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伤魂失双亲,佛前剔骨炖鸳鸯。
破败的神庙里,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状若枯槁的人群围在一口大锅边欢快起舞,庄严肃穆的神像前,肉香将人们的痛苦消弭无形。
清澈的汤水里还飘着几根断肢残臂,有皮肤粗糙属于男人的,也有皮肤细腻属于女人的,心有不安的老妇盛一碗肉汤,跪在神像前告罪。
“求菩萨原谅,罪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告罪完毕,手中那碗肉依然烹香。
往那锅中看去,清汤面倒映出一个被吊在空中的小孩,鼻涕和眼泪掉进锅里,刚好为清汤补充些许盐味,小孩神情木讷看起来十分痴傻。
我这是在哪?李清尘的视野里,那锅肉汤令他恐惧的同时又感到一股悲伤,紧缚在背后的双手让挣扎只是徒劳。角落里,一滩新鲜的血迹洒落,被翻得凌乱的包袱随意丢在一边。
救命啊!有好心人吗?你们快放我下来!官兵马上就到了,你们快放了我!
“呃……”
心底不知何处涌出的千言万语,到嘴边化作一阵沙哑又低沉的哀鸣。
“喂,这小子不会是吓傻了吧,你看他怎么一副痴呆样。”有人对着流口水的李清尘指指点点。
“傻了也好啊,傻了就没那么害怕了。一个小孩子,见了方才的场景吓掉魂倒也正常,不管他傻没傻,反正这细皮嫩肉的吃起来应该口感最好。”另一人大大咧咧地说。
“这倒是,老哥说得我都有些期待了。”
吃了我?这锅是…人肉!再闻见那股肉汤的香气,李清尘却只恶心得想吐,绑住他的绳子悬过房梁,他根本无从借力挣脱束缚。
众人吃饱喝足,就地而眠,人贱如草的世道里难能饱餐一顿,人们很快沉沉睡去,只留下独自吊在空中的李清尘无声哭泣。
哭?我为什么要哭?这不是哭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逃出去啊可恶!李清尘在心中呐喊。
无人应答他的内心,夜深,火堆渐渐熄灭,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哥?哥,我来救你了。”漏成筛子的屋顶撒下月光,出现在李清尘眼前的,是另一张稚嫩脸庞。
哥?谁是你哥?你是来救我的?不!您才是我哥!太好了,快放我下去!
尽管孩童已经尽可能轻手轻脚,但用锐利的石片磨断绳索、放下李清尘的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些声响,万幸,所有人都睡得很死,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今天这样饱餐过了。
小孩哥牵着李清尘潜出庙宇,一到野地里就撒腿狂奔,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大门口的守夜人发出的叹息。
不知何时,云遮了月,漆黑的夜里,小孩走着走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李清尘本能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可半晌却发现自己只能像个木头一样杵着。
“爹!娘!你们怎么不见了!你们哪去了!”小孩扑在李清尘怀中,“哥,你和爹娘不是在一起的吗?他们去哪了?我想爹娘了。”
你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李清尘心里突兀冒出来一句话。
哭了许久,他才察觉到李清尘不对劲,自从那庙宇出来,他的哥哥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哥?他们把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哥!你不能再丢下我不管!你不要不理我!你千万不能再离开我了……”
“不要,离开我……”小孩哭着哭着,将李清尘放倒在地上,他趴在李清尘的身上不知不觉睡着。
能不能不要趴在我身上睡觉?好重的!李清尘腹诽,可他完全无法掌控身体,只能任由摆布。
渐渐的,他也睡着了,在梦里,他又梦见了那叫他哥哥的孩子,孩童向他诉说了很多,他说自己有一个家,一个温柔的父亲,一个严厉的母亲,和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
“爹舞剑的样子真帅,你看我画得有几分像?”
在孩童的梦呓中,一家人还是开开心心地生活在那方小院子里。父亲每天在院里练剑,母亲拿着热毛巾笑吟吟地在一旁等着给父亲擦汗,他和哥哥被要求在廊下练字,字没写几个,却偷偷在纸上画下父亲的英姿。庭院的桃花谢了又开,结出又大又甜的桃儿,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可这一年,庭院的桃花匆匆凋谢,结出的桃果又苦又涩,土地干裂的缝隙可以伸进手臂。城中,行尸走肉的呻吟穿过墙垣,饥民们堵在门口,不知是谁带的头,暴力像野火般突然蔓延,人们变成野兽闯了进来,闯进了这一方属于他的小小世界,把这世界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践踏。
小小的他藏在那方水缸里,一直等到外面那些熟悉声音的惨叫一个个熄灭才从水缸里爬出来。那是他和哥哥捉迷藏经常躲的地方,每次他躲在里面的时候都会期待哥哥找到他,他知道哥哥能找到他,可这一次,谁也没有来找他。
他走出变成废墟的家园,循着一地狼藉找到这间小破庙,他找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了很久,这里,他只找到了哥哥。
第二天,孩童带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醒来,默默拉着已经痴呆的哥哥加入流民的队伍,跟着一连饿了几天后,孩童兴高采烈地为他们找到了食物。
喂喂喂!你不是要我吃下这玩意吧?
