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浮水
。
“啪嗒”
我将棕色的档案袋摔在桌子上，怒目圆睁地盯着面前的秃头
从牙缝里生挤出了几个字
“我报的是莫托索一级！”
那秃头只是朝我笑了笑，镇定自若地拿起茶杯，小抿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应
“二级怎么了，我能拿到钱，你能免学费，这是共赢”
“校长先生，你，很好”
我强忍心中怒气，将档案袋重新拿在手上
“我不需要免学费！”
“那我去教育厅举报你好了，你就等着滚下台吧”
一声落地，我大步流星地开始往外走
“你的户口是伪造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嘛？”
后面传来让人不适的声音，我猛地停住，转过来死死地看着他，憎怨布满了眼眶
他又自以为是地露出个慈善的笑来
“我不管你是难民还是偷渡来的，这件事我发现了，明明可以立即上报，却替你瞒到现在……”
“你应该感谢我”
。
他从真皮椅子上坐起来，理了理胸前的领带，用上位者的眼光来看我，居高临下，将他的优越不断地涌过来，拥入我那颗上了钢筋铁架，充满防备的心
“像你这样的家世，是不可能去一级学习的”
“二级的教育资源也很好，你成绩优异，对你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你有两条路可走”
他高傲地比划出了两跟手指
“第一，上莫托索二级”
“第二，我给你毕业证，你凭着初阶的学历去活着吧”
“……”
。
我在一滩死水中醒来，瞬间，便感受到了入骨的冰凉
“嘶——”
蹙起眉，我没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于是起身了
身体在震颤，那是止不住的，我浮开水，一步步走出了浴桶
。
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浴衣，对着镜子转了两圈，我露出个笑来
自己竟是这样的好看
梳妆桌上的东西很多，很乱，有堆砌的化妆品，有我没吃完的早饭，我耐心地将它们全部整理齐整，然后坐在镜子前，开始描摹眉目
镜子里的我总是鲜活的，我很爱看
。
打开窗子，盛夏的微风扑面而来，那些热气萦绕在脸上，挥之不去
我讨厌这样
没有闻到泥土的芳香，大失所望，于是把窗子关上，关的严严实实的，连那嚣嚣的风都被堵在了外面，进不来了
。
七月份的天气干燥，每一次的出门，热风都吹的我睁不开眼睛，好像里面带着催人的风沙，让我脸上的妆都花了
生活总是这样平平淡淡，百无聊赖，偶尔给我一些越不过去的挫折和下马威，好彰显它掌握命运的无上权力
推开教室的门，我仍然是第一个到的，窗子被人打开了——或许从昨天就被人打开，整整吹了一晚上的热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令人讨厌的味道
气息温热，我坐到我的座位上，开始将书本从包里拿出来，拿出最后一本的时候，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汗珠来
书被包了封皮，那滴汗珠就顺着封皮，一直摔下去
我瞬间感到更加烦躁了
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我一个人坐着，吹着热风
我攥紧了手中的书，书皮被我攥的发出声音，里面的两三页纸也被我攥皱起来
又一阵热风吹了来，扑在我的脸上，活要把我擦的那些脂粉全部的融化掉
一股愤恨，就这样梗在喉咙里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支棱起了身子，一把将那本书扔出去，要用出全身的力气，只有这样才能长舒一口气，把那梗在喉头的愤恨泄出来
我只有这样才能好受点
书皮被扯开，砸向了前面的讲台
门外却闪过一个人影，我一愣，连忙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才发现没有任何可以逃避人视线的东西
。
他看了看我，眨了眨眼睛
又看了看地上的书，扫视了一圈，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便把背着的黑色书包扔到了座位上
扔的时候他嘴角含笑，做出夸张的动作，手中拿着那个黑白相间的书包，像是在投球一般，三步一绕，然后将手中的黑色用力的击出去
“啪嗒”
正中座位，而且离我不远
“我喜欢这样扔东西，显得帅”
我的嘴角抽了抽，用一种替他尴尬的眼神望着他
这又是哪来的神经病？
。
“早啊，同学，新生报到九点才开始，你怎么提前半个点就进教室了？”
他到是个自来熟，眯起眼来看我，直直地掠过他的那个黑白书包，走到了我旁边
我的手松了松，看见那本书还在地下躺着，心里也没有多少紧张了，于是又径直的坐了下去
“早上匆忙，看错了时间”
“还不如一了百了，早来会儿”
我将手放到小腹上，十根手指交叉起来，显出些慵懒的疲惫
“请问你是？”
我这才有正当的理由来看他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眉眼间透出些机灵
身形很瘦，却不显得瘦弱
我往下瞥了一眼，校服裤腿有点长，直直的耷拉在鞋底上头的一点的位置
是白底黑鞋，蹭上点灰，看起来穿了有好几天的样子
“我是你同学，如果你是二级四班的学生”
他就这样毫不在意的露出了那大大的眼睛，开始上下打量我
视线似乎带着些侵略性，我被他看的不舒服，一只手从腹部扶上了桌子，皱起了眉头
“你能帮我把那本书捡起来吗？”
“嗯”
