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时,我还在亚南的某处报社工作。那年的2月16日是我当时十分期待的一个日子,因为根据日程表上的信息,我得知,有个叫尼德兰的法国猎人,想要寻找个优秀的翻译,以便支持他在整个印度次大陆上对斯潘戒喇的追踪。
我还记得那天上午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百叶窗打在房间里,同事们聚在一起闲谈,而我当时则是抱着一种期待又紧张的情绪盯着门口。
具体地说,我坐在工位,把身子微微侧着,把每日早报摊在腿上,装作成读新闻的样子,眼睛瞟向门口,静静地等待客人。
应该说没让我等太久。在七十二分钟后,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站着个四十岁左右的法国男人。我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尼德兰,但在我进一步注意到任何细节前,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情绪突然在我心头蔓延。
然后,他走了进来,一只北非土狗也被我的余光捕捉到。接着,那种奇异的厌恶驱使着我,使我重新审视起尼德兰。
请你们试想,一个男人,约六英尺高,身材匀称,面上黢黑,也许是因为长期暴晒,导致他脖颈黑白分明。他穿着一套法国北非军团制式的轻质棉麻服,看上去十分精干。但是,事实上,他的眼球从一开始就盯着地面,鼻子短而平,而且下巴活像两掰屁股,有一部分是缩进去的,就像是个半成品陶土娃娃。他的走姿完全没有他制服那样精干,反而弯腰压头,整个人浑身都透着一种不机灵的感觉。
与其说他像猫,倒不如说是像一只鬼鬼祟祟的笨老鼠了——是足以让任何人的厌蠢情绪发作的、那种笨到有些可笑的老鼠。
见到这么个奇怪的家伙,全屋的人几乎立马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在一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开口慢悠悠地说出带有马赛口音的法语,开始慢悠悠地介绍起自己。
在前文我提到过,我本人是迫切地想要通过一场追踪来找到杀害我挚友的凶手。只是这个家伙,这个滑稽的家伙真的不像是个好的猎人。我终于意识到我为什么对他产生这种奇异的厌恶感,因为我下意识地害怕跟他走会丢了小命,可我更害怕在这个英国人控制的印度土地上,只有这么一个法语猎人能带我一个归化法国人去追踪一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怪物。
只不过,最后我还是确定推销自己,并打算在第一个星期好好观察他。有意思的是,在我刚开始推销自己时,尼德兰却立马露出一副扰烦的表情,淡淡地表示我只需要一个翻译。末了,又补充一句:“听我话,别乱跑,这就够了。”
……
关于具体行程我会在后文会详解,先谈谈我对在第一个星期对尼德兰的观察。在上文我提到过我们有一个日程表,实际上,这个日程表是由一位可以随时与法国本土联系的通讯员所把控的。他平时只会做好分内之事,但有时也愿意帮我们调查一些本土法国人人尽皆知的事情。
比如,通讯员一直在跟我讲:“很难想象他是尼德兰。我以为他应该更聪明,更灵敏些……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他本次是受英国官员的邀请去狩猎老虎时,我真的以为他是‘所有动物的天敌’呢!现在来看,大失所望……”
虽然具体原因我实在不知。但是,如果尼德兰的本事真的足以让英国人请求一个正宗法国人办事,那毫无疑问极其有趣的。
由此,我对尼德兰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好奇,我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让他开口谈谈自己。
可是,尼德兰的说话方式常常把我逼疯,因为他本人有些不靠谱甚至是迟缓。举个简单的例子,我在向尼德兰求证杀死我挚友的究竟是不是一只孟加拉虎时。他甚至要先用两秒反应,再用两秒组织语言,最后用两秒说出一句话。如果你只跟他提一个问题还好,可那天我问了他起码十个问题!他每说一句就要花费6秒,解释清一个问题要花费6句,所以他每回答一个问题,就要花费36秒!
当时我几乎就要开口问他,你觉得一个十六岁的青少年要花几秒钟去回答“是”或“否”呢?但这个问题铁定会引起他的不悦。所以我只能默默地等待,并在心里数着秒数。若实在受不了,就告诉我自己,这是一场测验耐心的考验,千万要忍住。
不过嘛,虽然尼德兰的说话方式确实费力,但他说话的内容却确实有独到之处。
我本人印象最深刻的是3月2日那天。当时我们正在查阅政府卷宗——我也从这里得知那只孟加拉虎是如何聪明的,不过这不重要。
那时候,我用手指指着上面的文字,一句一句念给他听:
“这里有很多猎人都在说它会躲避猎犬,这里有人说他会潜入树木的影子。啊,这里还有人在空地上发现过只剩半截身子的尸体……嗯……他们好像做出推断,我看看……‘它很可能是感知到自己被追踪,因此在途中多次停止进食’。”
尼德兰在旁边伸长耳朵听,偶尔对于我提到的事例给出自己的解释,但由于原句过于严谨而显得冗长,这里只摘要部分:
“一些聪明的老虎可以学会上树。尽管这听上去不可能,但我本人是亲眼见过的。我怀疑我们所追踪的就是这样一只狡猾的动物,它的行动范围是立体的,所以没有人能找到它。”
记得在前文我提到过,尼德兰擅长于捕猎各种神秘生物,而且,他确实对猫科动物的特征了如指掌。但和“迟缓的猎人”一样奇怪,他是个“怕猫的猎人“。
事实上,尼德兰对于各种猫,或像猫的生物都有种发自内心的害怕,甚至还会做出些可笑的行为。
举个例子,我们曾在某位官员的宅邸下榻,一只白猫却突然窜出来。几乎是一瞬间,刚刚还在和我交谈的尼德兰立马站着身子,把手撑开,发出像猫一样的低哑嘶吼声。而他的狗啪叽一下立起来,也学着尼德兰的模样吼叫。我甚至觉得,在那一瞬间,好像我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去模仿一只猫,哪怕只是一种拙劣的模仿。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总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非要让我对尼德兰做个精确的论述,我是做不到的。但如果让我对尼德兰威吓白猫这种行为做个比喻的话,我会很乐意,并吓唬你说:
“这就像是一个绝路上的死囚对警察的态度。虽然心里知道自己完蛋了,但行为上绝不服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