李清尘看着眼前的一坨夹杂着土块的绿色糊糊,本能地想要拒绝,可奈何他实在没有选择的权力。
“来,哥哥,我找到了一些吃的,你先吃。”
孩童把东西用手捧到李清尘的面前,见李清尘一动不动的样子,他又笑着说,“这个可好吃了呢!哥哥我来喂你吧。”
好像一点味道也没有啊,难道我味觉失灵了?孩童当着他面用手捻起,一点一点将这坨东西送入他嘴里。
“要是,要是不好吃的话,你就告诉我,好吗?”喂着喂着,孩童忽然又哭了起来,他的哥哥仍旧一动不动,毫无表情,除了体温,简直和一块石头没有区别。
突然,一股甜味冲进嘴里,李清尘一个激灵,这简直就是他吃过最甜的东西,甜得比师父从外面村子带回来的蜜糖还要甜,甜得他大呼:再来点!再多来点!
哥哥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
“啊?哥哥你是很喜欢这个吗?那就再多吃一点!”孩童看见哥哥脸上那一丝笑意,转瞬破涕为笑。哥哥开心,他也开心,哪怕自己的肚子还在咕咕叫。
流民的队伍一路向南,李清尘就这样被迫和这孩童一路流浪,孩童人小却很是机灵,大概也是被这世道逼的吧,他竟带着李清尘一直走了一二旬都安然无事。
也不知走了究竟多远,某天,阴沉沉的云朵缓缓压下来,老鸦盘旋在天空,前方的流民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骚乱,李清尘清楚地听见有人高喊:
“马匪!马匪来了!”
人们顿时像发了疯地朝后方狂奔,可本就虚弱的灾民仅靠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马匪们在马背上挥舞着马刀,见人就杀,对暗无色彩的大地来说,血水大概是这些天来唯一的滋润。
“快跑啊!哥哥!”
“前面有个废弃的村子,我们快进去躲一躲。”
大路上根本无处可躲,完全是马匪的活靶子,不少人和孩童的想法一样,想躲到废弃的村庄里甩开马匪。
“给我搜!”马匪表情冷漠,微微有些卷口的马刀不断滴着鲜血。
“快躲进来!”
在一处废弃的院落,孩童拉着李清尘躲进了一口空荡荡的水缸里。
“哈哈!躲在这呢!”
外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马匪们冲进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搜查,他们杀人是为了搜刮钱财?为了收集口粮?亦或单纯只是杀人取乐?李清尘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孩童捂着耳朵依偎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
砰!
大门被一脚踹开,马匪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查看,听见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孩童颤抖得更厉害了。
李清尘清楚如果一直待在这不动的话,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这水缸虽然在院子的角落里,但只要有人走过来看一眼,他们就一定会暴露。
哥哥忽然轻轻抚摸起弟弟的背,像是在安慰他,孩童停止了颤抖,不可置信的看向哥哥,哥哥俯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等我。”
这是沉默了这么多日的哥哥第一次说话,却也是最后一次,他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大声的呼喊吸引了所有马匪。
什么情况?喂,我为什么要送死啊!李清尘欲哭无泪,他根本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就好像是在一场梦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作死,一众马匪齐齐杀来。
良久,久到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失,孩童从水缸里爬出来,他的哥哥终究没能找到他。他走过遍布尸体的街道,惊起趴在尸体上的乌鸦群,他没有哭,因为他已经麻木地哭不出来,像失了魂一样,愣愣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唔……好疼……
眼前一片漆黑,李清尘想睁开眼睛,没抬动眼皮,只把眼珠子转了一下。
“有动静了!有动静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兴奋地大叫,“他刚刚转了一下眼珠子!白姐姐你看见了吗?”
谁啊?谁家孩子咋咋呼呼?
李清尘又试着抬起沉重的眼皮,这一次他成功睁开双眼,眼珠子却只来得及打个转,两道人影在眼前闪过,眼皮子又紧跟着合上。
“他刚才睁眼了!你看见没!”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阿水,病人需要安静。”
“哦,不好意思啊。”
稚嫩的声音偃旗息鼓,清冷的女声凑到自己面前,伴随着对方的呼吸打在脸上,李清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脸上突然传来轻微几点刺痛,沉重感瞬间卸去,光明抹去黑暗,眼前变得清晰,一张淡雅的脸离他不到寸许,一双明眸正对他仔细端详,和那双眼对视的一瞬间,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脏砰砰直跳。
这难道就是……心动的感觉?
