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头偏西,给土路镶上了一层昏黄的边。

张大爷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此刻黑得像锅底,脚步迈得又急又沉,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嗓子发干。

他手里那把刨地的小锄头,被攥得死死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随时能抡起来砸人。

一路走,一路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甩出来,落在干燥的路面上,瞬间洇湿一小块,又很快消失不见。

蒋家的院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收拾得还算利索,比张大爷那乱糟糟的门口强上不少。

张大爷走到门口,也不敲门,憋着一股气,“咣”一脚就踹在了那扇旧木门上。

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晃荡了几下。

屋里传来脚步声,蒋腾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刚吃过饭,嘴边似乎还沾着点油光,看到门口怒气冲冲的张大爷,先是一愣。

“张大爷?啥事发这么大火?”

蒋腾脸上还带着点刚吃饱的松弛,语气也算客气。

张大爷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住蒋腾,像是要把他戳穿。

“蒋腾!你他娘的养的好儿子!”

这声吼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声音劈叉,带着浓重的怨毒。

蒋腾脸上的那点松弛瞬间僵住,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张大爷,有话好好说,谁惹你了?”

“好好说?老子的鸡!老子那只芦花大公鸡!被你家小兔崽子偷了!”

张大爷伸出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蒋腾的鼻子上。

“早上!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你儿子,还有那个杨家的小子,两个狗崽子一起干的!”

他越说越激动,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着。

“老子亲眼看见他抱走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蒋腾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想起早上蒋峰鬼鬼祟祟出门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那小子胆子大,手脚也快,真能干出这事。

一股火气夹杂着羞恼,从蒋腾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他蒋腾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儿子竟然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这脸往哪搁?

“你放屁!我家蒋峰不是那样的人!”

蒋腾嘴上硬顶了一句,但底气明显不足。

“放屁?老子拿这把锄头发誓!要是说瞎话,天打雷劈!”

张大爷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震起一片尘土。

“你现在就去看看!问问你那好儿子!看他怎么说!”

蒋腾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张大爷那副笃定的样子,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张大爷见他不吭声,骂骂咧咧地又说了几句难听的,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养不教父之过”之类的,才喘着粗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蒋腾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他没回屋,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等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灶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却丝毫引不起蒋腾的食欲。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不散他心头的火。

终于,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带着几分轻快的调子。

蒋峰回来了。

他手里空空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似乎还沉浸在白天的“战利品”带来的兴奋中。

一进院门,看见蒋腾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蒋峰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爹……”

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蒋腾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盯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蒋峰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站住!”

蒋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上去哪了?”

蒋峰眼神闪烁,不敢看他爹的眼睛。

“没……没去哪……”

“没去哪?”

蒋腾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

“张大爷的鸡,是不是你偷的?”

蒋峰浑身一颤,脸色刷地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蒋腾看着他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猛地扬起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蒋峰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蒋峰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蒋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蒋峰的鼻子骂道。

“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顺手抄起门边立着的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就朝蒋峰身上抽去。

“爹!别打!我错了!爹!”

蒋峰抱着头,被打得连连后退,嘴里不住地求饶。

笤帚疙瘩一下下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蒋峰压抑的痛呼。

“鸡呢?!”

蒋腾一边打一边吼道,眼睛都红了。

“吃……吃了……”

蒋峰带着哭腔回答,声音断断续续。

听到这话,蒋腾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他打的不仅仅是偷鸡的儿子,更是那份被践踏的脸面和家风。

直到笤帚疙瘩被打断了,蒋腾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

蒋峰蜷缩在地上,浑身都是土,脸上又是泪又是血,狼狈不堪。

蒋腾扔掉手里的半截笤帚,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地上的儿子,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俩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那只被寄予厚望的芦花大公鸡,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变成盘中餐的命运,只留下了一地鸡毛和无法收拾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