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几个月悄然滑过指缝。
广州的夏日,像个闷热的蒸笼,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气。
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泥土路被晒得滚烫,踩上去仿佛能烫熟脚底。
屋檐下的阴影成了奢侈品。
蒋峰坐在小小的木凳上,手里拿着一根磨秃了穗的旧扫帚。
他从旁边散乱的稻草里挑拣着,试图找出一些还算结实的,续在秃掉的地方。
动作有些笨拙,手指被粗糙的稻草秆划出几道细小的红痕。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下,滴落在干燥的地面,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湿痕。
他不再是那个完全沉浸在死寂里的少年了。
虽然话依旧不多,眼神深处偶尔还会掠过阴霾,但那份空洞已经被某种坚韧的东西取代。
他每天跟着雪莉忙里忙外。
劈柴,挑水,修补家里吱呀作响的桌椅,甚至学着喂那几只瘦鸡。
他沉默地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仿佛要把自己累垮。
身体的劳累似乎能稍微驱散一些心头的沉重,至少让他夜里能睡得沉一些。
雪莉端着一碗凉茶走过来,用粗布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峰儿,歇会儿吧。”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软糯。
“这天太热了,你看你这头汗,别中暑了。”
蒋峰抬起头,黝黑的脸庞上汗珠滚滚。
他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干。
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暂时驱散了些许燥热。
“没事,婶娘,我不累。”
他放下碗,又低头继续和那把破扫帚较劲,试图把新草牢牢绑紧。
“这扫帚也该换了。”雪莉看着他,“就是不经用。”
蒋峰没接话,只是更用力地勒紧了绑绳。
雪莉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还有那比同龄人更显单薄的肩膀,心里微微发酸。
这孩子,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用干活来惩罚自己,也麻痹自己。
她知道,再过几天,就是蒋峰八岁的生辰了。
一个本该在泥地里打滚撒欢的年纪,却背负了血海深仇。
这几天,趁着蒋峰去山边砍柴或者挑水的时候,雪莉悄悄将家里一些还能换钱的旧物拿去镇上当了。
一只用了多年的铜盆,盆底都有些磨薄了。
几件杨轩小时候穿过的、稍显完好的旧衣裳。
甚至还有杨轩爹留下的一杆磨损的旧烟枪,那是他爹生前的心爱之物。
当铺老板压价压得厉害,斜着眼打量这些旧东西。
雪莉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才换来几十个铜板。
铜板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打了补丁的布袋里,藏在枕头底下,夜里睡觉都硌得慌。
她盘算着,这些钱,省着点花,应该够买一只小小的鸡了。
再买点粗盐,或许还能扯上半尺红头绳,给孩子添点喜气?
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生日那天,总得让他吃顿像样的,肚子里有点油水。
看着蒋峰专注于修补扫帚的侧脸,那认真的劲头,仿佛在修补的不是扫帚,而是别的什么。
雪莉暗自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要让这孩子感受到一点暖意,一点活着的盼头。
她没有再劝他休息,这孩子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她只是默默转身进了低矮闷热的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灶膛里跳跃的火苗,映着她脸上温柔又坚定的神情。
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
活人,总要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