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缓慢却又坚定地浸染了整个村庄。
几颗疏星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微弱地闪烁着,显得格外遥远。
蛙鸣虫叫取代了白日的喧嚣,从田埂水洼处传来,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杨轩和蒋峰一前一后,脚步踩在村里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们没点灯笼,借着一点点微弱的星光摸索着前进。
空气里弥漫着晚饭后柴火熄灭的余烬味,还有淡淡的草木清香。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他们。
蒋峰的心跳依然没有平复,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提醒着他刚刚做下的决定。
杨轩的步子很稳,似乎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村东头,陈二胖家。
陈二胖家门口那棵老歪脖子树,在夜色里像个沉默的巨人,枝桠张牙舞爪。
院门虚掩着,能看到屋里透出一点昏黄的油灯光晕。
杨轩上前,轻轻叩了叩木门。
“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屋里的说话声停了。
片刻后,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陈二胖。
他手里还拿着半个窝头,看到门外的两人,愣了一下。
“轩哥?蒋峰?”
“你们咋这时候来了?”
陈二胖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疑惑,嘴里的窝头还没咽下去,腮帮子鼓鼓的。
杨轩侧身,让蒋峰露出来。
借着屋里透出的光,陈二胖看清了蒋峰红肿的眼眶,还有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出啥事了?”
陈二胖把两人让进屋。
屋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
一张矮桌,几条长凳,墙角堆着些杂物。
油灯的光跳跃着,把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土墙上,摇曳不定。
蒋峰的娘正在里屋低低地啜泣,声音压抑,却像针一样扎着人的耳朵。
陈二胖给他们倒了碗水,水是凉的。
“坐。”
杨轩没坐,他站在屋子中间,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二胖,找你有点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蒋峰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二胖看看杨轩,又看看蒋峰,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
村里就这么大,下午二德子去蒋峰家闹事,动静不小,多少都传到了些风声。
“轩哥,你说。”
陈二胖把手里的窝头放在桌上,表情严肃起来。
杨轩没绕弯子,把下午发生的事,以及他和蒋峰商量好的打算,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陈二胖耳朵里。
说到二德子打人,抢地,蒋峰的身子又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说到三天后要给二德子“送礼”,杨轩的眼神冷得像冰。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还有里屋断断续续的哭声。
陈二胖听完,半晌没说话。
他那张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圆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和犹豫。
拿起家伙,跟二德子硬碰硬?
那可是刘老爷的人。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手心里有点冒汗。
“这…这能行吗?”
“二德子那伙人,下手黑着呢。”
“万一…”
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蒋峰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
“二胖哥!”
“地是我爹娘的命根子,不能就这么被抢走!”
“我爹娘不能白白挨打!”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子狠劲。
杨轩看向陈二胖,目光平静却锐利。
“二胖,我们不是去送死。”
“二德子是横,但他也不是三头六臂。”
“他仗着人多,仗着刘老爷撑腰。”
“可咱们占着理,也占着地利。”
“真把他打疼了,打怕了,他才不敢再这么嚣张。”
“兔子急了还蹬鹰呢,何况是人?”
陈二胖看着杨轩沉稳的脸,又看了看蒋峰豁出去的眼神。
他想到了自家那几亩薄田,想到了平日里二德子那帮人的蛮横。
谁知道下一个被欺负的会不会是自己?
一股热气从胸膛里涌上来。
他平日里是爱笑爱闹,看起来没什么脾气。
但不代表他没有骨头。
被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能缩着脖子当王八?
陈二胖猛地一拍大腿,桌上的窝头都震了一下。
“干!”
他吐出这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脸上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
“他娘的,早就看二德子那狗东西不顺眼了!”
“算我一个!”
“轩哥,蒋峰,要咋干,你们说!”
他站起身,圆滚滚的身材,此刻却显得格外有力。
蒋峰看着陈二胖,眼眶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杨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好。”
“人多,胆气也壮。”
“离二德子来还有两天多,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昏黄的灯光下,三个年轻人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仿佛融成了一体。
屋外,夜更深了。
只有那几颗疏星,依旧在高远的天幕上,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即将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