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嘲弄的命运
狂风卷起少女的衣摆,炙热的沙尘拍打着脸颊,传来阵阵痛意。
毒辣的太阳下,吹过的热风仿佛要夺走所有空气,于是她醒了。
她从墙壁旁缩回头,长时间的倚靠产生了疼痛,紧接着便是无法抵挡的眩晕,她坐在地面没有起身。
片刻,当意识重新清晰,她才逐渐站起身,等待疼痛过去,直到短暂的喘息到来,她已经对此熟悉到沉默。
拂去脸庞的沙粒,都不曾思索过昏迷的原因,她便已经再度启程,当旅途已经遍布荆棘,谁又在意脚下的泥泞。
沿途的行人撞到了她的肩膀,将她撞倒在地,充满歉意的想要询问,却在瞬间变成尖锐的责问,“会不会看路啊,没长眼睛吗?”
她摔倒在地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但依旧不曾言语,行人怒意更盛,甚至想要踩在少女身上,直至被同伴拖走才肯罢休。
行人的身影逐渐远了,关于少女的记忆却又无法回忆,她有些艰难的站起身,火辣辣的感觉从小腿上传来,但她依旧执着行走着。
道歉吗?可这并不是她的错误。责备吗?她害怕还未愤怒就被悲伤淹没。反抗吗?曾经的梦魇依旧如昨日清晰。
她不禁自问,如果灵魂生来只是为了承受苦难而生,如果释然能够迎接美好的未来,那,为什么?一切都不曾改变?
人们总歌颂灾难之后的幸福,教导着改变能够迎来希望,可是,为什么?一切不曾改变?
问题没有答案,或者,问题本身就是答案,她渴望在自己生命中翻找到可以依靠的瞬间或人,但,无果。
她的脚步颤抖而又坚持,时间推移,背影在残阳下拉成长长一条,埋藏所有的泪。
她终于在黄昏时分回到了熟悉的阶梯下,一个男人站在家门口前,注视着她的背影,眼中带着迷茫。
很快女孩便来到他的面前,彼此之间是空虚的沉默,男人压抑的声音打破了氛围,“冰箱里有菜,自己去热。”
随后便匆匆离开,女孩眼中少有的流露出期许,却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瞬间熄灭,但,不用遭受皮肉之苦,也是,幸运?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层中,一同消失的还有畏惧和渴求,少女仿佛失去了气力一般瘫坐在地,不明白自己的心绪。
男人其实早早就已经在等待着她的到来,可是当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感受滔天的怒意在心中爆发。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只是一个贪恋过去,向着弱者施暴的暴徒,他每次整理好的爱,最终都变成刻骨的恶意。
他扶着墙壁,直到翻腾的怒火平息,他才敢大口呼吸起来,伴随着日益壮大的恶意,记忆中的模样也模糊不清。
甚至连记忆本身都逐渐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变化成针对于她的利刃,但即便如此,放开绝无可能。
哪怕记忆全部消退,哪怕所能带给她的只有伤痛,他心中也会一直紧握住对方,这是早已忘却的承诺,是唯一的执念。
整理好情绪之后她走进家门,打开冰箱取出冰冷的饭菜放到了微波炉里,机器发出嗡嗡的声响,她也在这一片寂静中沉默。
等待结束,她咀嚼着并不美味的饭菜,就着阴暗的光线一点点咽下,为艰难的喘息而庆幸,苦涩又蔓延上心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他人的人生不是这样的,嘴角流入苦涩的泪水,她想要叫喊,最后只发出低沉的呜咽。
“期珑,为什么你对那个女孩子恶意那么大啊?”一个女孩看着她,很是困惑,“她应该没有惹到你吧?”
对方听到这个问题很是不悦,但看到她的眼神中并没有帮别人说话的意思,才压下怒火,说着,“谁让她那么装。”
“哎?”似乎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答案,女孩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么装?”