他答应了，回过头，去捡书
脚步轻快，背影好看，跑起步来应该很快吧
。
“谢谢”
他将东西递过来，我将书一把摔向我的桌子，脸上现出点不好受来，他就这样横在我的身前，好奇的看着我
“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看他，找了个位置绕了过去，直直地冲出了教室
。
我找了好久，这才看到了一个学生厕所，一下子就飞了进去
爬在水池边，开始干咳，很快就开始呼吸不顺起来，于是开始大喘气
一声声的，好难受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伸手摸上了自己耳边的头发，我用力是那样的轻，可是这么去抚过，恨不得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予它
可头发还是掉下来了，那么一撮，小小的一撮，看起来没有几根
掉下头发的位置，耳朵后边的地方，开始流出点血来
高高的挑起眉，鼻尖儿一动，我便闻到了一股腥味
这样可不行，我心想着
。
想要维持人形是这样的难，恐怕这张皮，我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
再次走到教室前头的时候，里面多出来了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正谈笑风生
那个见着我的男生正坐在他的座位上，因为靠着窗边，所以正望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去看他，进到教室里面，走到了我的座椅旁边，坐了下去
。
打了上课铃以后才有老师进来
他是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人，看见他的一瞬间，我只感觉眼皮狠狠的一跳
他竟然没有对外貌进行任何修饰，就这样顶着一个黑猩猩的头颅，走了进来
学生们看见他，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
“同学们，安静！”
从他的嘴巴里发出了些嘶哑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像是很有力一般，瞬间镇住了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们
他们投去好奇的眼光，穿着西装的黑猩猩故作矜持的抬了下眼睛，将手中的两本书放在桌子上，双手按着讲台，开始了他的表演
“我校的招生工作应该做得非常的好，这一点我是怀抱着绝对自信的”
他露出点笑来，开始一个一个的扫视我们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施岗，从现在开始，便是二级四班的班主任了”
他又上手扶了下眼镜，在阳光的照射下，热风的吹拂中，闪出点儿白光
“同学们在入校前应该都对莫托索有过了解，我也知道有不少的学生和家长都很担忧”
“为着所谓的“二级”感到担忧，不过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等级和成绩，从来不是判定一个人的绝对标准，也无法掩埋每个人的天性和天赋，它是一种败笔，在当今社会中，掀起了多少不好的风气！”
他话锋一转，开始扫视起最前头的几个学生，被他一眼扫过的学生感到头皮发麻
“但我不可否认的是，社会需要这个“败笔”，如果没有等级和成绩的评定，就会造成更多、更乱、更不可控的的坏事发生，所以，正反好坏的这么一对比，我们还偏偏需要这两个东西不可”
“我也希望，将来真的有同学，能够到达一个大境界中，不一定是指驭灵和修行，而是一种精神和心灵的境界”
“在这种境界中，人们会为了找到一个能够代替“败笔”的东西而不断的努力和奋斗，最终真的能够成功追寻到，实现一个人人平等，真正没有了任何阶级压迫、政治剥削的大同社会”
“我们要学会造福于民”
“……”
。
一整节课，他都在讲一些大而空的东西
未必是坏事，但恐怕没人能够听得懂吧
我扫视了一圈教室，已经有几个人开始埋头苦睡了，剩下的人恐怕也没听懂一知半解
靠着窗的那个男生，正扶着额头，用嘴叼着一个笔盖，正神采奕奕的走神着
我张了张嘴，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在外头，多少还是要注意点形象来着
其实刚见着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挺好看的
现在嘛……
我的眼神往下撇了撇，看见他正在抖腿，另一只脚不安地在地上蹭来蹭去，仿佛有多动症似的
唉，我沮丧的一低头，真是难看死了
。
剩下的半节课，我也全然听不进去了，悄悄的打量了教室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长得都不咋好看
于是我又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镜子来，打开来，露出点儿光，开始欣赏起自己的美貌
下巴的粉底有点花了，露出白色下面的黄色
显得很不好看，让我原本沉闷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了
。
第二节：偷生
。
入学的第一天，听完了那个班主任唧唧歪歪讲了一顿课之后，我便找上了他的办公室，向他请了假，美滋滋的背起书包，就回去了家里
热风仍然向我咆哮着，脸上有点烫，我不敢去摸，不知道已经融化透了我哪一寸的肌肤
我讨厌夏天！
。
我力气还是太小了，洗个浴桶都是这样的累