“白姐姐,这人该不会是傻了吧?他怎么看上去呆呆的?”稚嫩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属于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眼瞳灵活,气息平稳,看来你的伤势恢复得不错。”
李清尘反应过来,连忙道谢,“是姑娘救了我么?姑娘妙手回春,在下李清尘在此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汉医馆,白影。”白影微微颔首,“要谢就谢你那同伴去吧,是他背你到这,也是他用自己体内的精气为你重塑血肉,也不知他修的是哪门玄妙功法,若非如此,你这条命只怕是悬了。”
“哇,原来仇哥哥也那么厉害吗?”十四五岁的眼睛里满满的崇拜。
没想到一面之交,他竟没有弃我于不顾,看来他倒也讲义气,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李清尘暗自庆幸,开口问道,“白姑娘说的可是仇恶?他在哪里?我也该好好谢他一番才是。”
李清尘想爬起来,却感到四肢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精神甚是疲惫,就像做过一场噩梦一般。
“他给你治疗完就出门了,还没回来,不用着急。你身上的外伤虽已无大碍,但毕竟受到过重创,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养两天恢复元气。”白影扶下李清尘躺好,“水呢?昏迷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
白影这一提,李清尘方才感到口中干涩无比,阿水见状连忙端过茶壶,直接给他灌了一壶水下肚,喝了个水饱,李清尘这才觉得舒服点。
“诶,对了,”李清尘猛地想起那张他十分想保护的脸,“白姑娘可有救下一浑身赤裸的青年?”
“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我让仇恶一并背那人回来了,就安置在你隔壁。”
“那不知他情况如何?”李清尘关切地问道。
“放心吧,他并无什么外伤,单纯身子有些虚弱,给他置了几副调养的药,只是他似乎心有郁结,身体的恢复状况一般。”
吃了白影的定心丸,李清尘这才放下心来,暗暗打算找个时间和这个名叫丁小君的青年聊一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对此人时有股无法言说的天然亲切感。
“对了,之前为你治疗外伤时脱了你的衣服,见你身上有这块玉佩,不知你是从何得来的?”
白影的手上,一块雕刻着半边阴阳鱼的玉佩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白影的表情看上去毫不在意,似乎只是将这玉佩的事随手一提。
“这是我的贴身玉佩,师父说救我回家里的时候就在我身上了,让我带好了,说不准是我家里人给我的,虽然我从来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你就把它藏好了,别让人知道,懂吗?”
“难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
“哦、哦。”
白影突如其来的严肃中断了李清尘接下来想说的话,她将玉佩塞进李清尘的枕头底下,“好好休息,今日我还要出门义诊,晚上再回来看你。”
这摆明了就是知道我这玉佩的秘密,有机会一定要从她嘴里套出来!李清尘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一直没说话的阿水忽然故作害怕地说,“哎呀呀,知道了大哥哥的秘密,该不会要灭我的口吧!完了完了,我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想不到也逃不了这红颜薄命的下场呵……”
什么情况?李清尘皱着眉毛,一脸问号地看向少女的表演。
“你这小妮子就爱玩,给你配的药,记得每天晚上敷一敷。”白影轻轻敲了一下阿水的小脑袋,“我走了,你可要把病人照顾好了。”
“保证完成任务!”阿水原地立正,铿锵有力地回答。
“你这又是学的哪一出话本上的台词……”白影摇摇头,有些失笑,看来她也被这憨态可掬的少女逗弄到了。
“这不是哪个话本上的,这是我学的仇恶哥哥的。”阿水吐了下舌头,站在门口和白影挥手,丱发两边的两个包子头摇摇晃晃,“再见啦白姐姐!早点回来哦!”
古灵精怪的少女,李清尘得出结论。白影走后,李清尘这才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屋子,简陋的家具陈旧但干净,窗外栀子花香,一条看起来有些黑乎乎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李清尘扭头打量起眼前少女,那姑娘身材娇小可爱,脸上少许雀斑透着稚嫩,有着一双因常年劳作而不符合年纪的粗糙小手,皮肤些微发暗黄。女孩脸上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懵懂和活泼,眼里满是对外界的好奇。
“你叫阿水?”他有注意到先前白影对她的称呼。
“我叫牛金水,你叫我阿水就行!”
“我昏迷了多久了?这是哪里?”
“当然是我家啊,还能在哪,”少女在房间里蹦蹦跳跳,活泼得像只小麻雀,“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你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真谢谢你……李清尘无语,“你家……是哪里?”
“解甲乡,这可是成都附近有名的军功乡,我家在这开了个茶摊供路人歇脚。”阿水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茶水润嗓,“你家又是哪里的?”
“说了你肯定也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从成都往西南走上百里远处,过青城山,山间有一无名小村,因村中种了许多花田,酿造蜜酒,外来的客商管我们那叫百花村。”第一次和别人介绍自己的家乡,李清尘有些眉飞色舞,“村子里有条小溪,沿着小溪一直逆流往上能寻到一小山谷,我和我师父还有另外两位老人家就住在那。”
“你师父?你也是习武之人,想必你师父一定很厉害吧?”阿水看见墙角李清尘的长剑,两眼放光地凑过去。
“当然,我师父可是天下第一剑客,一手剑术无双,说得就是他。”
“吁,吹牛。”阿水扮了个鬼脸,“既然你师父那么厉害,那你会飞吗?”少女没头没脑地问。
“啊?”李清尘被问得一愣,我又不是鸟,怎么会飞?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武林高手左脚踩右脚就可以飞起来啦!”少女站起来给他示范蹩脚的动作。
“呃,那样是飞不起来的啦。”
“那你能用一片叶子杀人吗?小说里这样写的。”
“呃,大概有的高手可以吧,反正我不行。”
阿水眼里的亮光暗下去,“那你会什么呀?”
