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光阴荏苒,几个月悄然滑过指缝。

广州的夏日,像个闷热的蒸笼,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气。

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泥土路被晒得滚烫,踩上去仿佛能烫熟脚底。

屋檐下的阴影成了奢侈品。

蒋峰坐在小小的木凳上,手里拿着一根磨秃了穗的旧扫帚。

他从旁边散乱的稻草里挑拣着,试图找出一些还算结实的,续在秃掉的地方。

动作有些笨拙,手指被粗糙的稻草秆划出几道细小的红痕。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下,滴落在干燥的地面,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湿痕。

他不再是那个完全沉浸在死寂里的少年了。

虽然话依旧不多,眼神深处偶尔还会掠过阴霾,但那份空洞已经被某种坚韧的东西取代。

他每天跟着雪莉忙里忙外。

劈柴,挑水,修补家里吱呀作响的桌椅,甚至学着喂那几只瘦鸡。

他沉默地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仿佛要把自己累垮。

身体的劳累似乎能稍微驱散一些心头的沉重,至少让他夜里能睡得沉一些。

雪莉端着一碗凉茶走过来,用粗布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峰儿,歇会儿吧。”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软糯。

“这天太热了,你看你这头汗,别中暑了。”

蒋峰抬起头,黝黑的脸庞上汗珠滚滚。

他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干。

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暂时驱散了些许燥热。

“没事,婶娘,我不累。”

他放下碗,又低头继续和那把破扫帚较劲,试图把新草牢牢绑紧。

“这扫帚也该换了。”雪莉看着他,“就是不经用。”

蒋峰没接话,只是更用力地勒紧了绑绳。

雪莉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还有那比同龄人更显单薄的肩膀,心里微微发酸。

这孩子,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用干活来惩罚自己,也麻痹自己。

她知道,再过几天,就是蒋峰八岁的生辰了。

一个本该在泥地里打滚撒欢的年纪,却背负了血海深仇。

这几天,趁着蒋峰去山边砍柴或者挑水的时候,雪莉悄悄将家里一些还能换钱的旧物拿去镇上当了。

一只用了多年的铜盆,盆底都有些磨薄了。

几件杨轩小时候穿过的、稍显完好的旧衣裳。

甚至还有杨轩爹留下的一杆磨损的旧烟枪,那是他爹生前的心爱之物。

当铺老板压价压得厉害,斜着眼打量这些旧东西。

雪莉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才换来几十个铜板。

铜板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打了补丁的布袋里,藏在枕头底下,夜里睡觉都硌得慌。

她盘算着,这些钱,省着点花,应该够买一只小小的鸡了。

再买点粗盐,或许还能扯上半尺红头绳,给孩子添点喜气?

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生日那天,总得让他吃顿像样的,肚子里有点油水。

看着蒋峰专注于修补扫帚的侧脸,那认真的劲头,仿佛在修补的不是扫帚,而是别的什么。

雪莉暗自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要让这孩子感受到一点暖意,一点活着的盼头。

她没有再劝他休息,这孩子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她只是默默转身进了低矮闷热的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灶膛里跳跃的火苗,映着她脸上温柔又坚定的神情。

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

活人,总要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