我没有一张皮能用了，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是这样的好看，不禁眼神眯起，透出些怜爱
早晚都会看腻的吧，只不过，不会是现在
开学了，日子会很忙，等到下一个周末，我就有时间去找一张新皮来
一张皮用久了，会起皱，会变粗糙，久久的盯着已经看腻了的脸，更是会让心情烦躁，恨上加恨
我们这个种族还是太危险了
幸亏我还没有走火入魔，一次也没有过
。
在里面加了些大青山的药草，我褪下去了衣裳，用手往里头伸了伸，温度正好
于是整个人便浸了去，好温暖好温暖
。
我整个人沉在水里，屏住了并不需要的呼吸，感受着全身上下开始沸腾起来的热气，连心脏似乎都能跳动起来了
“叮咚”
好，真好！
我咬起了牙关，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哪个人发来的消息，就这样破坏了这样好的气氛！
手上一用力，我懒得动弹，指尖传出来点力，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被我驭灵了来
甩了甩手上的水，划开手机，点开微信
是一条班级群的艾特全体人员消息，还有一条……
嗯……，好友申请？
【 命解钟 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再一看，原来是班级群里的学生
是和我同一班的学生
在班级群的昵称是……
【卉涛】
随手点了同意，点开他的主页去看，没有视频号，没有发过朋友圈
个性签名是一句：逍遥人间游
“……”
点开头像，是一个很可爱的动物表情包，蓝色的小狗
种种迹象，我好像能够猜到是谁了
我只觉得有趣，整个脑袋都浮出了水面，认认真真的打开了聊天框，输过去了一个
“你好”
对面很快回来了消息
“鲛人卉涛，很高兴认识你，同学同学，早晨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那么暴躁？”
“……”
“狐妖尹空，很高兴认识你”
“不是在上课吗？你怎么还能玩手机的？”
“我交了个模型机上去，同学同学，陪我聊聊天吧，第一天上学什么都听不懂啊，怪无聊的”
“……”
像是突然一下子，差点被刺出来个洞的心脏很快地被抚平了
似乎也没多大意思
叹了口气，将那手机往床上一扔，我便整个人又沉到了浴桶中
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啧，水凉了
。
从那以后的几天，卉涛就经常来找我说话，我经常冷着个脸子不回他，他碰了两次灰之后，就不来找我了
有一次我扫视通讯录的时候，发现他把我给删了
不过也好，早就没有什么期待感了
。
在学校的时光总是漫长的，我除了努力的去消化新学的知识，就是在学校漫无目的的闲逛，期盼着能够遇见几个好看的人，让我养养眼，也能心情好受些
始终没有一个能让我开心的笑颜
于是我又想到了那个叫卉涛的，也就只有他还能符合我的审美一点
。
回到教室，正是刚下课，那男生爬在桌子上睡觉，露出半张熟睡的脸来，还张着嘴，像是做着美梦，甚至能够看见要流出来的口水
我感到尴尬，觉得我真是饿了
我需要好看的皮囊为我自身服务，或者是用来养眼，但这样的……还是算了吧
。
七月末，我在市郊区外环线杀了一个越狱的杀人犯，取下了他的皮
虽然我不需要这样的皮囊，但，我脸上的这副皮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要不，我得得到一张崭新的、好看的皮囊来，要不，就要用普通的皮囊去滋润它，以防开裂，露出皮囊之下的丑陋
这是我杀的第七十五个人，是他开车撞过来的，先对我起的杀意
动手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了
我想着记忆中第一次取皮的我，满手鲜红，鼻子一呼一吸间全是腥味，浑身震颤，泪流不止，倒是可爱极了
那一天晚上，卉涛给我发了好友申请，向我诚恳的道歉，说还想跟我交朋友
我答应了
。
我和这些小孩们也说不上来话，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个怪胎
在我眼里，是我孤立了所有人
二级的知识很简单，卷子发下来，行云流水般我就写完了，手到擒来
成绩一出来，我果然是第一名，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出来恭贺我，我也笑着向他们点头
从那之后的几天，班里的学生，年级里的学生，每个人见了我都要在背后窃窃私语
我当然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唉，幼稚
。
卉涛常找我来说话，午休前的几分钟，他还坐在我旁边喋喋不休
我咬了一口鸡肉堡，听着他的讲话，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表情变换，觉得有趣极了
然后他便停下来了，望着我手中的午餐，吞咽了口口水
“你没去食堂吃饭吗”
我问
他挠了挠头，一脸尴尬
“上午跟同学猜拳来着，钱输光了”
“？”
我干笑了几声，在书包里面翻出来了一份餐盒，是我自己做的
“我觉着新鲜，给我自己带的饭，不过中午的时候还是买了饭，于是就没吃”
“给你吧，你也别饿着”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猛的地从凳子上窜起开，椅子被他弄得发出讨人厌的吱吱声响，让我浑身汗毛发竖
“谢谢你，八月初我有了生活费，一定加倍报答你”
他恐怕早晨就没吃饭，打开餐盒，咬着里面的米饭，大口朵颐起来，眨了眨眼，便留下了两行泪来，惹人心疼
