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所以如果为了复仇,我会毫不犹豫拔出这把剑,即使这把剑会给我带来灾厄。”楚寒江坚定道。

三人车马离大凉城只剩五十余里。

李清风想,那样的朋友,当然值得奋不顾身吧。

忽然他又想起了自己儿时在西凉的故友,“你们还记不记得范安闲?”

“记得,他是西王公最信任的西凉军统领范慎为之子,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不过我和寒江是后来才成为你的门客,对他并不了解。”顾流云答道。

李清风微笑道:“他是我的一位至交,年幼时我们曾一起纵马、饮酒、逛青……逛风景。”

李清风差点把“逛青楼”说出口,急忙改口。

楚寒江和顾流云对视一眼,最后都整齐地一脸鄙夷看向李清风。

李清风红着脸干咳两声,接着说道:“后来他父随他父亲领兵,军中事务繁多,我们见面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我也听过此人的名号,西凉军里多是糙汉子,范安闲却是个银鞍白马,喜欢斜坐在马背上横吹玉笛的俊美将军。”楚寒江道。

“范安闲现在应该还掌握着西凉军的精锐,我们一会儿潜进城中先去找他。”李清风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只要他肯帮我……”

顾流云却忧心道:“西凉局势不明,纵使相逢……”

话未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忧伤哀婉的笛声。

李清风眼睛一亮,“是他!”

那笛声正是范安闲所擅长吹奏的《折柳》。

待笛声止,马蹄声骤然响起。

只见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军队,长枪林立映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清风,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李清风浑身一震。

白衣将军策白马而出,银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他下马时动作优雅,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清风,我等你很久了。”

白衣将军一挥手,将士们将三人团团围住。

李清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儿时好友:“安闲?你怎么会……”

“我怎么不会?”范安闲缓缓抽出佩剑,“大凉城的王座,总要有人来坐。你离家三年,早已失了人心,既然不是你,那就只能是瑾瑜了。”

楚寒江犹豫着伸手摸向剑匣,却被一旁的顾流云按住了手。

“你走后,家父病逝,令尊西王公闭关,李瑾瑜奉命监国,在国师的辅佐下早已独揽大权。他知晓,你我情谊深厚,特命我来我抓你,为表忠心,我无意逆势而为……”

李清风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安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些在大凉城纵马狂歌的岁月你都忘了吗?一定要对我刀剑相向?”

范安闲别过脸,不敢看李清风的眼睛,声音却依旧冷漠:“我没忘,但如今大势所趋,我别无选择。我已是西凉军副统领,你若束手就擒,我可为你求情。”

“为我求情?哈哈哈!”李清风悲愤地大笑,“安闲,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为了权势甘愿做他人的走狗!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

范安闲身体微微一颤,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指向对面的故友:“清风,这里一切都变了,不只是我。你要是不曾回来该多好啊……”

李清风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满是痛苦与失望。

他缓缓下了马车,眼神坚定:“安闲,今日你若要动手,那就来吧,我李清风绝不退缩!”

“清风!”

楚寒江和顾流云也站到了李清风身旁,害怕这个家伙做蠢事。

“你们别管,这是我与他的恩怨。”李清风高喊道。

“安闲,若你真的要和我决生死,我死。”

李清风一步步走向那指着自己的剑锋,他的脚步很慢,却带着决绝。

范安闲的剑尖停在他胸口一寸,却迟迟未刺入。

他的手在颤抖,眼眶泛红,喉间像是堵着什么。

“清风……”他声音嘶哑。

李清风抬头望向他:“安闲,三年不见你难道……不曾想我吗?”

“你胡说什么!”范安闲怒喝。

剑锋终于刺入血肉,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范安闲的手猛地一抖,剑尖在皮肉上打了个滑,只划破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李清风低头看着胸前的伤口,轻笑一声:“你其实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剑比心还软的白马将军。”

范安闲的手突然收紧,却在剑要再进时停住。

他转过头,不敢看李清风的眼睛:“瑾瑜公子吩咐过,要活的,带走。”

士兵们上前将三人押上囚车。

范安闲亲自为李清风系上枷锁,动作格外轻柔,仿佛怕弄疼了他。

他甚至特意让李清风坐在最舒适的角落,用自己外袍垫着。

“小心国师。”他低声说。

楚寒江和顾流云都被押在另一侧,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李清风微微一怔,抬眸看向范安闲,从他那闪躲的眼神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安闲,你……”

他刚欲开口,范安闲却猛地转身,骑上白马,扬鞭率军归城。

囚车缓缓朝着大凉城驶去,李清风陷入了沉思。

范安闲那句提醒,本身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若他真的要与自己决裂,为什么还要提醒自己这一句?

李清风想不通。

进入大凉城后,三人被押往一处阴森的牢房。

……

……

押解完毕,范安闲策马入宫复命时,正逢暮色四合。

“你如果想证明对我的忠心,实际上并不该刺那一剑,因为我下的命令是活捉,没有让你伤害他。”李瑾瑜面色阴沉,“你弄巧成拙了,我派人验过,那伤口浅得可笑。”

昏暗的宫殿内,气氛阴冷至极。

范安闲心中一惊,却依旧神色镇定地跪下道:“公子,在下从不曾怀疑公子对我的信任。刺那一剑也不是为了表忠心。这伤口虽浅,却能让他明白臣已与他恩断义绝,是为了断绝他对臣能顾念旧情的妄想。”

“不曾怀疑我对你的信任?”李瑾瑜突然笑了,笑声像是从地狱里传来,“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信任你?”

李瑾瑜眼神冰冷,死死盯着范安闲。

范安闲额头冒出冷汗,却依旧沉稳答道:“公子,先父在世时屡次受西王公恩惠,而今我又承蒙公子欣赏,替公子您统领西凉精锐,自然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如今李清风回来,若我不表明立场,恐生变故。这一剑,就是向他,也是向天下人表明,我范安闲只忠于公子。”

李瑾瑜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希望你所言非虚。若你有二心,莫怪我不念旧情。”

范安闲连忙叩首:“公子放心,我绝无二心。”

李瑾瑜挥了挥手:“下去吧,准备一下,我要去和心爱的弟弟聊聊这三年的故事。”

“臣,领命。”

范安闲退出宫殿,心中却满是忧虑。

他心里没底,不知自己这番话能否打消李瑾瑜的疑虑。

范安闲退出大殿后,李瑾瑜忽然凄凉大笑。

他一把掀翻了桌案,桌上的杯盏、文书散落一地。

“可笑,你竟以为你能骗过我!”李瑾瑜眼中满是疯狂与狠厉,“李清风,李清风!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信任李清风……”

“连范安闲这样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他猛地揪住一旁侍女的衣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比我强?是不是也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西凉之主?”

侍女哪里经受过这种场面,被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她拼命地摇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不,殿下,奴婢只忠心于您,从来不敢有别的想法。”

可怜的小侍女的音颤抖得几乎听不见。

李瑾瑜恶狠狠地盯着她,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侍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哼,最好是这样。”

李瑾瑜冷哼一声,将侍女狠狠甩到地上。

侍女摔倒在地,膝盖擦破了皮,她惊恐地蜷缩成一团,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李瑾瑜在大殿里来回踱步,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疯狂与不甘。

“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才配得上西凉王的宝座,李清风,我比你强!”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进大殿,单膝跪地:“殿下,国师求见。”

李瑾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