“对啊,你想想,她总是那么特立独行,明明什么都不优秀,却总是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所以我才会针对她。”
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她的语气很是认真,对方也只能接受这个答案,不再追问。
但,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呢?她其实也不明白,只是每当回想起她,心就会被厌恶与怒火吞没,无法轻易停息。
一行人从一地狼藉的地方离开,继续泼洒他们的情绪,以暴行掩盖自己脆弱的心,寻求刺激麻痹迷茫的灵魂。
许久,在一地的血迹和污水中,传来了一声咳嗽声,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类事,所以她并不急着爬起身。
冰冷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许久,让感官都开始有了麻木的感觉,身上的伤口在水的接触下传来阵阵剧痛。
啪嗒,一滴水砸落在脸上,接着是第二滴,越来越多的雨滴落下,很快就演变成一场大雨,如此戏剧。
她站起身来,双眼被雨水模糊了,冰冷的雨在地面上溅起一层层雾气,模糊了周围的事物。
她麻木的心似乎终于有所触动,在雨中放声大哭起来,但骤急的雨声将所有声音都淹没了下去,连同她的泪一起。
不知道哭了多久,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都流向这场雨中,雨声逐渐停息下来,她也逐渐止住哭泣。
头发出嗡嗡的杂音,全身好像火焰在燃烧一般,湿透的衣服与皮肤接触却传来灼烧的感觉,意识却前所未来的放松。
一阵冷风吹来,让她的头脑清醒了片刻,却又好像带来了一片虚幻的光影。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好想将所有情绪全都吸收回来,她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想要将所有的不幸就这样平静的丢弃。
她终于对一切厌倦,终于杀死了自己的期许,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决心:结束这一切。
冰冷的黑色栏杆横立在她面前,她缓步走上前,眼下的一切事物都渺小如沙砾,却又诡异的想要将她拖下去。
那日,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自空中坠落,飞逝的光景让她恐惧,却又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安宁。
她,笑着……
周围的景物在瞳孔中飞逝,她平静的闭上双眼,这次并不是无奈的隐忍,而是解脱的安详。
泪水从眼角涌出,变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向着天空飞去,让悲伤离去,让我坠入大地。
可,她坠入地面的瞬间,却没有迎来死亡的丑态,而是掀起了滔天的火焰。
她消融于火焰之中,而凭空的火焰更加旺盛,终于在膨胀到某个界限后,向周围轰的炸开。
钢铁在融化,玻璃破碎成灰,大地蔓延出无数条裂缝,破碎的树木上燃烧着熊熊烈火。
周围的人们许多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炙热的火光烧成焦炭,完全看不出原来面目。
巨大的钢铁大厦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向地面倾斜倒下,轰然炸成一地碎片。
像是回应这场灾难一般,其他城市也冲出许多道颜色各异的光束,如此光景下却安静的可怕。
所有的火光再度汇聚到废墟中央,而少女再度在火焰中重生出现,火焰消散,她摔落在地。
她睁开双眼,扫视着周围的废墟,似乎很是疑惑,但还是艰难的辨别出原来的模样。
恐惧瞬间贯穿了内心,到底是谁能够造就这样的破坏,对方是否还在周围。
记忆此刻姗姗来迟,火焰诞生的瞬间,爆炸所毁灭的一切,人类死亡的惨状,在这一刻涌入脑海。
她全想起来了,造就这一切的元凶就是她,犯下无边罪孽的也是她。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她?她瘫坐于废墟之中,大声哭喊着……
二
梦魇
曾经毁灭城市的少女到如今已经离开了那里,在一处新的城区扎根,将所有罪孽都掩藏在内心的角落。
那场业火给她留下无尽的罪责,永远也无法偿还,但痛苦的过去也因此焚毁消失,她的灵魂仿佛又得到救赎。
只是,这样她就可以坦然的迎接新的人生吗?以这样铺满焦炭和哀嚎的姿态,毫不在意的欢笑吗?