“慢点吃，不着急”
我说着，只觉得天光好远，时光缓慢，似乎在我的身边流动，我能够摸到它的雏形
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露出的笑，那样明媚，那样好看，瞬间，我感觉，仿佛我的那颗心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真好看啊
。
八月初，他还了我全部的钱，我没多要一分
从此，他开始更加与我久周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精神亢奋，向我去讲他打游戏时见到的趣事，或者是一些校园八卦之类的
我也很开心，看着他，静静的去笑
哪怕，大部分的时候，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
开学一个月之后便是竞选班长
我对这种事情感到厌烦，便没有报名，不过名单出来的时候，我却看到了我的名字
有人不顾我自己的意愿，把我填报了进去
啊，有意思，到底是谁这么恨我，偏要这么针对我呢？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面思索着这个人到底是谁
直到，卉涛主动向我承认了错误
打死我都想不到，竟然是他
“我以为你没报只是有事耽搁了，所以帮你报上去了，施老师知道我和你平时关系最好，所以也没询问你，便直接相信了我，对不起”
“尹空，不过我真的想不明白，明明你成绩那么优秀，为什么不乐意……”
我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讲话
“擅自替我做主意，你觉得你很有趣吗？”
他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对不起，实在抱歉”
他像是认命的一般，低下头来，露出沮丧的表情，像是要任凭我说骂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但凡能和我吵两句嘴，也不至于这样让我无趣
“同学们已经投完票了，就差各科的老师去选了，已经来不及……”
“你跟我去找施岗！我让他去改！”
我突然伸出了手，猛地一抓住他，他首先还有点反抗，先要把手挣出来
当看到我眯起的眼光，便不再反抗，仍然是低下了头
。
我看着他，妄图从这个熟悉的面孔中看出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可是他眼睛里面是一滩水，有着清澈的青春活力
他正活着，真真正正的鲜活着
不像我，每天还要费尽心思的让自己的心脏去跳动
我像是泄气了一般，笑出来了，撒开了他的手
。
第三节：画皮
我成了班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仅是我不乐意
班级里面还有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叫做赵雨，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好孩子，她咬起牙关，暗暗向我瞥来仇恨的目光
呵
她倒是恨上我来了，却不知，我倒是很希望她能代替我当上班长去，起码德能配位
。
我不知道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但活着就是活着，起码比死了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最起码还能闻到花香，还能感受到人的体温，有人的心跳，看得见天空的颜色
每天早晨，我听着自己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都会感到一阵恍惚
渐渐的，我特别想听到卉涛的心跳声了
总是那样的有力量，蹦动的时候细细听来，就想山崩海啸一样，让我心惊
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嘛
。
我不知怎的，已经深深的迷恋住了他
迷恋上了他的皮囊，还有那沉重的心跳
。
放学时，我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学生们已经都走光了，除了赵雨
她好像故意等着我一样，故意的把东西收拾的很慢
“你在等我？”
我一边打开了小圆镜，去看我脸上的一块花掉的妆，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她
她拿书的手一顿，转向我来，眼中带着浓烈的憎恶和委屈
“尹空同学”
她紧咬着牙，这句话是活生生从她牙缝中间艰难溜出来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优秀成这样”
“在竞选前，我甚至乞求你，让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很需要这次机会”
“尹空，你答应我了，可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报名了？！”
她咬着牙，脸上起的红一块紫一块的，胸脯不断起伏，伴随着向我扑面而来的浓烈恨意，我也能共情一二了
“我也不想”
我收起了小圆镜，将它放到了我的口袋里
“我没有报名，是卉涛偷偷给我报上去的，我想撤回，但施岗告诉我，已经来不及了”
“你拿我当傻子吗？”
她指着自己，然后用发抖的手指向我