“……”我啥也不会……李清尘躺在床上,被少女古灵精怪的问题问得欲哭无泪。
“你这么弱,你师父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吗?”阿水表示质疑。
竟然被一个小孩子瞧不起了……“那是肯定的,只怪我太差劲了,不止我师父,那两位老前辈也都各有所长,一个是喜欢种植花草的老嬷嬷,因为村里人都向她请教花卉种植的技艺,大家都尊称一声花仙姑,我师父那一手剑术就是和她学的,另一个是喜欢摆弄木头的老伯,我叫他木爷爷。”李清尘和阿水聊着聊着转移起话题,“你家人里都有谁啊?”
阿水挠挠头,“家里就我爷爷,我哥哥和我,我哥牛谷子在孔雀山庄做工,他武功也十分厉害,你别想欺负我哟。”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两下小拳头。
“孔雀山庄?”又是一个李清尘没听过的名词。
“连孔雀山庄都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哪里来的二傻子吧?”阿水关上门一脸惊奇地回头。
“得得得你当我没问过。”李清尘朝阿水翻了个白眼,“那你的父母呢?”
“他们,都不在了……”闻言,阿水低下头,心情一下失落。
李清尘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连忙转移话题,“那白姑娘和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白姐姐半月前来到我们村子,她四处为人义诊,爷爷一直有腿疾,每次发作连地都下不了,结果白姐姐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治好了,简直太神奇了!我们村子里很多都是上年纪的老人,白姐姐不管大病小病照治不误,分文不取,大家都叫她女菩萨呢!”阿水脸上笑容展颜,“我们都很感谢白姐姐,家里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所以爷爷坚持要让白姐姐免费住在我家,人不能知恩不报。”
有意思的一家人,李清尘心想。“这一下家里多了这么多客人,只怕是对你们而言负担颇重。”
“没有啦,仇恶哥哥可给了不少银钱,说你身体受伤需要滋补,让我们弄些好东西给你吃,多出来的钱说是我的辛苦费哟。”
阿水一脸小财迷的样子,李清尘心里暗暗发笑,“他给了你多少辛苦费?”
阿水没有回应,李清尘微微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这小妮子居然拿着自己的剑在玩。“喂喂喂,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啊,那可是剑,你小心伤到自己。”
“这剑还没我的茶壶重呢,呀,连刃都没有开,真可惜这么好看的一把剑……”阿水拿着长剑摆出一个剑指江山睥睨天下的姿势,“却没有剑鞘。”
拜托别把我的剑刮花了!在李清尘可怜兮兮的目光中,阿水尽情把玩了一番他的长剑,这是一个农村女娃大概一辈子接触不到的东西,她自然觉得新奇。尽兴后,阿水还是很有礼貌地将长剑放回原位,转而坐在床边,轻轻帮李清尘履好头发,嘴角带着一丝坏笑,“你现在不能动了,还想管我不成?就乖乖躺好当娃娃听我讲故事吧。”
“故事?什么故事?”李清尘一脸茫然地看阿水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
“我最喜欢读故事了。”阿水手里不知是从哪里淘来的便宜货,书页泛黄开裂看起来已不知翻了多少次,“现在是故事时间……”她在李清尘的耳边吹气,挠得他耳根直痒痒。
话说从前有个女孩,所在家族算不上豪强,不过也十分优越,从小被家人逼迫学习诗书礼仪,琴茶技艺,给她定下的人生目标就是嫁给豪门子弟,所以她每天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有一日,春华满园,桃色芬芳,一只纸鸢偶然飘进院落,一个男孩为取回纸鸢偷偷溜进高大的墙院,本是天悬地隔的两人意外相识。男孩见她闷闷不乐,便时常带她偷溜出去,一个大家闺秀跟着一个穷小子,下河捉鱼,上山挖笋,一起去市集闲逛,看尽都城繁华烟火。
男孩女孩自然而然坠入爱河,由于对女孩技艺礼仪学习之外的一切漠不关心,女孩家人甚至数年后才发现此事,当即逼迫二人断绝关系,否则便杀死男孩,因为女孩早已被许配给一家豪强子弟。
女孩从未感受过家人对她的爱,因此毫不犹豫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和男孩私奔,二人拜天地为父母,庙前成婚,远走他乡。
不会是什么烂俗爱情故事吧,李清尘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小女孩可能大都喜欢这种故事。
二人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男人很有才干,白手起家,没几年便在外闯出些名堂,这消息很快让当初的贵族子弟知晓,他带着打手趁男人不在家时找上门报复,绝望之下,女人当场自杀,待男人回到家中时,女人只给他留下一个藏在衣柜尚且熟睡的女婴,那是他前不久才刚刚满月的亲生女儿。
男人悲痛欲绝,带着女人的尸首回归故里,让她落叶归根。他在家乡改头换貌,重新置办家业,做起另外的生意。至于他的妻子,他花重金聘请大师做法超度亡魂,将妻子安葬在新家后院的桃花树下。
虽然一切从头再来,但没过几年,男人的事业便走向巅峰,成为当地一方豪强,宅院也扩建得极为宽广。可说来奇怪,自新家落成时算起,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仆人悄然失踪,以至于有流言说男人家中有邪物作祟。尽管男人开出高薪极力安抚,并命令所有人对此三缄其口,可还是挡不住人心惶惶众口铄金,这些风言风语俨然对男人新的事业造成一定打击。
无奈之下,男人只好重金请道士来家中做法。那道士见多识广,一来便发现宅中阴气极重,必有邪祟,为保安全,他让男人暂时遣散家中仆人,却独留下男人,当天晚上带着他在堂前起坛做法。
单说那道士一身装束穿戴齐整,手持桃木剑,看样子绝不是滥竽充数之辈。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绕坛三圈,饮一杯黄酒喷出火焰来点燃了符纸,扔在一方小熏笼中飘出阵阵烟雾,这才转头问道,“知道为什么今晚让你留下吗?”