灿音收回思绪,将最后一沓零钱清点完毕,离开收银台。
她关闭店门,借着昏暗的路灯走向回家的路,穿行在黑夜。
空旷的街道没有风,却带着丝丝入骨的冷意,安静的能够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
老旧的灯光不时闪烁,路边的树木时而传来虫鸣,这般宁静的夜却令她恐惧。
阴沉的天空没有光芒,仿佛整个世界都收拢在这微弱的灯光下。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灿音不由得加快脚步,甚至奔跑起来。
一阵白光闪烁在云层内部,接着就是一道红色的雷电斜立在夜空,发出刺耳的炸响,光芒映照整片天空。
她的心仿佛也被雷电劈中一般,恐惧不受控制的占据心神,令全身都颤栗起来,她再也无法忍受,漫无目的的逃跑起来。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惨白的光亮照亮着她惊恐的面庞,随即冰冷的雨随之落下,在雷光下透着晶莹的光。
雨越下越大,仿佛无论她无论逃往何处都会被雨水包围,那些平复的记忆也在此刻再次翻腾。
她也不知道自己逃跑了多久,体力一丝丝从体内抽走,顿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疼痛感传来,恐惧一时被驱散。
她的理智回归,伤口处的疼痛一阵阵涌上来,不断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忽然,她似乎感受有光芒照在自己身上。
她拨开打湿的头发,却看见一双猩红的巨大双眼注视着她,散发着刺眼的光亮,雨滴在光芒下变得如同血一般。
呼吸在这一刻停止,她惊叫出声,只是很快就被雨声淹没,她只感觉心脏被谁狠狠攥住一样。
无数的火焰从她的身体冒出,将周围的雨水全部蒸干,竟在雨中燃起一团大火,如同那时的火一模一样。
而在火中,那些受害者的惨状再度浮现在她眼前,甚至传来阵阵焚烧的焦香,一个个挣扎在烈火之中。
她想要逃走,可是火焰如同附骨之疽,无论她逃到哪里,依旧紧紧包围着她,火光中不断传来惨叫与哀嚎。
又是这样,每当她感觉能够重新呼吸的时刻,命运总是将扼住喉咙的双手再度握紧一分,将一切毁于一旦。
雨滴落入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响声,好像就此消散又好像令火焰更盛。
此刻,一直以来承受痛苦的她,头一次产生死亡的念头,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为犯下的罪孽偿还。
业火的光焰映出一次次痛苦的记忆,曾经的哭喊回荡在耳边,痊愈的伤口下也开始隐隐作痛。
如果厄难常伴左右,如果生命荆棘丛生,如果她注定带来灾难,那么,她所挣扎的生存,又是为了什么?
她原以为,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她的心已经足够强大,可当痛苦来袭,她才知晓,自己从未成长。
火焰开始一寸寸掠上她的身体,炙热的温度开始焚烧她的身体,一如那些死在烈火中的人们一样。
她的血液逐渐干涸,烈火将骨骼烧出一个个大洞,从中滴落出火焰将地面烧穿,她的意识却依旧清醒。
她伸出双手,眼中出现的是一双燃烧着的骨掌,那双手掌在颤抖着,她能感受到它们求生的欲望。
只是,我却不知道我所求生的欲望,灿音这样想道。
她的腿骨在灼烧下逐渐断裂,她一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接着是肋骨和尺骨,也发出咔嚓的声响。
她倒在地面,烈火早已将血肉融化,她也即将化作一地碎骨。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就让厄难在此结束,就这样好了,这样的结局。
她没由头的悲伤起来。
“这里怎么有个人?”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置于业火中的她猛然睁开眼睛。
三
相遇
来人是一位打着阳伞的少女,脸庞姣好却毫无血色,握住伞柄的手苍白如纸,“你好,需要帮助吗?”