“班里面关系最好的就是你们两个了，你但凡换一个人，换一个不是卉涛的名字来骗我，说不定我就相信了”
哼，一个蠢货罢了
我瞥了她一眼，不去看她，自顾自的收拾起了书包
她被我无视了，被沉重的激怒到，手中亮起白光来，使出法术，浓烈的火焰便向我烧来
我蹙起眉，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为了这等小事就动起手来
若是真的伤到我，赵雨，你的前程就灰飞烟灭了
。
我有几万种方法可以接下这个招式，或者杀死面前之人
但我选择了最有趣的打法，那火焰燃烧到了我的身上，皮肤上开始传来灼痛，左半面皮肤开始融化
融化成一滩血水，里面露出血肉来，深刻
可见骨
赵雨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她连忙后退了几步，手中预备着一个法阵，见势不对，就要再次使出火焰来
血、肉、水不断加速融合，最终在地上缝出了我的脸，我一个起身，便从火焰中脱身而出
那些熄不掉的白色火焰也全灭了
“你根本不是狐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有些后悔了，上手摸了摸左脸，有些灼痛
我瞥向眼前之人
光明天使，已经超脱了妖精的血脉，是最高贵的血统之一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尹空，是一个，画皮”
。
教室的灯光明亮，八月中旬，天气渐冷，没有了热风，心情也不复往日那般烦躁了
早自习，没有老师盯着，班里面便开始聊起天来，我也自顾自的哼起了小曲
卉涛鬼使神差的和别人探着头，我低下来头写了道题，便赶到了身旁，有人站起来又坐下
转过头去，对上了他的笑
。
“你也不怕被老师看见”
“看见又能怎样？”
他仍然是那样好看的笑着，瞳孔中倒映出了我的脸，整个人顿了顿
“你好像，比从前，脸蛋更加白皙了”
“哦？”
我一挑眉，佯装惊喜
“那感情好啊”
手指在课桌间来回的滑动，摩擦出了一点热来，还有点躁动和不安
我的心脏又一次的跳动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在为了他
而是在为杀人
。
梦中，我看见了我妈妈
她抚着我的脸，眼中泪光闪烁，有万万千千的话堵在喉咙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她，那时候太小了，还不懂的分离的痛
最终，母亲俯下身子，在我额头上吻了一口，一滴珠泪掉在我的脸上
“阿空，像个正常人一样，你要好好活着”
“为自己去挣出个前途来……”
“妈妈爱你”
最后一句话，她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她又抱抱我，便将我推开
然后，风就把我吹了起来，不断上升着，衣摆正轻轻晃动着，我整个人都飞在了天上
不断远离寒冷，不断远离母亲
她两只眼睛停不住地流泪，一直望着我，在他身后，无数的怨灵和嘶吼的鬼怪随伴着大雾向她漫过来
。
那滴泪是暖的
。
我睁开眼睛，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个年头
想来，懵懂之时，就已经过去了八百年
妈妈，我想你了
。
赵雨失踪了十四天，莫托索的所有教职工老师都急得焦头烂额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我和赵雨见的最后一面，但那时候是摄像头坏了的第三天，也是她计划着杀掉我的第三天
后来，在一个隐蔽的长街角落，还有学校后街的摄像头中，都纷纷出现了赵雨的身影，那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影子，带有着画皮家族的传统秘术，没有人能够识得出来是假的
这样，她的失踪就彻底跟我摆脱了关系
。
铜镜中的我，脸是那样的白，仿佛都不需要素妆勾勒，我抚摸着我的眼角，我的脸颊，我的鼻子，每一寸都是那样的真实
手指传来热气，印在肌肤上的触感很烫，却让我明白，我还活着
只是有一点不好，这张脸看久了，就想到了赵雨
似乎有那么三四分的像她
。
中午吃饭时，我一个人点了一份乌鸡汤和几颗补充体力的小还丹
二级的学生都是有钱人，家里的天才地宝恐怕都能堆成山了，没人看得上效果衰微的小还丹，但我不成，我可没有那个条件，而且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我特别需要它
它能让我的心脏持续的跳动，让我感受着我自身活人的气息，心里的那点创口，被刺痛着，只能靠着这些来弥补
。
于是，我成了这里的常客，连着两个月了，都在这里点乌鸡汤和小还丹
感觉还不错，头发都变黑了许多
我摸着我的脸，真好看啊
这张皮应该能够用很长很长时间，足够我度过一个安详的日子了
。
周五驭灵课，莫托索给所有的二级学生都要测试一回驭灵术
结果，平时总是吊车尾的卉涛却是直接满灵力爆表，差一点就要超越我这个常居第一名的身位
在模拟测试中，他潜入深海，化作了鲛人的真身，仅仅一挥手，便能掀起几百米高的滔天巨浪
施岗说，期末要给他满分的成绩
。
“我觉着，上课学的那些东西也没用啊，你看我，从来不听，还不是能够得到满分的好成绩？”
他握住了手，大拇指朝着自己，一脸的骄傲自豪，整个人闭起了眼睛
眼眉修长，远远的望去，就像一座连绵的山峰，要延伸到耳朵后去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加快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
他没有得到我的夸赞，倒是显得不满意起来
