪再大,依旧会下田劳作,不然只会给家里添一张吃饭的嘴。
周小狗的家在村中的中心区域,随着他不断深入,周围的院落逐渐密集了起来。
大多是用后山砍的木材做支撑,黄泥抹出来的墙面,茅草铺成的屋顶,再用树枝扎出一道篱笆,一个能遮风避雨、容纳四口之家的院子就完工了。
村中路依旧是黄泥铺地、尘土飞扬,偶尔能遇到一个个扛着锄头从田间回来的村民相互打招呼。
如果不是怕偶尔有猛兽跑出深林,太阳刚刚下山,空气转凉而天色尚昏这段时间,却是干活的好时候
周小狗眼见到了最后一个转弯,却是再次停了下来,见四处没人便卸下来背上的柴堆,解下系在腰间的上衣擦了把脸,然后穿好,盖住了一身伤痕,他才重新背上木柴,轻快的向家中走去。
“娘,我回来了!”周小狗刚迈进院门就冲着坐在房门口编草席的农妇喊道。
周母抬起头,习惯性的回答:“知道了,快歇一会,等你二哥回来咱们就吃饭了。”随着目光落在周小狗身边一人高的柴堆时,周母的眼中透露出几分慈爱和心疼。
“怎么又砍了这么多木柴,家里面的柴已经够烧一段时间了,下次不许背这么多柴回来了,你才多大,可不能把身体搞坏了。”
面对娘亲半是责怪半是心疼的话语,周小狗笑得很灿烂:“娘,您生的娃您还不知道吗?最近我感觉自己又长个子了,以后一定能长得比我哥还高。”
“是是是,你们几兄弟以后一定都能长得高高壮壮的,然后再给咱们家娶几个媳妇……”
眼看着娘亲又要开始重复她儿孙满堂的愿景,尚且少年的周小狗不由得感到有些头痛,赶紧岔开了话茬:“娘,我有些累了,先回屋歇着了。”随后,飞快迈过了门槛进了里屋。
“这孩子……”
周母自然了解自己孩子的心思,也不管他,心里只想着周小狗刚才说的话。
“好像是长高了一点,他哥也没什么旧衣服给他了,是不是给孩子做一身新的?”
“可家里的钱也没攒下多少,要不下次托柱子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下脚料卖?”
周母一边想着,手上的活计也没有一点停下。周家的家境很不好,只能说勉强够养活一家人,每多一分钱开支,都要仔细思量。
再说周小狗,他正躺在里屋的土炕上双眼无神的看着满是尘土的房梁,身下的席子已经用了多年,陈旧残破、混合着霉味和一股草木的干燥气息。
此时的他已经开始神游天外了:“明天要和隔壁的柱子叔去山下的大集,一定要早点上山看看套子,如果能捉只野兔什么的就能拿去换钱了。”
“有了钱,买点什么好呢?给小弟买个糖人吧,上次带他去大集,他在糖人摊子前看了很久,还是摊主好心的用木棒沾了一点给了他。”
“小弟还忍痛想分自己一半,自己没要,他就想留着回家给大哥和爹娘尝尝,结果半路丢了,一路哭到家。“
“听村里的喜娃说,给姑娘送簪子代表喜欢,也不知道一支要多少钱,如果给二哥买一支送嫂子,是不是嫂子一高兴,就不要那么多彩礼了。”
“还有爹娘,可…爹娘喜欢什么呢?好像从来没听过他们说过,整日除了干活就是唉声叹气。”
“倒是爹有一次下山去走亲戚,难得喝醉了酒,回来就说那个亲戚家过得如何好,不仅不愁吃喝,每日都有荤腥,儿子也争气,考上了秀才。”
“那天爹还说了许多他不懂的话,最后迷迷糊糊一个劲的嘟囔,一定要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母亲就在一边哭。
“这好日子要花多少钱才能换来呢。”
“最后是自己,听说考秀才要先识字,识字就要拜先生,可别说先生,算上附近几个村子都没几个认字的人。”
“听说大集上有卖画册的,不仅有字还有画,靠着看图就能自己学,到时一定要去找一找……”
周小狗想着想着,眼中的木梁慢慢的越来越模糊,脑海里的画面也从山下的集市逐渐扭曲变换成了他也没见过的样子。
有长着狗头的掌柜、有骑着大鹅的货郎,最后那个吹糖人的摊主手里的糖人越吹越大,竟双脚离地高飞起来,飞到了白云的深处,也把自己也带入了那个梦幻的世界。
他眼睛一闭,彻底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