她俯下身子,看向躺在地上的灿音,阳伞的阴影因此遮盖到灿音的身上。
灿音感觉血液此刻重新流淌在躯体,意识也随之复苏,伴随着发出一声闷哼。
她又活下来了,她深深的吸气,如果不是因为少女的打扰,她可能真的已经成为一地碎骨。
在此刻,她才终于真实的醒来,睁开双眼,只是,置身业火中的困惑,却仍未得到答案。
她依旧倒在地面不曾起身,雨不知何时早已停歇,一阵风吹过,她的身体颤抖起来,传达出存活的讯息。
对方也注意到了,收起了阳伞,蹲下身子艰难的搀扶起灿音。
“为什么?明明我们素未相识。”灿音的声音干涩而平静。
“我希望,所有迷途的灵魂都能得到帮助,这也是我所要做的事情。”少女的眼中满是温柔。
灿音站稳身体,抽回自己的手臂,对方的善意触动了她,“谢谢你。”
“我叫霞音,还记得回家的路吗?”对方微笑着,重新撑起那杆阳伞,关切的询问着。
灿音沉默,已经好久没有人询问过她的名字,人们往往并不在乎,他们有自己所张贴的标签。
但最终,她依旧开口了,选择相信这个帮助她的少女,“我叫灿音。”
她观望四周,苦笑着,“我好像确实有些迷路,能带我找到回家的路吗?”
霞音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当然。”
两人彼此同行,一路无言,月亮却从乌云中露出,照亮前进的路。
在很久之后,灿音对很多记忆都逐渐淡忘,镶入骨髓的痛苦都已麻木,却依旧记得那轮月亮。
在充满冷风的黑夜,她跟随着少女的脚步,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安心,不去忧愁任何事。
伴随着雨停,霞音收起阳伞,月光照耀在她的头发上,反射出雪白的光辉,如此美丽而神圣。
只是,灿音却能感受到,霞音内心的世界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这是她挣扎于痛苦之中产生的直觉。
但她无法提及,她无法救赎任何人,相反更需要救赎的是她。
直到重新回到熟悉的街道,灿音才缓缓开口,“到这里就可以了。”
前方的她停下脚步,目光停留在周围的房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提起。
“那,是时候说再见了。”霞音转过身对着她笑着挥挥手,灿音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开始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这次分别以后,可能彼此就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吧。
灿音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对方的背影,好多次想要开口却又归于沉默。
月光下,那道闪烁着光芒的身影就要模糊在道路中,她终于无法犹豫下去,“请等等。”
她几乎用尽所有勇气与气力,呼喊出来,而对方也因此停下,转身向她走来。
那一刻她是如此的欣喜,似乎呼吸都在此刻停止。
“我们明天可以再见吗?就在这里可以吗?”灿音迫切的开口。
霞音来到她的面前,并没有立刻回应,反而令灿音的内心很是焦虑,但好在她并没有沉默太久。
“好的,那就明天上午再见吧。”霞音微笑看着她,“邀请别人要约好时间才行,让你等上太久我会很抱歉的。”
灿音默默点点头,有些尴尬的脸红起来,但内心的喜悦很快就冲淡了一切。
“那明天见,拜拜。”霞音撑起阳伞,一步一步逐渐消失在街道中。
直到对方真的离开,灿音的心反而如释重负,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只是顺从自己的心。
她从不缺乏改变的勇气,只是因此会走向何处未来,她也不知道。
但不论如何,此刻的她仍期待着,也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第二日,在闹钟的轰鸣下灿音醒来,幽暗的房间没有窗户,她熟悉的摸索着打开灯,穿上鞋子去洗漱。
阴雨过后,天空的阳光很是灿烂,晒在身上泛起一阵暖意,灿音推开房门,踏入光芒之中。
蓝天下的街道吹动着微风,一把黑红色的阳伞早已停留在此许久,白发飘舞的少女也似乎注意到投来的目光。
她缓步向灿音走来,脸上带着笑容和喜悦,“又见面了,灿音。”
灿音点点头,内心已经在雀跃着,“是啊。”
她摇摇欲坠的心终于得到抚慰,灰暗的生命中也首次散发出光亮。
