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简单介绍我们当时的计划。我们会在2月17日乘坐渡轮前往孟买,随后乘坐“通嘎车”去向西高止山脉附近的若依山,并在那里开始调查。那里是杀人老虎最后,也是最频繁出现的地方。
而所谓若意山,其实是西高止山脉的某个山嘴,也就是主山脉向外突出的短小分支。
如果我的发音没错,离若依山最近的大城市应该是哥印拜陀,我们的“通嘎车”也是在那里,在2月27日停下的,之后我们才在当天凌晨走在人为踏出的土路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能看见城市附近的土黄色荒地渐渐消失,坡度渐渐升高,然后周围出现了漂亮的草地,上面挂着清晨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可惜一路上找不到什么动物,我们只能吃自己带的干粮,不过尼德兰的狗倒显得舒适自在,它很有兴致地在嘴里嚼些昆虫。
接着,在略过某条支流后,我们又重新回到了一处平缓的地方。但远方不再是漂亮的绿草地,而是一处处梯田。我们到时还没有人在劳作,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直到我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坡顶,一些明显是新搭建的围栏立在上面,接着就是些“Pahadi”风格的房屋,那些屋子下面圈养着山羊,上面高高耸起。我当时十分确信,如果有人站在房顶从上往下看,一切都会暴露无遗的。
我还记得我们是从南面进入的,但走到一半我就惊呆了。这并不是说卡拉瓦尔村有那种恐怖小说描写的死气,相反,这里过于有“生活气息”了。
事实上,卡拉瓦尔村是围绕坡顶而建,整体布局是种不规则的椭圆形;但村子里建筑密集,房与房之间一般只会留下容一人通行的小巷,加之当地的建造技术不好,从村外看,村里面就像有一堆竖着的长方形一股脑的挤在一起,比我在法国见到的公墓还拥挤。在这种拥挤的地方,如果你想去到村外,要么找到那几条弯弯曲曲的土路,要么尝试从天上跳过去。
因为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进到村里面,所以我们只得在村外绕圈。不过很幸运的是,没一会儿,我们就找到个村民。当时,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望着我们,在向他说明来历以后,我们就被他领去见村长。村长又把我们领到我们暂居的,靠近村子北方的屋子。尽管整个路程又长又绕,惹人烦躁,但我们总归有了休息之处。
随后,在收拾行李的过程中,我问询村长:“这地方未免有些太拥挤了,你们真的能在这里过快活吗?”
“拥挤?”刚还在帮我收拾床铺的村长扭过头来“哈!卡拉瓦尔村的所有人都会告诉你,这种方法才能免于死亡!”紧接着,听不懂印地语的尼德兰把头伸过来,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村长大概觉得很受用,开始手舞足蹈地向我们讲述了迦梨女神座下的尸虎有多么可怕,并自顾自的提出看法,认为它履行着惩戒者之类的职能……我们虽然插不进嘴,但有一句话让很我感兴趣,并促使我发出自己的疑问:
“是每到晚上八点左右吗?把自己关在家里,真的能降低失踪率吗?而且……夜壶,真的是必需品吗?”
是的,那时候的村长说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词语“宵禁”,并以一种极度自豪的语气毫不遮掩地说出。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村长楞了一下,然后信誓旦旦地表明态度:“这些方法当然有用!如果不这样做,就只会让尸虎认为我们贪婪成性,就会惩罚我们!”随后村长列了一大堆证据。
可我听不进后面的话,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这只老虎,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当地的生活方式完全因它改变?
这类想法始终困扰着我,以至于影响到我的工作,使我的翻译漏洞百出,最后自然引起尼德兰的不满。
可工作总是要做下去的,我们只得把明天调查森林的活计提前到今天下午。
因为我本人不擅长追踪,所以关于那天下午的事情我就不卖弄了。总之,尼德兰收集到一大堆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猎犬则是抓到两只被他当做零食的蜥蜴,而我就在旁边给他们打下手。
之后,在2月27日那个晚上,我们刚到达卡拉瓦尔村的第一夜,那个我的骇人经历的最重要的部分的开端,即将开始了。所以,请容我喝口水,先生。
我还有些许记忆,当时尼德兰坐在床边,点着灯,整理着他的发现,时而露出疑惑的神情。悲惨的那条猎犬就伏在他脚旁,静静地鼾睡。
而我困呼呼的,早早睡下了,却一直被一种令人不安的梦境纠缠着。我很难用语音去描述那些剧烈变化的场景,但我确实记得我做过一个梦。
在梦中,我似乎站在某个埋尸坑里,周围满是污秽的人以及因疾病而死去的人。他们个个水肿,上吐下泻,以至于那些倒地的尸体就像被泼满颜料,五色七彩。
若从上方某个极高的地方往下望去,还可以见到人群在泼洒恒河水以求净化逝者的灵魂。然后,当生者完全离开后,一大群老虎花豹狮子熊突然从西面八方冒出来,纷纷像是暴雨般落下,跃进恶臭的深渊,开始吞噬掉所有人……
此刻,我能大概知道,躺在尼德兰脚下的猎犬突然活动起来。它先是扯住尼德兰的裤脚,等到尼德兰注意时,又跳上床去,将我从这可怕的梦境里惊醒。
