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猫

  我住的这栋楼有些年头了,不好不坏,不好的是隔音约等于无,好的是邻居们大多早出晚归,图个清静。

  ——除了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佘音。

  我们算得上是这层楼里最“资深”的住户了,彼此算是点头之交,维持着城市里最标准的那种邻里距离,不多不少,不远不近。

  我从地下车库上了电梯。

  到达一层的时候,电梯门“叮”一声滑开,是她,佘音。

  对方手里提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透过透明的塑料能看见里面几颗新鲜的番茄。

  她冲我点了下头,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礼貌。

  我颔首回应。

  电梯轿厢狭小,沉默像实体一样膨胀开,只有通风口发出低沉的运作声响。

  到达楼层,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去,钥匙碰撞锁芯的金属摩擦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异常清晰。

  我打开我的门,她打开她的,然后同时关上。

  屋里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生气。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

  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隔壁的窗帘紧闭着,常年如此。

  她似乎不太喜欢阳光。

  这我也只是猜测。

  毕竟,我们做了这么多年邻居,真正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但有些事情,即便不说话,也能感觉出来。

  比如,她大概会在七点半左右彻底安静下来,那是她准备休息的信号。

  再比如,她走路的脚步声很轻,有时候在家里也会穿高跟鞋,那样的鞋子落地的声音当然会有一种独特的节奏,嗒、嗒、嗒,总能分辨出来。

  这些,大概就是所谓的熟悉吧。

  我在电脑前坐下,手指在键盘上随意敲打了几下,又停住。

  毕竟,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时间一点点流淌,像坏掉的无法彻底关闭的水龙头滴下的水珠,缓慢,又持续不断。

  墙壁很薄,隔壁如果有点大动静,这边不可能听不见。

  这么多年,除了她偶尔移动家具的沉闷声响,或是吸尘器工作的嗡嗡声,几乎没有别的杂音。

  她家里总是异常整洁,连带那种整洁都透着一股刻意的冰冷,不像个常住人的地方,更别提养什么活物了。

  猫?不太可能。

  我从未听见过猫叫,也没在她扔掉的垃圾里见过任何猫粮袋子或者猫砂的痕迹,她门口的地垫也总是干净得过分。

  正当我对着屏幕发呆的时候,门铃响了。

  有点突兀。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我起身,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往外看。

  是佘音。

  我打开门。

  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疲惫的神色,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对了,她很少主动敲我的门。

  “晏迟,能麻烦你个事吗?”

  我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

  “你说。”

  “我要出差,临时决定的,就这几天,大概……三天吧。”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我,而是盯着我家门口的电线:

  “我家里……有只猫。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猫?我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面上不动声色:

  “猫?你养猫了?什么时候的事?”

  “嗯……没多久。”

  她含糊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它有点怕生,不,是特别怕生。所以……你不用特意管它,只要每天……每天帮我把猫粮和水放在客厅那个靠墙的角落就好。它自己会出来吃的。”

  “客厅靠墙的角落?”

  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脑子里浮现出她家客厅的布局:

  “是靠近阳台那边的那个角落?”

  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对,对,就是那里。”

  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我:

  “这是备用钥匙。记住,千万别刻意去找它,它胆子小,会吓坏的。也……也绝对不要进卧室,千万别进卧室。”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又快又急。

  我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就像是手里握住了一块冰。

  “行,我知道了。就放猫粮和水,不乱走动,不进卧室。”

  我简单复述了一遍。

  “嗯,谢谢你,晏迟。真是太麻烦你了。”

  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没事,邻居嘛。”

  我扯扯嘴角,然后扫了一眼脚下的电线。

  这是这栋楼之前的照明出了些问题,有些线路需要走到各家公寓里的缘故。

  她又匆匆叮嘱了两句注意锁门之类的话,然后转身快步走向电梯口。

  她按着电梯的按钮。

  这栋楼确实有些老了,反应很慢。

  她按了好几次,按钮没有亮。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对方转过头来。

  我先一步关上门,之后靠在门板上,手里把玩着隔壁的钥匙。

  猫?一只怕生到连主人都嘱咐邻居不要刻意去寻找的猫?

  为什么是托付给我这个几乎没什么深交的邻居?

  她没有更亲近的朋友或者亲戚了吗?

  疑点很多。

  不过,她既然把钥匙都给我了,还特意嘱咐了这么多,总归是有她的理由。

  但这事儿确实有点麻烦。

  她说猫怕生,我怎么能确定它到底有没有出来吃东西?

  万一它一直躲着,饿着了怎么办?

  或者,万一出了别的什么意外,我又没及时发现……到时候我怎么跟她交代?