“你也夸夸我，祝福祝福我嘛”
我看向他，从这个角度，我能够看到他的胸脯在起伏着，似乎能够听到那一声声沉重的心跳
我不止一次地羡慕和嫉妒他，有一个好的种族血脉，生命力是那样的繁盛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又是放学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笑了一声，将食指放在了他的胸膛上，那只手不断加重了力道
“你可知，施岗给你满分，仅仅是因为你有着鲛人族的血脉”
“你现在学会的法术，除了那掀起滔天的巨浪，这是鲛人族与生具来的天赋，你还会什么？”
“……”
我将手收了回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摩挲着手指尖的那点温热，牙齿重重的咬在舌头上，感受点腥气传来
在那一刻，我想要加重手中的力道，将他的心脏掏出来
。
从那以后，他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开始向我请教学习上的问题
我也很乐意去教他
我爱看他的脸，他的笑，爱听他的心跳
我很蠢吧，自己竟然变成了自己最鄙视的一种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
九月末，正是正是秋天的好时节，刚刚沸腾着生命力的树叶开始渐黄，也为过路的行人添上了几抹愁色
浴桶是那样的沉重，我每一次每一次去搬动它都要费好些的力气
可是今天碰上了一点小问题，大青山的药草……用没了
我一拍脑门，深叹一口气，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多采一点回来，哪怕是冒着被人发现自己是鬼怪的危险
。
打开微信，点开聊天框，卉涛给我发了几个搞笑的视频
他总爱跟我分享这种有的没的，只是我一个也没有看过
眼中出现了我设置的绿色键盘，拇指在上头停留了许久，也没有摁下去一下
。
周末，我去大青山采摘药草，就这样撞见了卉涛和赵凌冬
我皱起眉头，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之事
卉涛笑着跟我打招呼，说赵凌冬和他是许多年的朋友了，还把赵凌冬推到前面给我介绍认识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露出个诡异笑来，伸出手，示意要和他聊聊
“施老师说你成绩非常优异，我想认识认识你来着，正好，卉涛认识你”
“……”
赵凌冬同样回以握手，只是眸子里想要杀了我的那股怨念，是藏不住的
他是赵雨的哥哥，莫托索的一级学生，实力强劲
我瞥向了卉涛，他和我对视，眼中含笑
心里对他生疑，但是心底，却突然窜出来了一股声音，对我说
我其实深爱着他，又怎么能怀疑他呢？
我爱他？
荒谬！
。
日落的时候，我到了那片花海潮，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过来，来灼我的眼
我阖起了半只，脸上是舒畅的笑意，全身却紧绷着一根弦，手上是一片能够被轻松捏碎的符文，若是赵凌冬动手，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就是这里了”
我把后背上的篮筐放到地上
“我需要在这里采些草药，你们也要来吗？”
赵凌冬的眼睛一直钉在我身上，未曾脱离半分
卉涛左看看右看看的，正惊奇着，原来大青山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
赵向我走来，他的眼睛望向了天边的云彩，微风吹起了他额头前的刘海
“尹空，你知道吗，这块地方极其隐蔽，很少有人能够走进这里”
感受到他伸出手来，我猛地一转身，手中捏着那块符文，胳膊还有点发抖
我有些后悔在今天出门了
他眼中焦灼，望着我，视线却不在我身上
“妹妹小时候经常和我来这里玩，这里有很多花都是她亲自种上去的”
“我在莫托索闭关了四年，出来的时候，那个脸上肉嘟嘟的女童，已经变成了大孩子了，亭亭玉立，一笑一颦之间都是那样的优雅，让我欣慰极了”
他手上开始凝聚出恐怖的灵力，他在驭灵，这种等级，是连我都远远达不到的！
卉涛吓了一大跳，想过来拉住他，却被一股无情的力击飞了出去，发出一声闷哼
赵凌冬猛地来看我，双眼发出嗜血的凶狠气息
“她告诉我，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习了，他要万事作第一名，给哥哥争气，给赵家争气”
“她只有十三岁，十三岁！你为什么这么残忍，要把她活生生杀掉，要将她的皮滋润在你的脸上！”
“你根本不是狐妖，你是画皮鬼，是一个本该断绝血脉的种族！”
我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跌坐在地上，巨大的风向我吹来，瞬间就带走了我所有的灵力和修为
我想要捏碎手中的符咒，它却直接变得暗淡下去，我低头看去，猛然发现，不知道哪里来的冰碴子已经蔓延上了我的手臂
我张大了眼睛瞪着他，不敢相信
“这力量是禁忌，你如何能使用？”
他却是笑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甚至专门低下了头来
“因为等级”
他又将头高傲地抬了上去，双手扬起，做出和风拥抱的姿态
“所有妖精的规则都是天使制定的，作为天使的后代，我自然有使用它的办法”
他的一只手团起，做出了一个轻蔑的手势
