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又干又疼。
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疼。
蒋峰死死攥着杨轩的手,掌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身后的脚步声杂乱,叫骂声却越来越清晰,就在后脖颈子那儿响。
他们慌不择路,拐进一条更窄、更黑的小巷。
空气里一股子霉烂的潮气,混着说不清是什么东西腐烂的酸臭。
脚底下坑洼不平,时不时踢到软塌塌或硬邦邦的垃圾。
杨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眼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他腿肚子发软,脚步明显乱了。
蒋峰也觉得两条腿沉得抬不起来,像是陷在泥里,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
额头的汗流进眼睛里,涩得难受,眼前的东西都有些花。
身后,二德子那破锣嗓子透着一股猫抓耗子的得意。
“跑啊!兔崽子,接着跑!我看你们能钻到哪儿去!”
晃动的火把光芒投下巨大的、扭曲的影子,在他们身后跳跃追逐。
杨轩脚下一绊,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摔去。
蒋峰被他带着,也收势不住,跟着扑倒在地。
膝盖狠狠撞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拼命喘着气,狼狈不堪。
追兵的脚步声停在了巷口。
那些粗重的喘息声,好像就在耳边。
完了。
这个念头让蒋峰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靠近尽头的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逆着门里透出的微光,站在门口。
那人穿一件样式古怪的黑色长袍,手里还捧着一本挺厚的书。
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是个外国人。
月光恰好洒下几缕,照亮了他浅金色的头发和一对蓝色的眼睛。
他看到了巷子里趴着的两个孩子。
也看到了巷口堵着的二德子那伙人。
二德子也看见了他,一时愣住了。
这黑灯瞎火的,哪儿冒出来个洋人?
“主说:‘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
那外国人开口了,官话说得有些别扭,但字字清晰。
声音不高,却很平静,在这紧张的巷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二德子眉头拧成一团。
这洋鬼子叽里咕噜念叨啥呢?听不懂。
可这洋人不慌不忙的样子,让他心里有点打鼓。
“嘿!你他娘的谁啊?滚开!”
二德子往前走了两步,晃了晃手里的短刀,色厉内荏地吼道。
旁边一个打手小声嘀咕:“二哥,是洋人……”
另一个也缩了缩脖子:“主子可没让咱们惹洋人。”
那外国人像是没听见,也没动地方。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调子念。
“‘不可报仇,也不可埋怨你本国的居民,却要爱人如己。我是耶和华。’”
他念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二德子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
他身后的几个地痞也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揍两个小屁孩是家常便饭,可跟洋人动手,万一捅了娄子,刘地主怪罪下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二德子心里那个恨啊,到嘴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
他捏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关节都有些发白。
但掂量再三,为了这两个小杂种,跟一个不知底细的洋人起冲突,确实犯不上。
他恶狠狠地朝地上的蒋峰和杨轩啐了一口唾沫。
那眼神,恨不能把他们俩现在就剐了。
“妈的!算你们俩狗运!”
二德子低声咒骂,极不情愿地把短刀插回腰间。
“晦气!走!都给老子滚回去!”
他愤愤地一甩手,扭头就走。
几个打手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跟着他,骂骂咧咧地退出了巷子。
脚步声很快远去,巷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蒋峰和杨轩粗重的喘息,还有膝盖传来的阵阵刺痛。
那个外国人合上书,慢慢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并不吓人。
“孩子,你们没事吧。”
他弯下腰,伸出一只手。
那手掌宽大,带着暖意。
蒋峰和杨轩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魂未定和茫然。
他们挣扎着,互相搀扶着,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
腿还在打颤,但心跳总算平复了一些。
“跟我来吧。”
外国人侧身,指了指身后那扇敞开的门。
门里透出温暖的、昏黄的灯光。
他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这个奇怪的外国人,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那扇门。
门后是个不大的院子,铺着青石板。
院子对面,是一栋他们从未见过的、尖顶的奇怪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