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刚才驱赶泼皮的勇悍消失无踪,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还有蒋腾脸上那令人心悸的阴沉。
他的目光扫过蒋峰手里的斧头,那斧刃在昏暗光线下似乎还带着寒气。
又掠过杨轩手里削尖的树枝,尖端对着空气,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最后停在陈二胖那根粗木棒上,棒子杵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土坑。
眼神冷得吓人。
“都进来。”
蒋腾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他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他的背不再佝偻,突然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决绝的僵硬。
屋子里憋闷得很,空气好像都稠了。
蒋峰三人互相看看,脸上的兴奋劲儿全没了,只剩下七上八下,心跳得擂鼓似的。
他们跟着蒋腾,脚步很沉地进了昏暗的屋子,像是去领罪。
屋里光线差,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墙角的霉味,钻进鼻孔。
里屋传来蒋母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细细的,却像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蒋腾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吓人。
他没说话,就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挨个儿盯过去。
视线像刀子,刮得人生疼。
蒋峰被看得心里发毛,握着斧头的手不自觉松了些,冰凉的铁器有点烫手。
杨轩悄悄把树枝往身后藏了藏,动作有些笨拙。
陈二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刚擦掉的汗又密密麻麻冒了出来,手里的木棒杵在地上,手心腻滑得快要握不住。
“好本事啊!”
蒋腾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石头一样沉重,砸在地上。
“三个打一个,还抄着家伙。”
“斧头,削尖的树枝,木棒……呵。”
他扯了扯嘴角,那不是笑。
“把人吓跑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英雄?”
“觉得自己能耐了?长出息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压抑的怒火在跳动。
“爹……”
蒋峰喉咙发干,想解释一句。
“闭嘴!”
蒋腾吼了一声,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炸开。
“你还敢说话?”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
“知不知道那二德子是谁的人?”
“他就是个跑腿的狗!”
“他背后站着的是刘地主!”
“刘地主!”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轰隆一下压在了蒋峰、杨轩、陈二胖的心头。
刚才那点打跑泼皮的得意,瞬间被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刘地主,这穷乡僻壤的土皇帝,谁敢惹?
杨轩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嘴唇都没了血色。
陈二胖两腿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手里的木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弯腰去捡,腿却软得像面条,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门框。
“我的娘欸……”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哭腔。
他们刚才就凭着一股少年意气冲上去,脑子里哪想过打的人背后是谁。
现在想起来,后脊梁骨飕飕地冒凉气。
“你们以为把人赶走了就完了?”
蒋腾的声音带着点喊破嗓子后的沙哑,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回去添油加醋一说,刘地主能饶了我们?”
“到时候,这地保不住,我们一家老小,还有你们!”
他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蒋峰,然后又扫过杨轩和陈二胖。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你!”他又指回蒋峰,“你拿着斧头冲在最前面!”
“你是想把我们全家都送上绝路吗!”
“你是嫌你娘病得还不够重?嫌这个家还不够难?”
蒋峰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父亲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火气,还有那火气底下藏不住的,深深的恐惧。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着,又闷又疼,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挺起胸膛,往前站了一步,梗着脖子。
“爹!这事是我挑的头,跟杨轩、二胖没关系!”
“是我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是我不让他们抢地契的!”
“他刘地主真要找麻烦,让他冲我一个人来!”
声音有点抖,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犟劲。
杨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蒋峰用眼神制止了。
陈二胖也想跟着表态,刚吸了口气,肚子上的肥肉就跟着抖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敢出声,只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蒋腾。
蒋腾看着儿子这副宁折不弯的样子,火气更大了,胸膛起伏得更厉害,眼睛里却也多了点别的,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一个人?”
他干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你以为刘地主是开善堂的老爷,会跟你一个小辈讲道理?”
“你拿什么跟他一个人扛?拿你这把破斧头吗?”
他指了指蒋峰还握在手里的斧子。
“到时候,他动动手指头,我们全家,还有你们两家,都得跟着遭殃!”
“谁都跑不了!”
“都得死!”
“都得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憋闷的小屋里撞来撞去,带着回音。
里屋蒋母的咳嗽声似乎更急了些,伴随着压抑的呜咽。
屋外的天色,不知何时也阴沉了下来,乌云压顶,像是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