两人漫步在大街之上,灿音也逐渐鼓起勇气和霞音交谈起来,霞音也很认真的回应,一路不知走过多远。
直到离别时,灿音思索许久,犹豫着开口道,“霞音,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霞音只是撑着阳伞,温柔的看着她,“已经是了,下次的话就请来我这边做客吧。”
灿音重重点头,一种心绪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要成为一辈子的朋友。”
霞音有些错愕,意识到什么,沉默着转过身只是行走。
就在灿音将要失望的时候,却传来霞音的声音。
“好,不要食言。”
灿音笑了,她感觉到身体有些飘飘然,连一向阴沉燥热的天空在此刻都温柔起来,如此美妙。
霞音缓步走着,心中也泛起喜悦,一直以来她也非常孤独,尽管不断帮助他人,却始终被偏见与恶意对待。
只是这是她所选择的道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沿途的阻碍。
她伸出手掌,瓷白的手在阳光下传来一阵阵疼痛,她又回忆起以前的往事,却释然笑了。
正因为曾经遭受痛苦,我才更决心要继续前进,她曾对自己说。
她收回手,在疼痛中夹杂着一丝温暖,那是她也所渴求的,光的温度。
一滴泪水滴落在她走过的道路上,浸入地面只留下一个印记便快速消散。
我们都曾以为,自己从苦难中破茧成蝶,但其实只是自残破的种子诞生,所残缺的早已化作伤痕刻在血肉里。
四
参观她的世界
那是一座洁白圣洁的教堂,圆锥状的尖塔刺入云中,彩色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烁着梦幻的光。
悠扬的圣歌在这里回荡,白鸟穿行在蓝天下,平整的道路旁开满鲜花。
这里是救赎的起点,人们汇聚于此,将信仰交汇传递。
霞音很喜欢这座教堂,喜欢古老的石路,喜欢清晨的祷告声,喜欢傍晚的悠悠钟声。
灿音收到邀请来到她家,抬眼便看到这宏大的建筑,在阳光下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那里,很美丽。”灿音僵硬的脸庞中不自觉的绽放出笑容来,也是如此美丽。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释放太多情感和信任,她只觉得遇到霞音之后,一切都变得幸福起来。
“是吗?你喜欢真是太好了。”霞音很是高兴,欢迎着到来的第一位客人。
再次相见两人都已经放下心中的防备,彼此坦诚的交谈着,仿佛多年的挚友。
“我要去教堂祷告了,你要一起来吗?”霞音微笑的邀请道。
灿音沉默了,造下无边罪孽,满是苦涩过去的自己,也有资格寻求救赎和幸福吗?还是又是另一场坠落的开始?
霞音看出她的犹豫,“嗯,那至少陪我一起到教堂大门吧。”
各种复杂的情绪此时堆积在心里,压抑得她说不出言语,只是沉默的点头,这是她唯一能确定的。
两人彼此并肩前进,向着神圣的教堂走去,一个满是希望,一个布满阴云。
直到到达教堂大门前,灿音才真切的感受到它的浩大。
巨大的拱门仿佛是为了巨人制作,树木只能够到底层的窗户,而此刻的它却是如此宁静。
霞音停下脚步,收起阳伞,站在教堂大门前,看向她,“如果改变主意了就来祷告室找我吧。”
她依旧犹豫着,站立在阳光中,身体像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只是良久的沉默。
霞音也没有失望,只是转身推开大门,走入教堂中,灿音看见里面折射出彩色的光,随即大门再度关上。
此刻灿音的内心如释重负,注视着这座神圣美丽的教堂,不自觉的伸出手掌,想要抓住些什么。
但她最终还是收回手,转过身背对着教堂,任由她的期望在心底熄灭,她依旧面无表情。
霞音走入一个房间,仔细寻找后取出一枚帽子戴在头顶,走入祷告室。
早晨来祷告的人比较稀少,他们看到霞音到来纷纷点头示意,霞音只是微笑着回应,寻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她看着头顶撒下的光辉,在玻璃的折射下勾画出特殊的图案,照射在白色的墙壁上。
她握住双手,闭上双眼开始默念起祷告词,将自己的祈愿与敬仰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给那位天主。
愿我的苦痛结束,愿我的所行正确,愿天主的意志永续,愿我的灵魂升入天堂。
天空的阳光依旧温暖,如同过去的岁月一般,可是对她而言,却是最深刻长久的诅咒。