  她看起来那么紧张那只猫。

  责任感,这玩意儿一旦冒出来,就挺磨人的。

  我走到客厅,重新坐回电脑前。

  屏幕上还停留在之前的空白文档界面。

  我脑子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总不能真的每天就傻乎乎地开门进去,放下吃的就走吧?那样根本不清楚状况。

  她特意强调别惊扰它……

  有了。

  现在不是有那种小型的家用摄像头吗?很小巧的那种,可以连手机看实时画面的。

  对,买一个,就放在食盆附近,用手机随时能看到食盆是不是空了,水还有没有。

  这样既不用频繁打扰,也能确认猫的安全。

  嗯,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对,就这么办。

  既能完成她的嘱咐,也能让我自己安心。

  想到这里,我立刻打开了购物网站,开始搜索相关的产品。

  各种品牌,各种型号,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终,我锁定了一款体积小巧、黑色外壳、带夜视功能和移动侦测推送的摄像头上。

  介绍里说它连接稳定,画质也还行。

  价格不算便宜,但为了“负责任”地照顾好邻居的神秘宠物,这点投入也算值得。

  下单,加急配送,明天应该就能到。

  做完这一切,心里好像踏实了一点。

  至少,我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至于佘音为什么突然要出差,为什么会有一只我从未听说过的猫,这些疑问,暂时被我抛在了脑后。

  眼下最重要的,是履行好这个邻居间的承诺。

  第二天下午,快递准时送达。

  包装盒不大,拆开后,那个黑色的摄像头安静地躺在泡沫塑料里,比我想象得还要小巧。

  里面附带了电源适配器和一根不算短的USB线,说明书也很简单。

  我拿着钥匙,但还是先敲了敲对面的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这在预料之中。

  我用钥匙打开门锁,门推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某种淡淡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佘音常用的那种味道,但要更浓郁一些。

  我闪身进去,轻轻关上门。

  屋里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客厅的布局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或者说,和我“推测”的一样。

  家具摆放得一丝不苟,看不到任何杂乱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时间都停下来的凝滞感。

  我按照佘音的指示,走到客厅靠阳台的那个角落。

  那里果然空着,地面干净。

  我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猫粮碗和水碗,倒上猫粮,注满清水。

  做完这些,我开始安装那个新买的摄像头。

  我先观察了一下四周,角落上方墙壁有一个闲置的插座,位置很理想,也比起楼道供电里那些电线接出来的延伸电线稳定许多。

  我拆开摄像头的包装,插上电源适配器。

  USB线有点长,我耐心地沿着墙壁的踢脚线把它捋直,用包装里附带的几个透明小线卡固定好。

  摄像头本身带有磁吸底座,我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把它吸附在旁边一个金属落地灯的灯柱上,能清晰地拍到食盆和水碗,以及周围一小片区域。

  我拿出手机,按照说明书下载了对应的APP。

  注册账号,添加设备。

  手机屏幕提示搜索附近的Wi-Fi。

  我输入了佘音家路由器的名称和密码——这个密码,是很久以前有一次她家网络出问题,我“帮忙”查看时记下的,她似乎早就忘了这回事。

  连接过程很顺利,屏幕上很快弹出了配对成功的提示。

  前后花了不到十分钟,整个过程流畅得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

  可能是因为以前帮朋友设置过类似的东西吧,我对这些电子产品还算熟悉。

  手机APP里出现了实时画面。

  镜头正对着刚放好的猫粮碗和水碗,背景是深色的木地板和一小截白色的墙壁踢脚线,还有一团团在一起明显多余的楼道电线。

  佘音作为一名女性,不收拾一下真不应该。

  对了,手机上的画面清晰度不错,夜视功能应该也够用。

  “好了,”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或者说对着那个可能存在的“怕生”的猫,低声说了一句:

  “这样我就能知道你有没有吃饭了。”

  我快速检查了一下房间,除了客厅,其他地方的门都紧闭着,尤其是卧室的门。

  我记着佘音的嘱咐,没有去触碰任何一扇门。

  我没有过多停留,确认摄像头工作正常后,便退出了房间,带上门,再次用钥匙锁好。

  回到自己家里,我立刻瘫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摄像头APP。

  屏幕上显示的,还是是那个安静的角落,猫粮和水碗原封不动地待在那里。

  很好。

  这样我就能随时掌握情况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时而刷刷手机,时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但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监控APP的图标。

  我把它放在了手机主屏幕最显眼的位置。

  傍晚时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我起身打开灯。

  手机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也自动切换到夜视模式,黑白的画面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食盆和水碗在红外灯的照射下泛着微光,周围的一切都笼着一层朦胧的灰度。

  一切如常。

  直到晚上九点多。

  我正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新闻。

  突然,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方弹出一个推送通知:

  【设备检测到移动,点击查看】。

  这高科技真是不错。

  我立刻点开那个APP。

  黑白的监控画面加载出来,就在画面中央,食盆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是猫。

  一只通体乌黑的猫。

  它显得非常警惕,身体紧绷,耳朵竖起,脑袋快速地左右转动,就像是在探查周围的环境。

  它没有立刻去碰食盆,绕着走了半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它停了下来,抬起头,那双在夜视画面中亮得有些诡异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摄像头的方向。

  它发现镜头了?