“尽管我姓赵，不姓拉斐尔，血脉不纯，力量单薄，但我和你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有些东西就根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比如说你，还有你那可恨的种族！”
“在上层阶级中，我是微小的，但是掐死你一个小画皮，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简单单”
冰冷吞噬掉了我，寒冰蔓延上了我的皮肤，冻结了我每一寸的血肉
我好冷啊，这种痛苦，我遭受了八百年，如今才逃出来了四个月，才四个月……
我只觉得眼皮狠狠地一跳，无数的冰冷从我的脚底蔓延到我的身体上去，还在不断的往上蔓延着
我抬起头，和他对视上
“是赵雨提前用特权将摄像头屏蔽掉，想要在放学的时候杀掉我”
“你恐怕不敢相信吧，记忆中哪哪都好的妹妹竟然有着这么恶毒的心思呢”
赵凌冬咧开了嘴，露出些讥讽的笑
“是啊，她还想跟我争家产，要和我争第一来着，若不是你提前动了手，我也会杀她”
“光明的火焰天生对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有压制力，你再怎么强大，都不可能轻轻松松地斩杀一个天使”
我惊愕地看着他，看着他那逐渐变得狰狞的脸
他蹲了下来，用他那带有温度的手抚上了我的脸，感受着手中的冰冷，他嫌弃地又撒开了手
“你应该谢谢我”
“半年前的时候，我就给她下了药，逐渐蚕食她的心脏，吞噬她的理智，否则，你杀不死她”
。
原来是这样
。
我闭上了眼睛，认命一般
我作了一个替死鬼，把我所夺的一切都拱手让给了别人
我曾经以为我聪明绝顶，如今看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她死了，是一个画皮杀的，这件事即将变成公认的事实”
“而我处决了你，我就会变成惩治罪恶的英雄，到时候，什么莫托索，什么赵家，我都不在乎了”
“我要当规则的制定者，我要成为新一代的神！”
我感受着他的疯癫，看着他眸子里面映溢出来的偏执，也觉得挺可笑的
等级，永远是一条不可跨越的天堑
还想成为规则的制定者，想成为神？
哈哈哈，好笑
。
我的心里好受多了，好像掌握了一种胜利的法则
就让他带着这个梦活下去吧
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
第四节：青山
。
好冷，好冷
像是洗完了热水澡以后，突然跳到了冰冷的海里一样
不断的往下沉，汹涌的水会闯入我的口腔、鼻腔，无孔不入的冲击着我身体里的脏器，要将它们挤压成碎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还残存着意识，还能够醒过来，还能够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光景
。
我进入到了一个海底的空间，可是远没有我那样冷，身子下头还传来些温热
卉涛背着我，一步一步地走着，我突然看见了我的手指，皮肤正在一点一点的剥落下去，露出里面枯瘦的死肉和黑气
我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他见我醒过来了，满心欢喜
“尹空，别怕，是我啊”
“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的，踏过这条水路，就到了我的故乡，我会向鲛人长老们请求收留你，这样，你也能活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
我一下子就推开了他，明明没有用多少力，他的后背看起来是那样的坚实，可是为什么，我轻轻的一推，他就倒了下去
我也摔在了地上，还如往常一样，一点疼痛也感受不到
“你……”
我震惊地望着眼前之人，他那茂密的头发灰白了，狼狈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确实弓弯着腰，佝偻着背
我还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只是一下一下的，那么的微弱，间隔的时间那样的长
我感受不到他的生命力了
“你做了什么！”
我扯出了嗓子去喊，去质问他，连我都没有察觉到，竟然就这样流出了两行的泪
他狼狈的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全身都在颤动，形如枯蒿，像是很快就会被腐折的朽木
他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就又倒了下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他皱起眉头，脸上的皮囊失去了光泽，显得有些难看了
。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寒冰地狱岂是能这么容易逃离的？
鲛人族皇室一脉，是海洋的儿女，每一个新生儿都天生带有一枚内丹，让他们有着旺盛的生命力，长寿几千岁
这一路走来，还真是暖和啊
可是，可是……
。
我想，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吧
我蹲了下去，伸出了没有温度的手，颤抖着，轻轻地在了他的脸上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才十四岁，卉涛”
“我是画皮啊，是恶鬼呀，怎么值得你用生命来救呢？”
我的声音也发抖了
他看着我，艰难的睁开了半张眼睛，来望我，还不忘呲着个大牙给那儿乐