男人不明所以地摇头。
道士拿出八卦镜,像模像样地在屋前屋后照了一番,“月华所在,阴气极重,我看你家这股阴气来自后院,若我猜得不错,后院可葬着什么人吗?”
道士严肃的神情不似说笑,男人意识到眼下之事非同小可,不禁紧张道:“不瞒大师,那里葬的是在下发妻,已有几年光景了,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道士紧锁的眉头透露着对事态的担忧,“我无意冒犯,但……你妻子可是含冤而死的?”
“没错!”男人紧握拳头,声音带着压抑,仇恨的火焰在眼中燃烧,“她是被人逼死的……”
道士点头,不再多问,“这就不奇怪了,含冤而死,阴魂不散,加上你选的位置刚好是一处灵穴,阴气化灵,恐怕你的妻子已经尸变,方才我去后院探查过,桃树脚下土质翻新,邪祟早已出世,你家中仆人恐怕的确是被它所害。”
男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长是说……”
道士捋着胡须,胸有成竹,“阴魂附着在死尸上,尸变为只渴望血肉的僵尸,这就是人们失踪的真相。”
“大师的意思是……”男人仍然不敢相信,“每年失踪的人都是叫我的妻子……那个僵尸吃了?”
道士点点头,“今晚恰逢月圆之夜,这僵尸必定趁着阴气最重的时候现身,一般僵尸都会先害亲人,所以我需要你作诱饵冒险引出僵尸,我来把它制服。”
男人神色挣扎,“大师是要消灭她吗?”
道士拍拍男人肩膀,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僵尸本就是已死之物,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妻子的灵魂得到安息。”
“如果这样能让她安息的话……好,大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男人看上去有些忐忑,但仍然在道士鼓励的目光中下定决心。
“待会你在堂前坐定假寐,我在周围布置陷阱,埋伏在梁上,等那僵尸出来,中了陷阱,想必杀它不难。”
道士做好布置,按计划伏在梁上,男人鼓起勇气坐在太师椅上假寐,虽是闭着眼,却紧张到额头不断流出汗水。子时一到,阴风过堂,烛火熄灭,一阵阵野兽般的低声嘶吼从身后传来,一顿一顿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男人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瞪得滚圆,身子僵直在座椅上,终于是没来得及那脚步声落入陷阱,男人先一步没顶住压力,头也不回地崩溃大叫着逃走。
罢了,没此人在场倒是可以放开手脚,一只寻常僵尸而已,道士心想。他带着绝对自信,大喝一声从房梁上跳下,桃木剑挑起一张符篆便刺向僵尸。
那僵尸转过身来,浑身腐烂,散发恶臭,一双眼珠子快掉出眼眶,模样十分可怖,见那道士迎面刺来竟很有灵性地闪向一旁。
好灵活的畜生!道士连连出剑,谁料这东西灵性非常,似乎知道眼前身穿道袍的家伙不好惹,只顾躲闪,想往后院跑去。
“哪里走!”道士祭出金钱剑拦住僵尸去路,他步步紧逼,僵尸困兽犹斗,呲出尖牙,正在紧要关头,男人忽然去而复返,高声大喊:“大师!用这个!”
道士回头见男人高举着一把宝剑,剑身上灵气流转,月华不染,一眼便知是至宝,心中顿起贪念:我修道一生却不曾拥有此等神物,却叫一个愣头青据有,岂非暴殄天物?不如想办法据为己有。
道士心中敲定,于是待男人离近,一掌拍在他背后,强烈的推背感让男人一个踉跄正跌进僵尸怀中,僵尸顺势将其掳走,抱到阴影处啃食起来。
骨肉被牙齿咀嚼的声音响起,男人起初还大叫挣扎,很快就没了动静。
现在只要将这僵尸斩除,这把宝剑就是我的了,等一切结束,就对外说是贫道保护不力,没能从僵尸手上救下雇主,大不了让名声受些损失。道士脸上露出得意的奸笑,一步步走入堂下的阴影中,僵尸在黑暗中缓缓起身,面朝向他,一动不动。
道士兴奋到呼吸急促,一只寻常僵尸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宝剑是唾手可得,就在他欲行动之际,身后忽然阴风汹涌,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转身用剑抵住身后扑上来的凶物。
一阵腥风扑面,道士方看清眼前这个才是之前的僵尸。
僵尸在我身后?那刚刚看到的是?心中正疑惑,腹中忽然感到猛烈刺痛,低头看去,正是那柄他心心念念的宝剑刺穿了身体,道士的鲜血浇灌在宝剑身上,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这就是宝剑月华不染富有灵气的来由。
身后的男人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像是在哄他入睡,“你知道僵尸会先害亲人,为什么没想过第一个失踪的不是我呢?”