  那只黑猫盯着镜头看了几秒钟,然后像是受惊一般,猛地向后一缩,转身就窜出画面的范围,消失在客厅的阴影里。

  手机屏幕上,只剩下那个空荡荡的角落,以及原封未动的猫粮和水。

  刚才那一幕发生得太快,就像是我的幻觉。

  但我很确定,我看到了。

  一只黑猫。

  佘音果然没有骗我,她家里真的有只猫。

  只是……它为什么会对我安装的摄像头反应这么大?

  还有,它的眼神……总觉得有点奇怪。

  不像普通的猫那样好奇或者漠然,反而像是带着……惊恐?

  这时,我隐约听到了点声音。

  不是从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的,而是……更近,更真实。

  像是隔壁墙壁传来的,极其轻微的抓挠声,断断续续,还夹杂着一种压抑的呜咽。

  声音很小,小到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听错了。

  我立刻将手机音量调到最低,侧耳倾听。

  那声音又消失了。

  楼道里很安静,窗外也没有风声。

  难道是楼上或者楼下的动静?

  老房子,隔音差,声音传来传去也很正常。

  我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但内心深处,一种不安开始滋生。

  佘音的出差,神秘的黑猫,奇怪的嘱咐,还有刚才那诡异的声响……这一切凑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重新拿起手机,反复观看刚才那段移动侦测录下的短视频。

  黑猫出现,警惕地环顾,盯着镜头,然后惊慌地逃走。

  一遍又一遍。

  那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像两个小小的漩涡,快要把我的视线吸进去。

  我晃了晃脑袋,暂时松开手机,将手掌放在鼠标上。

  从这里看……大概也是可以的吧?

  不过今天暂且还是算了。

  夜晚,我睡得不太安稳。

  脑子里总是盘旋着那只黑猫的影子,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抓挠声。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查看监控。

  画面很安静,不过猫粮碗里的猫粮少了一些,水碗边缘也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

  看来它昨天晚上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还是出来吃东西了。

  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它没有绝食。

  上午,我再次拿着钥匙去了对门。

  依旧是先敲门,无回应,然后开锁进入。

  放下今天的猫粮和水,我快速扫了一眼客厅,一切如旧,只是空气中那股香水味似乎更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腥臊气?

  很淡,不仔细闻几乎察觉不到。

  是猫留下的气味吗?

  我走到安装摄像头的位置,假装检查设备是否稳固,实际上是想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痕迹。

  地面很干净。

  我没有久留,完成了“任务”就离开了。

  回到家,我又守在了手机屏幕前。

  白天光线充足,监控画面是彩色的,但那只黑猫一直没有出现。

  下午,我有些坐不住了。

  责任感驱使着我——至少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需要确认那只猫的状况。

  手机APP一直没有移动侦测的推送。

  它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里生病了?或者……

  我起身,再次来到对门。

  这次我没有敲门,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

  屋里比昨天更暗,窗帘依旧紧闭。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目光搜索着每一个角落——沙发底下,电视柜后面,窗帘后面……都没有。

  正当我准备放弃,打算放下猫粮就走的时候,我的视线落在靠近卧室门口的地板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根黑色的长发。

  很显眼,因为佘音家的地板是浅色的。

  我走过去,弯腰把它捡起来。

  这根头发……和我自己的短发完全不同,长度和颜色,都和佘音的头发很像。

  是她掉的?可她不是已经“出差”了吗?

  难道是昨天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或者……是那只猫蹭掉的?猫毛也不长这样啊。

  我捏着那根头发,心里疑云更重,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佘音特意强调过,绝对不能进卧室。

  里面到底有什么?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

  声音就是从卧室门后传来的!

  完全不像猫叫,更像是……人的声音?

  一时间,我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那分明有些漫长的呜咽声只在客观层面持续了短短几秒,然后就消失了。

  卧室门后,重归死寂。

  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这里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我快速将新带来的猫粮和水放在指定位置,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佘音的家,甚至忘了去检查那些摄像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大口喘着气。

  刚才那声呜咽,绝不是幻觉。

  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是佘音根本没出差,而是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骗我?还有那只猫……

  混乱的思绪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点开监控APP。

  画面里,依旧是那个安静的角落。

  我把时间线往前拉,查看今天的录像回放。

  画面很平静,没有任何移动物体的记录。

  等等……我放大画面,仔细看着地板。

  就在食盆旁边不远处的地板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是我之前进来时太紧张没注意到吗?

