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灰白笼罩着院子。
昨夜的风似乎带走了些许燥热,留下清晨微凉的湿气。
蒋腾一夜没怎么合眼,眼底布满血丝,脸上的怒气沉淀成一种更深沉的阴郁。
灶房那边传来蒋母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蒋峰蜷在自己那屋的硬板床上,身上火辣辣地疼,脸上更是肿得老高。
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发黑的房梁,昨晚父亲那凶狠的眼神和笤帚疙瘩落下的闷响,还在脑子里回荡。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蒋腾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
他没有看蒋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起来。”
蒋峰身体一僵,慢慢从床上坐起,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不敢看他爹,低着头,用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跟我走。”
蒋腾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又沉又重。
蒋峰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身体跟了上去。
他知道要去哪儿。
清晨的村路很安静,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犬吠。
泥土路还带着昨夜的潮气,踩上去软软的。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着,谁也不说话。
蒋腾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压得蒋峰喘不过气。
蒋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五味杂陈。
有害怕,有委屈,还有一丝隐秘的不服气。
不就是一只鸡吗?
张大爷家那么多鸡,少一只怎么了?
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快到张大爷家门口时,蒋峰脚步慢了下来。
那扇熟悉的破木门紧闭着。
蒋腾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蒋峰心头一紧,赶紧跟上。
还没等蒋腾抬手敲门,院子里就传来了说话声。
一个温和的女声,带着歉意。
“张大爷,真是对不住,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是雪莉的声音。
蒋腾眉头一皱。
紧接着,是张大爷那尖细刻薄的嗓音。
“哼,不懂事?我看是没教好!小小年纪就手脚不干净,长大了还了得?”
蒋腾脸色更难看了,他猛地推开院门。
院子里,张大爷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对着面前的两个人。
正是雪莉和她的儿子杨轩。
杨轩低着头,脸颊微红,手足无措地站在母亲身边。
雪莉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无奈又恳切的笑容,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用布包着。
看到蒋腾和蒋峰进来,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雪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露出几分了然和尴尬。
张大爷则像是找到了新的攻击目标,三角眼一斜,看向蒋腾父子。
“哟,蒋老大也来了?正好,你们两家一起来给我评评理!”
蒋腾没理会张大爷的阴阳怪气,目光落在雪莉和杨轩身上。
再看看杨轩那躲闪的眼神。
他心里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这偷鸡的事,恐怕不止他儿子一个。
雪莉叹了口气,朝蒋腾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轻声对张大爷说。
“大爷,您消消气。我们这就去给您买只新鸡回来,保证跟您那只芦花大公鸡一样精神。”
蒋腾沉着脸,走上前。
他揪住蒋峰的耳朵,把他拽到张大爷面前。
蒋峰疼得“哎哟”一声,被迫抬起头,对上张大爷那双不善的眼睛。
“给张大爷道歉!”
蒋腾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蒋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憋出一句。
“张……张大爷,对不住……”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张大爷“呸”了一声。
“对不住?对不住我的鸡就能活过来?”
雪莉连忙打圆场。
“大爷,孩子都知道错了。蒋大哥,你看……”
蒋腾松开蒋峰的耳朵,从怀里摸索着。
他掏了半天,掏出几枚铜钱,手心里还沾着汗。
“雪莉妹子,这事……我家也有份。”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雪莉看了看蒋腾手里的铜钱,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蒋峰和杨轩,再次叹了口气。
“蒋大哥,一家一半吧。孩子们的错,我们做爹娘的担着。”
她也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一些铜钱。
两家的钱凑在一起,勉强够买一只像样的公鸡。
张大爷看着那些铜钱,脸色稍霁,但嘴里还是不饶人。
“算你们识相!赶紧去买!误了我的事,没你们好果子吃!”
蒋腾和雪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窘迫。
最终,还是蒋腾拿着钱,带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往村外的市集走去。
雪莉则留在院子里,继续陪着小心,安抚着张大爷。
去市集的路,比来时更沉默。
蒋峰和杨轩并排走在蒋腾身后,两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迅速低下头。
晨曦穿过稀疏的树叶,在泥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集市上已经有了些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蒋腾径直走向卖鸡的摊子,仔细挑选着。
他挑了一只羽毛油亮,鸡冠鲜红的大公鸡,掂量了一下分量,才跟摊主讲价。
付了钱,蒋腾把挣扎扑腾的公鸡递给蒋峰。
“拿着。”
鸡爪被绳子捆着,但公鸡依然不安分地蹬踹着,尖锐的爪子划过蒋峰的手臂,留下几道红印。
蒋峰忍着疼,抱紧了怀里的鸡。
这只鸡沉甸甸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气氛依旧压抑。
将新买的公鸡交到张大爷手里时,老头翻着眼睛检查了好几遍,才收下。
“哼,下次再敢动我的东西,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蒋腾拉着蒋峰,雪莉带着杨轩,默默离开了张大爷家。
两家人在岔路口分开,没有多余的话。
蒋腾带着蒋峰回到自家院子。
蒋母从灶房迎出来,看到儿子脸上的伤和疲惫的神情,眼圈又红了。
蒋腾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妻子,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蒋峰抱着那只代替“罪过”的公鸡,茫然地站着。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