霞音睁开双眼,结束祷告,起身离开,穿过过道她再次回到教堂门口。
“抱歉让你久等了。”霞音走出大门,
看着注视着教堂走神的灿音,打起招呼,“我们走吧。”
两人又在城镇中逛了许久,最后停在公园的长椅休息。
“其实……”灿音在心中酝酿许久,终于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霞音。
霞音并没有意识到她要说的话,只是安静的倾听,灿音却并没有直接诉说,反而是说出自己的疑问。
“信仰,真的能解决困境吗?”灿音其实并不相信,对方是如此的光辉坚定,她也想拥有这份勇气。
“并不能。”霞音摇头,接着又坚定的开口,“困境最大的困难并不在事物本身,而是在于自己的内心。”
“如果信仰能赋予你战胜一切的决心,那就请信仰吧。”
作为天主信徒的她,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语,这反而令灿音错愕。
苦难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找寻着她,命运也从不吝啬痛苦的给予,她也一直都是这样承受的。
而现在,在霞音这里却有了新的答案,这份答案连同某个人的身影,缓缓渗入灿音的内心。
在未来这份答案成为她抗争的力量,却意外给命运的诅咒添上一笔。
灿音笑了,当然她无法分辨答案的正确,只是有人回应她的困惑,有人在意她的苦难,就已经足够令人喜悦。
哪怕这一切,她从未言说。
“霞音,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灿音看着晴朗的天空,此刻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倾诉而出。
“那我还真是荣幸呢。”霞音回答着,眼中的世界迅速失去光彩,倒在灿音怀中睡去。
“霞音,你怎么了,快醒醒……”黑暗中传来灿音的呼喊,很快也听不见了。
那日我醒来,已是冷冽的凌晨,花草上挂满着露珠,虫鸟不曾鸣叫,人们尚未醒来,只有我呆坐在床前。
那日她在祷告中倒下,坠入没有梦境的黑暗,直到晨曦变作夕阳,才感受到残存的余晖炙痛她的脸颊。
她无法知晓自己何时醒来,就像她难以预测自己何时睡去。
在知晓某个答案后,她开始穿行在白昼与黑夜,走遍城市每一条道路,不再枯坐于那狭小的房间。
也正是如此,她的时间混乱了。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以及一脸担忧的灿音,她坐起身来,目光飘向窗外。
一轮白霜爬上窗沿,将窗外的景物都照得明亮,霞音呢喃着,“已经到夜晚了吗?”
“霞音,你到底怎么了?”灿音担忧的问道。
教堂的医生只是让她把霞音带回房间,对于昏迷的事情再没有过多的提及,这令她内心生出不好的预感。
霞音笑着道歉道,“不好意思,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了吧,毕竟聊着聊着就突然晕过去了。”
灿音注视着她,语气认真,“霞音,我不在乎这些,我想知道,为什么?”
霞音托起一缕白发,语气无比平静,“因为,我早已病入膏肓。”
灿音瞳孔疯狂震动着,内心掀起一阵狂涛,浑身剧烈颤抖着。
五
你我的约定
灿音沉默了,尽管她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真相依旧比她所设想的要更加糟糕。
霞音也没有继续说话,交给别人一份注定迎来痛苦的期望,是她的过错,也是属于她的自私,这是她的罪。
房间中很安静,只有晚风的呼啸声从窗户涌进,灿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作何表情,好像一切言语都变得苍白。
“我没事,请不要为我而难过,灿音。”霞音微笑着说,看出她的悲伤。
曾经,她的梦境都是噩梦与地狱,令她从睡梦中惊醒,某天,她用大火焚烧了一切回忆,她的梦也随之透明了。
痛苦不再找寻她,她平静的回味着梦境天空的回忆,直到最后她苏醒于冷冽的凌晨,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做梦。
灿音听着她的安慰,内心却无比煎熬,无法言语,她恨透了这沉默,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霞音走到窗前,眺望着天边的月亮,晚风吹起她的白发,闪烁着雪的光亮,“灿音,可以陪我去走走吗?”