他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慢，我想，不能再这样了
“我……我不在乎”
“我喜欢你，尹空同学”
“我还想吃你做的盒饭，还想给你分享视频，还想让你教我读书识字，我……”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没有说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抱着他的上半身，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逐渐冷下去，心跳逐渐放缓，眼睛像没有了知觉一般，簌簌地往下流着泪
我也没有了多少力气，我失去了所有的法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一直的哭，一直的哭
。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他拉住了我的手，紧咬着牙，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赵凌冬想让你死……”
“答应我好吗，别管我了，走下去，走下去……”
我望向了远方，我正身处着一条隔绝了水的圆形通道，一大群一大群的鱼漂游着，从这边掠过去，直到海的那边，望不见尽头
“一路来，真的很暖”
我说着，将他缓缓放下，放到了地上
“到底是小孩子，幼稚死了”
我伸出了手，用力地，用力地将他脸上的泪珠尽数抹去，手掌摸上了自己的胸膛，将那点温热和力量取出来，化作了一个力量十不存一的内丹，注入到了这个傻孩子身体里
他睁大了眼睛瞪我，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却梗在喉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扰动了些海水，用出了我最后的一点力量，让鲛人族的人知道有一个画皮鬼闯入了他们的领地
这样，他也能得救了
。
“卉涛，要好好活着，不要上课睡觉了”
“为自己挣出来个光明的前途去，我在下面看着，会感到很开心的”
我拼尽了最后的力气，露出来了点儿笑
他开始伸手，抓住了我的衣摆，让我不要走，我发了狠，腿上突然一用力，便挣开了
“最后，请不要忘了我，我叫尹空，是个画皮”
我转过身去，从容的叹了口气
。
身后传来在喉咙里面挤出来的嘶哑声，我摇了摇头，只觉得这声音格外难听
幼稚死了，幼稚死了
我是这样的幼稚，他也是这样的幼稚
真是的
。
双手高高抬起，似乎有风吹了过来，我就这样怀抱着它
我穿着一身素裳，那风直直地吹来，吹动了我的裙摆
我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唤出了那个囚禁了我几百年的牢笼，我又想起了母亲
对不起，妈，我没办法，我……主动回来了
我好想哭
。
海浪慵懒的扑过来 ，然后又退了回去，只余下了这空茫茫的深邃海底
冰冷的漩涡之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亡魂嘶喊着，一个个的伸出手向我涌过来
脚上，双腿上，渐渐起了冰碴子，迅速地蔓延了上来
好冷，好冷
我用锋利的指甲狠狠的掐着自己手指，将那皮撕裂，露出里面的血肉来，透出些鬼怪原型中露出的黑气
我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
我从来没有过心跳，我总是纠结于此，总是为了夏天的热风不能让人心跳加速而烦躁 所以我会用大青山并没有什么用的药草，配上点画皮的秘术，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真的跳动起来
终归是假的
但是现在啊，我只觉得，有没有心跳什么的，无所谓了
。
“回来！”
一个又一个自私的熟面孔展现在了我的眼前，它们都痛恨着我，痛恨着我抛下了他们，独自一个人离开了寒冰地狱
不过现在，我回来了
我伸出手来，不再反抗，任凭那些恶兽将我我撕扯进了深渊中
我的灵魂被撕裂着，被人报复性的抓挠着，被冰冷无时无刻的蚕食着
我要再受这样的折磨，无休无止，永生永世也出不来了
。
害
最起码，我真正活着过
我从来不相信那些戏折子里头的爱情故事，我不是那只东南飞的糊涂孔雀，也不是那两只在化成碧血的多情蝴蝶
但我始终没有想到，这种我嘲笑不已的戏码，有一天会落到我自己身上
我好像有过人的体温，有过心跳，闻过花香，看到过天空的颜色，流过眼泪
我总觉得我将生死和一切都看淡了，直到，我明白了这世上真的有人爱我，心甘情愿为我去死
我仍然不愿相信什么山无陵，天地合，但最起码那点被刺穿了的心脏，一个漏风的窟窿，时时传来些疼痛，让我欣喜不已
所谓的等级埋葬了所有的画皮鬼，可是最初妖精世界，是包括着鬼怪的，他们在每个人应生来平等的土地上，剥夺了鬼怪活着的权利
这就是“等级”，是我们一代一代人用尽了自身的血肉去塞填它，也无法跨过去的鸿沟
我还想考入一个好学校，将来按照妈妈说着，去挣出个好前途来，让自己变强大起来，直到有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这一切
摇了摇头，我又一次发觉了我的幼稚和不切实际
我的力量太小了，小的我好委屈，好想哭
可我被爱着……
我像一个活人一样，被爱着
他让我觉得，似乎这消磨人魂灵，不与人活路的地狱，也不是那样令人恐惧了
。
我有过心跳
。
【全文完】
--团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