事实上,经过一个月的相处,我多少是能摸清它的脾气的。毋容置疑的,它肯定是和我处在同一种警惕和焦虑的状态——这与他平时的性情完全不同。
正因如此,尼德兰兴奋起来,朝我点点头,默认我能理解现在的异常情况,然后去准备追踪——我在此必须要表达我的不满,在我惊魂未定时,他没有一句关心,甚至不愿帮我递衣服——猎犬在光源下来回折腾,抓挠门板,好几次把指甲从门缝下扣出去,看上去极度紧张不安,迫切地想冲出房间。
当我们打开门后,它又对着黑暗大喊,发出愤怒的犬吠,回声从对门的墙上反射回来,吵得我心神不宁。之后,我们在村里的各条小巷乱窜。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却发现,周围那些被圈养的山羊仍然在这种吵闹的环境中熟睡,就好像不知道旁边有条变异的狼在捣乱。我抬头看看月亮,确定只有一个月亮,而不是幻想中的两个月亮,我相信,我就在现实中。
后来我能回忆起的仅仅只有这些,至于我们如何度过余下的夜晚,疲惫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第二天,一群村民聚在村外的梯田上,谈论着寡妇玛拉的失踪。
当我们凑过去时,村里所有人都说,一定是她私德有亏,这才染上了流感,最后叫尸虎捉去。而当村民得知我们要调查时,他们先是为我们指了方向,最后忠告我们“于日光下行事”(当地谚语,引申为小心行动)
寡妇玛拉的房屋很好发现,那是村里唯一个大门没有关上,能够直接看到屋内的房屋——尼德兰确信昨夜这里关着,村民们也不可能在夜晚出来打开它——当我们找到后,我看见那些原本塞在门缝里的经文纸条散落一地,木门上还有被雨水腐蚀的迹象以及些雕刻痕迹,但它依旧坚固且不可破坏。
屋里头摆满了瓶瓶罐罐,因为怕让狗碰坏,尼德兰暂时把它栓在外面。然后他一个人比划着各种尺寸,确定哪里老虎能进来,哪里又能让老虎出去。
后来我决心检查窗户,但这些陶器确实碍路,以至于我必须找到一个个可以容纳我一只脚的空隙,然后慢慢高抬腿摸过去。
可与我费的力气相比,收获却小的可怜。我只能给出“窗户小而禁闭”的结论,顶多加上个“很难想象有生物会从这里钻进来”的心理描写。
天花板呢?我突然想。上面是三楼,一般是用作储藏粮食的阁楼。我爬上去,却看不见什么粮食,只找到几个用作通风的小孔。
光就从那里照进来,形成非常漂亮的光痕,之后令人愉悦地打进墙壁上的某个卍字符。当我注视着那面墙时,我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身体便呆呆地盯着那里,脑中莫名浮现起昨晚的梦境。
在某段时间,我一定陷入了如同清醒梦般的场景。因为我能明确地记得,在一片朦胧的微光中,我看见那字符像是车轮一样旋转,发出拍打水流的声音,给我一种美好且平静的氛围。
我说不出我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只是普通的发呆吗?我不清楚——我当时,也确切是这么问自己的。
但当我的大脑产生疑问时,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强烈的分享欲,急切地想要下楼,竟使得双腿软糯,身体开始往后栽倒,哐当一下,掉进二楼,最后搞得头破血流。
再继续调查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尼德兰终究是扶起我,推开门,打算回去敷药。我刚摔了一跤,大脑懵懵的,只得顺着尼德兰的意思向外走去。此刻大概是上午10点。
然而,在我们推开门后,亦如阁楼上美丽的阳光一下子将我们照耀。
我几乎是立马回头,迫切地想向尼德兰分享自己的喜悦。但当我转头,我突然看见门闩上一处三瓣形的刻痕鹤立鸡群般闪闪发光。
我最初以为那只是莲花符,但我盯着它看时,那清晰的“V”形排列总我觉得奇怪。
与此同时,尼德兰上去用一只手扣摸它,另一只手却找到个真正的莲花符。
与真货相比……我找到的这个好像更小、更窄……而且清晰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是钝刀所造成的。
是……动物吗?是某只猫科动物的足印吗?
接着,我听见尼德兰默默自语:“掌垫分叶……好明显。”他开始用自己的指节去比对痕迹的大小,脑中不断闪过各种猫科动物的特征。
最后,我问他发现了什么,却只看见尼德兰一脸狐疑的直起身:“这绝对是花豹所作……但,怎么可能呢?凶手怎么可能是花豹……”
“是以前留下吧?为什么会在门闩上啊?”
“不,痕迹太新了,绝对是昨晚上的。”尼德兰坚定地回答我的一半问题。
紧接着我问他:“那就是花豹喽?它们也能吃人吗?我的意思是,他该怎样进去,他们也有能力猎杀一个人类吗?”
这回他不做声了,只是沉默的摇摇头。我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头默默盘算杀死我挚友的究竟是谁,一个未被人类发现的崭新猫科动物吗?
随后,当尼德兰转而要看看其他地方时,他忽然回头盯着门缝,又用自己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真长见识。如果是孟加拉虎,我还真不知道他怎么打开的呢。”
我眨眨眼,这才意识到部分真相,那个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已经开始在我脑海里浮现:
一只花豹,从门缝里伸出爪子,打开了里面的插闩,然后再进入房间内。
——那只生物,已经学会了自己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