“嗯。”从她身后传来微弱的回应。
两人走出房门,从昏黄的灯光下,一前一后迈向黑夜,如同那个救赎的夜晚。
穿过斑驳的树荫,月光就照亮在道路上,微凉的冷风令灿音身体一颤,但也让她的头脑冷静下来。
“霞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作为朋友。”她并不清楚自己能否承担起承诺,但她认为应该做些什么。
霞音停下脚步,站立在月光下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灿音也停在对方身后,霞音鲜有的沉默令她不知所措,但相应的,她也决定承受起诺言的代价。
霞音呼出一口长长的叹息,好多秘密在心中翻涌想要倾诉,还有好多期许想要传递,但最终都化作叹息。
“没有。”她的回答在夜风中尤为清晰,她无法托付自己的遗愿,那是对生者最恒久的诅咒。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夜晚的冷意仿佛要透过衣服侵入骨骼。
霞音抬起头看向月亮,完整无缺,皎洁的光亮几乎要盖住其中的阴影,如同她第一次抬头望向天空的那样。
漫长的抗争中,月亮抚慰她疲倦的灵魂,为她照亮双眼。
“灿音,你知道吗?月亮,就是我的太阳。”
她向着对方倾诉着秘密,但不肯奢望托付更多。
灿音站立在原地,嘴唇颤抖着,最终还是重归平静。
“好了,我们回去吧,谢谢你陪我。”她转身向回走去。
夜空闪烁着数道微弱的亮光,被霞音的目光所捕捉,在空中划过轨迹便消失不见。
曾经,天主自天堂坠入人间,折断了羽翼,于是,祂借着月光搭起桥梁,拉着流星从桥梁上飞向天堂。
她笑了起来,伸出手握住流星消失的方向,如同她也已经步入天堂。
灿音做了一个梦,她置身于那座浩大的教堂,橘黄色的阳光照在白色的神像上,让其脚下开出一片片花朵。
各种服装各异的人们在教士修女的引导下向着神像祷告,而她却被锋利的剑刃洞穿躯体钉在光辉下。
霞音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衣服渗出大片血迹,却如同察觉不到一样继续前进,任由血滴染红了地面。
她看着背影越走越远,内心说不出的失落,她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却不能让霞音的脚步停留。
那道身影在光芒中越来越模糊,直到穿过那扇大门,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灿音从噩梦中惊醒,慌乱的看向四周,正好看到桌前注视着月亮怔怔出神的霞音,她的心又平静了下来。
月光下,霞音不再欢笑,眼神充斥着迷茫。
灿音愣住了,原来,她的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原本复杂的心绪逐渐沉寂,汇成同一个答案,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霞音。”她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微笑着流泪道,“我们要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凝望着月光的霞音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脸上满是错愕和疑惑。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眼眶却泛起泪光,泪水滴落在桌上溅起晶莹的光泽,她边擦着眼泪边呜咽的回答着。
“好!”
两个饱经苦难的灵魂终于决心一同前行,哪怕前方已是既定的未来。
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
天边泛起白日,她问道,“日落了,已经是傍晚了吗?”
身旁的少女回答,“那是日出,现在是凌晨。”
月亮将地面的景物都照亮了,她问道,“已经到白天了吗?”
身旁的少女耐心回应,“这是月亮,已经深夜了。”
她捂住脸庞低声的哭泣,并不是悲伤于分不清昼夜,而是她似乎真的已经无法再感受到什么。
渐渐的,她连悲伤也失去,只能困惑的听着少女的回答。
有天她沉默了很久,向少女问道,“那你会一直在吗?”
少女只是微笑,“是的,我一直在。”
--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