男人拔剑而出,道士的一身力气也跟着被拔掉,倒在地上瘫软成烂泥,僵尸像只野狗嘶吼着扑上来啃咬,男人蹲下身,轻轻抚摸妻子那已经黏住发丝、腐烂发臭的头皮,丝毫不嫌恶心,在他眼里,她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笑容明艳动人,如春风拂面。
“谢谢你,”这是道士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今年庄上不会再有人失踪了。”
阿水绘声绘色讲得满头大汗,她十分投入,投入到没看见李清尘已经钻进被窝里躲起来。
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地拍拍李清尘蒙住脸的被子,“喂,我都讲完啦,你躲起来干嘛,有那么害怕吗?这可是我哥去年给我淘来的意趣阁冬季期刊,据说他们的故事都是改编自真实事件哦,怎么样刺不刺激。”
这是哪个鬼才哥哥买给妹妹的话本?肯定不是亲生的!李清尘心里腹诽,“不是啊吧,这故事听完我要是今晚睡不着指定找你。”
“哈哈,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胆小?”阿水掩面而笑,“以后就叫你胆小剑客吧!”
“这种话本小孩子读起来真的健康吗?”李清尘表示怀疑。
“谁是小孩子了?再这样中伤我你今天可就没饭吃了喔。这种鬼怪志异的话本,读起来才有意思,才刺激啊,”阿水表示鄙夷,“总比每天干不完的活有趣多了,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识见识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
对阿水来说,这些恐怖故事是她枯燥生活的调味剂,一个被困在小小茶摊正值青春懵懂的女孩,生活总要追寻些乐趣。
“咦——”李清尘无语,“那我祝你成功。”
“饿死啦,阿水妹子!妹子呐!快做些好吃的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来的不是仇恶还能是谁,他热得一进屋来就脱掉上衣,露出个光膀子。
“咦,仇哥哥这么早就回来了?”阿水一点没娇羞的意思,和仇恶熟络得像是一家人,一巴掌拍在他那身结实的腱子肉上,“我还以为你和白姐姐一样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呢。”
“还不是为了他,”仇恶接过阿水递过来的毛巾擦完汗,对李清尘说,“我可是为了你连正事都耽误了,你要记得补偿我。”
说罢,他也不墨迹,搬来一张独凳坐在来李清尘面前,正欲发功,撇了一眼一脸期待的阿水,将她撵了出去,“去去,小孩子家,疗伤有什么好看的,一会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当心长鸡眼,快给我们准备吃的去。”
“你才是小孩子呢!我不小了!”阿水抗议。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你不小了,”仇恶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半个小指甲盖大的碎银子,塞到阿水手中,“真饿了饿了,水姐行行好给咱赏点吃的。”
阿水拿着银子掂了掂这才笑道,“哼,算你识相。”
仇恶带着两只黑眼圈,略显疲惫,“昨天给你输了半宿的血气,输得我自己都虚了,今天再给你输一次,你的外伤就应该基本痊愈了,完事了我要好好睡一觉,一觉睡到明天太阳晒屁股,好好补补精神。”
言罢,仇恶一把掀开李清尘被子,胸口处的贯穿伤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已好大半的伤疤。只见他伸出手掌,掌心中,一股红色的气流缓缓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李清尘顿时感觉全身暖洋洋的,特别是胸口的伤疤处,酥酥麻麻,有种说不上来的舒服。仔细看去,那道伤疤居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淡化。
不是未到止境是无法外放体内的真气么,可为何……这股红色气流看起来似乎又不像是真气,血气……到底是什么?面对满是神秘的仇恶,李清尘心中有着诸多疑问。仅是听到白影提及仇恶功法如何玄妙还没什么感觉,直到此刻真正用眼睛看到,他方才感到震撼。
贯穿身体的致命伤,仇恶竟能硬生生将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仅一天时间,伤口竟然就能愈合,如此强悍的功法我简直闻所未闻,恐怕他的强大,也是来源于此吧,要是我也能学到这般神功强大自己就好了……想到那不许自己修习内功的小气师父,李清尘心里不可避免地起了一丝羡慕。
李清尘这边还在心中感慨,仇恶便已经治疗完毕收功,那伤口随着血气的输送彻底愈合,连疤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皮肉娇嫩得像是新长出来般,先前还虚脱无力的李清尘这会居然已经有力气坐了起来。
“仇兄,救命之恩无以言表……”
“诶,打住,”仇恶掰开李清尘的两只手,“你为我挡枪中的伤,我又怎能置你于不顾?一报还一报,我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咱们本就一见如故,如今更是有过命的交情了,待你完全康复,我请客,咱们一起喝顿好的。”
这时候要是告诉仇恶自己根本没想去挡刀就有点破坏气氛了,感情都到位了,李清尘只好报以神秘的微笑,“咳,仇兄不仅武艺高强,连功法也如此玄妙,我有些好奇仇兄师从何门派?”