  我切换到实时画面。

  那个小东西还在那里。它是什么?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

  我决定再去一次。

  这次,我要看清楚那是什么。

  而且,我也需要确认一下摄像头的角度,刚才逃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万一有些被碰歪了呢?

  何况,说不定有些插座也像楼道里的电线一样脆弱,容易接触不良,需要经常查看一下。

  深吸一口气,我又一次站在了佘音家门口。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我直接走向客厅那个角落,盯着地板上那个反光的小点。

  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一枚耳钉。

  珍珠耳钉,款式很简单,但我认得,那是佘音经常戴的那一对中的一只。

  它怎么会掉在这里?掉在猫的食盆旁边?

  我弯腰捡起耳钉,冰凉的触感。

  就在我直起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我猛地转头。

  那只黑猫,就蹲在不远处的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这次,它没有逃跑。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圆溜溜的黄绿色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像在隐隐发光一样。

  我们对视着。

  我能清晰地看到它胸口轻微的起伏,它在呼吸——

  是啊,生物当然会呼吸。

  但它的眼神……那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猫该有的眼神。

  里面充满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哀伤,甚至还有……祈求?

  我的喉咙发干,心脏狂跳,一种荒谬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是这样的吗?

  不,不可能……

  就在这时,黑猫忽然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极其怪异的叫声。

  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介于猫的“喵呜”和人类哽咽之间的一种混合体。

  它叫了一声,然后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朝我走了两步,又停下,抬头看着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它似乎想靠近,又不敢。

  我看着它,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珍珠耳钉,大脑一片空白。

  它……它在求助?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了它。

  黑猫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阵威胁似的低吼,但那声音听起来却充满绝望。

  然后,它不再看我,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卧室的方向跑去。

  我没敢跟过去。

  但我大概知道它做了什么。

  它跑到卧室门口,用爪子,或者说更像是用前肢,徒劳地抓挠着那扇紧闭的门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直到那抓挠声渐渐停歇,卧室门口恢复了寂静。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佘音?猫?耳钉?卧室里的声音?

  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在佘音家里站了多久。

  最后,几乎是凭借本能,我退出那个充满诡异气息的房间,机械地锁好门。

  回到自己家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电脑前。

  不是看手机上的那个新摄像头。

  而是打开了一个我电脑里隐藏很深的文件夹。

  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文件名都是日期和时间。

  我点开其中一个。

  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同样是佘音家的客厅,但视角不同,更广阔,是从靠近天花板的一个角落俯拍下来的。

  这个摄像头,是我很久以前,趁着一次帮她“修理”吊灯的机会,偷偷安装的。

  不止这一个。

  至于供电,楼道里的状况有太多办法了。

  我快速拖动着进度条,寻找异常。

  画面大部分时间都是静止的。

  直到昨天下午,我第二次进入她家之后不久。

  画面里,卧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然后,那只黑猫,跌跌撞撞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它在客厅里茫然地转了几圈,显得非常虚弱和困惑。

  它尝试去够桌子上的水杯,但失败了。

  最后,它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睡觉。

  我的手指在鼠标上微微颤抖。

  原来……它一直是从卧室里出来的。

  我切换到另一个隐藏摄像头的画面,这个对准的是卧室门口。

  画面里,可以看到黑猫在徒劳地抓挠着门板,发出绝望的呜咽,和我刚才亲耳所闻的一模一样。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它好像想要开门。

  我要去帮助它开门吗?

  不,还是先去看看购物平台吧?

  那个新的就很不错。

  下了订单之后。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摄像头”的APP。

  实时画面里,黑猫又出现在了食盆附近。

  它没有吃东西,只是趴在那里,脑袋埋在前爪里,像一尊黑色又美丽的雕塑。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小小的孤独身影。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兴奋的感觉在我心底蔓延。

  我没有关掉手机APP。

  也没有删除电脑里还在不断增殖的隐藏监控文件。

  第三天很快就到了。

  这是佘音声称的出差最后一天。

  她会回来吗?或者说,“她”还能回来吗?

  我再次去了对门。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也没有恐惧。

  我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邻居,平静地放下猫粮和水。

  那只黑猫就趴在不远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又垂下了头。

  它……放弃了。

  我离开了佘音的家,回到自己的安全堡垒。

  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

  旁边手机屏幕也亮着,显示着那个角落,那只安静的黑猫。

  我还打开了电脑里的监控画面,多角度观察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

  墙壁很厚,但早就阻隔不了我的视线了。

  被看着,就无法变成人吗?

  下午我的快递也要到了。

  然后就去帮那只猫把门打开吧。

  我真好。

--喵啪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