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给土路镶上了一层昏黄的边。
张大爷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此刻黑得像锅底,脚步迈得又急又沉,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嗓子发干。
他手里那把刨地的小锄头,被攥得死死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随时能抡起来砸人。
一路走,一路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甩出来,落在干燥的路面上,瞬间洇湿一小块,又很快消失不见。
蒋家的院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收拾得还算利索,比张大爷那乱糟糟的门口强上不少。
张大爷走到门口,也不敲门,憋着一股气,“咣”一脚就踹在了那扇旧木门上。
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晃荡了几下。
屋里传来脚步声,蒋腾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刚吃过饭,嘴边似乎还沾着点油光,看到门口怒气冲冲的张大爷,先是一愣。
“张大爷?啥事发这么大火?”
蒋腾脸上还带着点刚吃饱的松弛,语气也算客气。
张大爷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住蒋腾,像是要把他戳穿。
“蒋腾!你他娘的养的好儿子!”
这声吼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声音劈叉,带着浓重的怨毒。
蒋腾脸上的那点松弛瞬间僵住,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张大爷,有话好好说,谁惹你了?”
“好好说?老子的鸡!老子那只芦花大公鸡!被你家小兔崽子偷了!”
张大爷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蒋腾的鼻子上。
“早上!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你儿子,还有那个杨家的小子,两个狗崽子一起干的!”
他越说越激动,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着。
“老子亲眼看见他抱走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蒋腾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想起早上蒋峰鬼鬼祟祟出门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那小子胆子大,手脚也快,真能干出这事。
一股火气夹杂着羞恼,从蒋腾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他蒋腾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儿子竟然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这脸往哪搁?
“你放屁!我家蒋峰不是那样的人!”
蒋腾嘴上硬顶了一句,但底气明显不足。
“放屁?老子拿这把锄头发誓!要是说瞎话,天打雷劈!”
张大爷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震起一片尘土。
“你现在就去看看!问问你那好儿子!看他怎么说!”
蒋腾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张大爷那副笃定的样子,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张大爷见他不吭声,骂骂咧咧地又说了几句难听的,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养不教父之过”之类的,才喘着粗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蒋腾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他没回屋,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等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灶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却丝毫引不起蒋腾的食欲。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不散他心头的火。
终于,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带着几分轻快的调子。
蒋峰回来了。
他手里空空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似乎还沉浸在白天的“战利品”带来的兴奋中。
一进院门,看见蒋腾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蒋峰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爹……”
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蒋腾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盯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蒋峰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站住!”
蒋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上去哪了?”
蒋峰眼神闪烁,不敢看他爹的眼睛。
“没……没去哪……”
“没去哪?”
蒋腾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
“张大爷的鸡,是不是你偷的?”
蒋峰浑身一颤,脸色刷地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蒋腾看着他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猛地扬起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蒋峰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蒋峰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蒋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蒋峰的鼻子骂道。
“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顺手抄起门边立着的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就朝蒋峰身上抽去。
“爹!别打!我错了!爹!”
蒋峰抱着头,被打得连连后退,嘴里不住地求饶。
笤帚疙瘩一下下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蒋峰压抑的痛呼。
“鸡呢?!”
蒋腾一边打一边吼道,眼睛都红了。
“吃……吃了……”
蒋峰带着哭腔回答,声音断断续续。
听到这话,蒋腾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他打的不仅仅是偷鸡的儿子,更是那份被践踏的脸面和家风。
直到笤帚疙瘩被打断了,蒋腾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
蒋峰蜷缩在地上,浑身都是土,脸上又是泪又是血,狼狈不堪。
蒋腾扔掉手里的半截笤帚,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地上的儿子,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俩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那只被寄予厚望的芦花大公鸡,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变成盘中餐的命运,只留下了一地鸡毛和无法收拾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