“害,无门无派,山村野人,俺长大的那村子坐落在东边的巫山脚下,是个无人知晓的无名小村,山上有个小门派,这功夫除了自己瞎练之外也多受了山上师父的指点,至于我这功法,也算是我颇有机缘,受山上高人指点,寻觅到一处机缘之地习得,条件颇为苛刻,便是直接教给你,你也无从练起。”仇恶有些疲惫地靠在床板上,“我看你也有几分实力,这样年轻,又不知道是哪家高徒?”
高徒么……李清尘心里苦笑,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让仇兄笑话了,我这身本事真是连师父的半分也不及,他不许我在外顶着他的名字招摇,请恕我不方便告知。”
“没事,不方便就不说。”仇恶毫不介意地说。
“不知那日帝陵我受伤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李清尘话锋一转,询问起帝陵后来发生的事。
仇恶简略地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那黑发老者一招将那道士毙命后原本也是想将我灭口的,却多亏了你那宝剑大发神威击退了他,再后来,白姑娘恰好来到此地,她便让我背上你二人来此救治。”
“我的剑?有这厉害?真的假的?”李清尘将信将疑地看向墙角里一动不动的长剑。
“都说神兵有灵,说不定是它护主呢,你这剑是从哪来的?”仇恶也端详过李清尘的剑器,对比同等大小的铁器,此剑简直不可思议的轻巧。
“这……是我家中长辈为我临行打造的武器。”难道说这是他们给我在外行走江湖的保命符?李清尘心中有那么一丝感动:他们还是爱我的……
“那你家长辈可真是厉害了,这剑上连器纹也没有,却可以爆发出和止境强者匹敌的能量,这种事情我根本闻所未闻。”
器纹?这倒是听木爷爷说过,许多神兵利器在锻造时可通过使用者的道则引导,由锻造师刻印出契合的特殊法纹,能令兵器拥有特殊的能力。李清尘回忆。
“如此神兵你还是莫要在人前显露得好,若是能掌握它发挥出帝陵那日的威能,那你岂不是直接拥有了威慑止境层次的力量?真是羡慕。”仇恶将剑放回原位。
“你觉得这玩意受我掌控吗?”李清尘摆摆手,“比起依靠这些外物,不如像你这般有一身本事实在。”
“其实你的实力也不逊啊。”仇恶拍拍他的肩膀。
“话说仇兄,那日你说自己要找黄泉教的人,不知所谓何事?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黄泉教,对李清尘而言可并不陌生。
“唉,这正是我来成都的原由。”仇恶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还要从我所在的无名小村说起。村子里人不多,所以邻里之间大家都互相视作家人,谁料有家女娃贪玩跑出村子,结果消失得无影无踪。村里人年龄大了,不方便出远门,那女娃又算作我妹子,村长便托我出来寻她,她叫阿洛,也和阿水一般年纪,出去那天身上披了一身蓝丝锦衣,很是醒目,只是这么久了,我也只查到妹子可能在黄泉教手上,并不曾真正确认她的安危。”
丝绸……这是什么村子啊这么富有,李清尘有些无语,“穿得这么奢华的小姑娘敢一个人跑出来,只怕是遭了……”
李清尘没有继续说下去,仇恶明白他的意思,“我的线索就指向这最近死灰复燃的邪教,可惜李如龙大侠当初没有将他们彻底消灭干净,我这些时日的调查发现这邪教有掳掠人口的嫌疑,我家妹子很可能就在他们老巢里。”
“黄泉教么……”李清尘想起帝陵的神秘白衣青年说过,这邪教中有以人炼药的可怕历史,不禁也为仇恶凶多吉少的妹子捏一把汗。
“不知你那日去帝陵又当为何?”
仇恶看似无意的一问让李清尘有些尴尬,随即还是无所隐瞒,“长大了,被家里人撵出来美其名曰锻炼自己,实在没着落,只好去帝陵,想在上面挨过几日肚饿。”
“哈哈哈!李兄弟的想法真是妙!放心吧,有我在,就不必操这些闲心了!”
“诶,对了仇兄,你可知那白姑娘的来历?”李清尘又问。
“怎么,看上人家了?”仇恶一脸坏笑,“这位可不一般,人家是汉医馆的职业注册医师,在这里给村民免费做义诊,这叫什么?这叫爱心的传递!是大大的好人啊!”
李清尘心里对女医师的好感刷刷上涨,嘴上还是说着,“不不,我没那个意思……”
“啥意思?我可告诉你,这种事情认准了就赶快下手!手快有手慢无!”
“……”李清尘眼皮直抽抽,转又问起另一人的状况,“对了,丁小君的情况怎么样?”
