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
李清风仍然呼呼大睡,全不似一个刚经过刺杀之人。
这等超然物外的精神,恐怕连道门老祖看到也要赞叹几句!
慕婉儿却是早早就醒了,她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
宫人前来通禀:“公主殿下,顾流云和楚寒江求见驸马。”
慕婉儿吩咐道:“清风仍然未醒,尚未梳栉,可请两位先入府饮茶。稍候片刻。”
宫人却道:“流云公子说今日秋高气爽,想要约驸马出猎,晚不得,若是天色昏暗,便猎不到猎物了。”
慕婉儿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顾流云和楚寒江绝非那种不通情理的莽撞少年,执意要见,必有他事。”
“我去见见他们。”
慕婉儿召见二人,屏去左右,问其来意。
顾流云上前道:“清风当年在西凉,好喜游猎,常牵黄擎苍,伐狐击兔。今在南国,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懈惰,故来相请。”
慕婉儿微笑着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顾公子,只怕此番出猎有千里之遥。”
“不不不,只是去游猎一番,暮时便回。”顾流云额间渗出汗珠。
“流云公子说笑了,我南国与西凉相隔千里,怎会一早一晚就打个猎回来?”
慕婉儿将一杯茶递给顾流云,顾流云谎言被识破,有些心悸地接过了茶。
楚寒江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是个剑客,剑讲究的是直来直去,所以他并不擅长说谎。
“昨夜清风他遇刺,让你们觉得南国已经不安全了,故而你们想要以出猎为借口,带李清风归国?可是西凉就一定安全吗?”慕婉儿蹙眉道。
顾流云神色不变,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慧眼如炬。在下卜了一卦,西凉恐有变故,需要有人主持大局,且南国已然不安全,我们欲携清风归国。公主放心,我们定会护他周全。”
慕婉儿轻轻摇头,“清风在南国,我会尽力护着。若他此时随你们回西凉,万一西凉真有变故,他岂不是陷入更大的危机?”
顾流云蹙眉道:“公主殿下,您应当明白,只要西王公还活着,西凉于清风来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纵然西王公可以信任,我对你们却并不那么信任,请原谅一个女人对她心爱的男人总是有这么多不放心。”慕婉儿蹙眉道。
楚寒江向前一步,拱手道:“公主殿下,昔日清风公子得势时曾豢养有三百门客,直至公子失势,远走南国,追随的门客只剩二人,便是我与流云。就算您背叛他,我们也不会……”
话未说完,顾流云瞪了楚寒江一眼,楚寒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闭嘴。
慕婉儿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顾流云急忙赔笑道:“公主莫怪,寒江他心直口快,并无冒犯之意。”
慕婉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道:“我会帮你们。”
“什么?”顾流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要强行带他走未必会成功,待晚上我与他设宴,清风酒量一直不好,我灌醉他后,你们自可以轻易带他走,我会提前给城门司打点好关系。”慕婉儿嘱咐道。
顾流云和楚寒江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慕婉儿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朝阳:“我知道,父王以清风为质,是为了换取西凉骑兵的支持。让我们成婚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拴住清风的心,可太阳总是要升起的,清风总是要吹过天地间,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顾流云神色凝重:“公主此举,必遭南王公责罚。”
慕婉儿淡然一笑:“我既做了决定,便无惧责罚。只望你们能护好他,若他在西凉有什么闪失,我定不会饶过你们。”
顾流云和楚寒江郑重地点头,“公主放心,我们定当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
……
夜宴。
歌舞既歇,杯盘狼藉。
李清风饮少辄醉,忧从中来,举杯感慨道:“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生……”
“夫君,大丈夫志在四方,逐鹿天下,为何感慨英雄无用?”慕婉儿举杯相碰。
李清风放下酒杯,握住慕婉儿的手,醉眼蒙眬道:“婉儿,我早已经无心逐鹿了。王座之上孤家寡人,握着执掌天下的权柄,杀人的刀锋,哪里比得上握住心爱女孩儿的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慕婉儿心里是甜的,眼睛却有些酸了:“南国有那么好吗,值得你在这儿消磨一辈子光阴?你不想念你的西凉吗?流云他们都盼着同你回去呢。”
“西凉啊…那是个吃沙子长大的地方。”李清风指尖摩挲着杯沿,“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练剑,北风卷着黄沙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夜里睡觉要裹三层棉被,可还是冷得睡不着。”
慕婉儿轻轻替他披上外袍:“可西凉的将士们,不就是靠这股子狠劲才无敌于天下,战退魔族?”
“是啊。”李清风苦笑,“他们用血肉筑长城,用骨头铺路。可怀月城……”
他忽然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这里没有魔族侵扰,而且四季如春,连风都是暖的。你看那些垂柳,它们不用像西凉的胡杨,在风沙里挣扎求生,只是静静在溪边梳妆。”
他举起酒杯,月光在杯中流转:“这里的酒是桂花酿的,温柔得很,不像西凉的烈酒,喝一口能辣出眼泪。南国的文化更是缱绻醉人,不像西凉那样粗犷……”
他忽然顿住,醉醺醺地抱住慕婉儿,“其实南国最妙的是人,在西凉我有个严厉的父亲,还有个想杀死我的哥哥,而在南国……”
“而在南国?”慕婉儿轻声问。
李清风将额头抵在她颈间,“在南国,有你。”
李清风声音带着醉意,却无比真挚。
“你这话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说来逗我开心?”慕婉儿娇嗔道。
“当然是真心的,李清风愿与慕婉儿老死南国,也不愿贪图那什么狗屁西王公之位。”他愈发的醉了。
“好!婉儿信你。”
她深情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李清风彻底醉倒了过去。
……
……
他没有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泪。
慕婉儿怀抱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清风,手指微微发颤。
“对不起……”
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他俊俏的脸庞。
这个让她甘愿背叛父王的男人,此刻睡得像个孩子。
顾流云和楚寒江已在门外候了多时。
“带他走吧。”她颤声说。
……
……
夜色渐沉,城楼上的风卷起慕婉儿的衣袂。
她望着车马远去的方向,直至那轮廓淹没在黑色里。
“你一定要记得……”她喃喃自语,“有一个南国的妻子。”
时值秋日,桂花的香气随风飘散。
她依稀记得,三年前初见时也是这样醉人的季节。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一生不都是少年?
今夜,南国的公主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