“丁小君?你说那个道士的弟子?他就住在你隔壁,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也不说话,一整天了我刚回来看他还躺在床上,一副摆烂的样子,你俩算是病友,有时间开导开导他,虽然我知道那道士对他而言很重要,毕竟是自己师父嘛……”
“我会的。”李清尘点点头。
“嘿嘿,鸡汤来喽!”阿水推门而进,脸上是欢快的笑,“来,快趁热喝,喝了就有力气了。”
饱餐一顿,仇恶抢在李清尘前面径直躺到床上,只是几个呼吸,就在李清尘瞪大的眼睛底下熟熟睡去。
看来确实是累着了啊……李清尘想着起身。
屋外,正值午时,不少行人躲在牛家茶堂里避暑,阿水忙着照顾生意,李清尘独自来到丁小君门前,敲开了那扇不知为何让他隐隐有些期待的门。
“请进。”丁小君本来侧躺背对大门,听见敲门声也不起身相迎,只是应了一声在床上坐起来,手里摩挲着自己的贴身玉佩。
“原来是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小君难报。”见到来者是李清尘,丁小君这才下床,纳头便要跪拜,李清尘赶忙将他扶起,他问道,“还不知恩人名讳?”
“那个,我叫李清尘,不要一口一个恩人地叫我了,我不习惯,而且我也没做什么,”李清尘挠挠头,和丁小君围着茶桌坐下,“我看你略比我小,就叫我一声哥便是。”
“哥?”这一声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哥让丁小君陷入恍惚,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在脑海涌现。
李清尘看向只穿了件白中衣的丁小君,看起来是还没起床的样子,头发乱披在脑后,额头挂着皱纹,眼角一堆眼屎,眼珠子全是血丝。仅仅一夜,本该大好的青年颓废至此。
几乎进门的一瞬间,李清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丁小君手中的玉佩,那是和自己那枚一模一样刻着半边阴阳鱼的玉佩。
他心中生疑,刚想开口问询,却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白影说的那句“别让人知道”,于是又忍住了问询的冲动。
世事无常,常为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小君,你……不要太过伤心了……”正想着如何旁敲侧击一番,李清尘却没想到一句话引得丁小君忽然哭诉起来。
“我从小没了家,是师父,师父给我吃穿,教我习武识字,也随了师父的姓,虽然一直跟着他在野外风餐露宿,四处漂泊,但只要在师父身边,就没有任何可怕的……”
连丁小君自己也不明白,他明明不想搭理任何人,不管是那精悍的短发男子还是清冷貌美的女医师,来看望他时他都不想搭理,可唯独见了李清尘,那一声“哥”之后,他胸中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莫名的亲切感让他有种想要将一切倾诉给眼前之人的感觉。
丁小君靠在李清尘的肩膀上,久久不能平复,李清尘面对这种情况尴尬得有点手足无措,殊不知,这已是丁小君极力克制的结果,否则他恨不得抱着李清尘嚎啕大哭一场。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就这样瞒我一辈子……”
丁小君还记得那晚月华如洒,师父不在家中,那典籍光明正大地放在桌上,上面记载着一门夺舍邪术,从引气手法到培养完美容器的药液配置,所有的一切都和师父为自己做的一般无二。
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真的只是一个夺舍容器而已吗……”丁小君眼前闪过关于丁道士的一幕幕画面,是一笔一画教自己读书写字,是每天清晨带自己去郊外习武练剑传尽所学,是生病时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地照顾……一切的一切,最终化为泡影。
“都是……假的……”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发现真相的那晚,藏在暗处的愁云和叹息。
“苦瓜哥哥,别伤心了,阿水来给你讲故事。”阿水恰在这时不告一声地推门而进,正看见丁小君哭红的双眼,掩嘴笑道,“爱哭鬼和胆小鬼凑成一桌了,我这里正好有个关于爱哭的胆小鬼的故事,你们想不想听?”
丁小君被突然闯进的陌生人吓得连忙转身,擦去脸上的泪水。
李清尘一瞪眼,“你怎么尽给我们起绰号?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不合适吗?不合适那就换一个咯。”阿水也搬来小板凳坐下,“先听我讲个故事嘛……”
“你要讲的那种故事还是算了吧……”李清尘嘴角直抽。
阿水不管不顾,自顾自翻开另一话本,和李清尘想象中不一样,这一次阿水讲的真是个关于胆小鬼的笑话。绘声绘色的描述,配合阿水鬼灵精怪的表演,丁小君竟被逗乐,可他心里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高兴,矛盾的心理令他别着脸,倒是李清尘和阿水打成一片。
“不好笑吗?”阿水偷偷戳了一下丁小君的腰。
丁小君很是敏感地一抖,闪到一旁,应付道,“好笑好笑。”
“人嘛,最重要当然开心了,我告诉你哦,爱你的人肯定不希望你闷闷不乐吧?”
这小孩,还会劝起人来了?李清尘有些刮目相看。
阿水的话令丁小君沉默了,他的眼前浮现起一道倩影,一道唯一的思念。
从丁小君的房间里出来,他师父的死让李清尘心中起了别样的心思:一个止境在自己面前说没就没了,外面的世界当真是残酷,在这里休息几天,干脆还是找个理由回去吧,师父他们总不会那么死心眼吧……
至于玉佩的事,虽然好奇,但总没有自己小命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