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您找我何事?”李瑾瑜面带微笑。
玉阶下的国师,是一个身披黑袍的人,看不清年龄,脸色苍白得像是已经死去。
“公子,是你想要见我,所以我来了。”黑袍人笑道。
李瑾瑜脸色微微一变,整个大殿里陡然生出一股肃杀之气。
“国师,您真的能看透人心?”
黑袍人微微颔首,“有些人,心思单纯得就像是孩子,一眼就能望穿。哦,抱歉,你本就是个孩子。”
李瑾瑜眼神一凛,却依旧保持着微笑,“那您说说,我此刻在想什么?”
黑袍人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公子在想,七日前我为何独自出城,去见了李清风,对吧?”
李瑾瑜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您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没有义务告知你。”黑袍人淡然道。
李瑾瑜猛地起身,脸色阴晴不定:“国师!你曾答应过要帮我的。”
“哦,公子不妨说说我答应过你什么?”黑袍人哂笑道。
“三年前那个雨夜,你潜入宫来,对我说,你要帮我做三件事情。”李瑾瑜回忆道,“第一件事,帮我坐上西凉之主的位置;第二件事,帮我造势,让西凉群臣服我;第三件事,帮我建功立业,让我可以留名青史。”
“第一件事,你现已监国,西凉已在公子掌中;第二件事,我为你养龙,已让众臣信服你是真龙之命;第三件事,我替你督造‘壁垒’,不日竣工便可抵挡他日魔族东进。”
听着黑袍人的话,李瑾瑜紧张地握住了拳头。
黑袍人双手抱臂,语气平静,“公子,我答应过的事都已兑现。我要做的其他事情与公子无关。”
李瑾瑜瞪大双眼,不解道:“您怎能如此,我大业未竟,您便想抽身而去了吗?”
黑袍人轻笑一声,“公子,这西凉本就是你想要争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我已履行诺言,剩下的,需你自己面对,你自己去争。别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一样,成熟一点吧。”
“费尤,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我是西凉的主人!不是什么没断奶的孩子!”李瑾瑜怒喝道。
“孩子,不要试图用愤怒掩饰你的恐惧。你可知三年前,我为什么找上的是你而不是李清风?”黑袍人缓缓踱步,“因为你表面上长满了尖刺,但是内心最为柔软虚弱,你渴望有人指引,所以才会轻易被我掌控。”
李瑾瑜状若疯癫道:“你……你胡说!我怎样都比李清风强!练武也是,心机手段也是……无论什么我都比他强!”
黑袍人摇了摇头,“李清风他外表柔弱,其实内心里有坚固的不可撼动的东西,而你从内到外单纯得愚蠢。”
“原来……你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你的棋子罢了……”李瑾瑜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棋子?哈哈哈……”黑袍人轻笑,“公子,我说过了,你只是一个孩子。九州的棋盘上,你还算不得棋子。”
李瑾瑜一愣,摇摇晃晃地坐回王座。
“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黑袍人走到殿中央,声音渐冷,“你嫉妒李清风,是因为他生来就是嫡子,而你只是个庶子。你渴望权力,是因为你想要证明自己不比他差。但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想要证明自己不比一个人差的时候,你早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比那个人还低的位置上。”
李瑾瑜身体微微颤抖,他没想到黑袍人竟把他看得如此透彻。
“你害怕被抛弃,害怕被忽视。你想要成为西凉之主,不过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得到母亲的关爱。你以为有了权力,就能弥补内心的空洞。可是……”黑袍人停顿片刻,眼神幽深,“你永远都只是一个需要妈妈的寂寞的孩子。”
李瑾瑜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直下,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你这样虚弱的一个孩子,偏偏心里看不起你的母亲,你恨你的母亲只是婢女出身……”
黑袍人步步紧逼,“其实西王公从未因你是庶出就偏袒李清风,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己看轻自己。你以为坐上了监国之位就能改变一切,可内心的怯懦始终如影随形……”
李瑾瑜双手抱头,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
他哭得很寂寞,像是刚出生婴儿,像是已迟暮的老人。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匆匆赶来,她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心中满是心疼。
她快步走到李瑾瑜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神愤怒地看向黑袍国师,呵斥道:“费尤,你不守臣子本分,竟如此羞辱我儿!我儿虽年少,却有壮志雄心,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你既已完成承诺之事,恐怕也早已利用他取得了想取得的利益,便不该如此伤害他。”
“宁良人,您是个伟大的母亲,却也是个不幸的母亲。”黑袍人叹息道。
“休要逞口舌之利,我儿待你也不薄,锦衣玉食,权位供奉,你总该知道回报。”宁良人沉声道。
黑袍人却没有兴趣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一个女人,身份上是奴婢可以,但心里不该是。”
黑袍人这次的语气里分明有些悲悯。
“你胡说什么?”宁良人怒目圆睁。
她正欲再次呵斥黑袍人,却见黑袍人缓缓抬起手,一道暗光闪过,宁良人只觉周身一紧,竟无法动弹分毫。
“你……你竟敢对我动手!”
宁良人又惊又怒,只能怒声质问。
黑袍人冷冷道:“您对他溺爱,是因为您奴婢的出身,受了太多的委屈。所以,您把这个孩子哄成了一只没有爪牙的老虎,看起来吓人,其实没有什么力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宁良人颤抖着抱紧儿子。
“瑾瑜莫怕,娘在这里,娘永远都在这里。”
她低头用温热的额头抵住他潮湿的额角。
倚在母亲怀里的李瑾瑜早已褪去了所有锋芒,好像又变回了一个迷茫无助的孩子。
“您的溺爱哄骗和西王公的放纵,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该围着他转。所以他接受不了有人天生比他尊贵,即使这种尊贵只是个虚名,都会令他寝食难安。”黑袍人冷漠凝视着相拥的母子。
“够了!你懂什么?你经历过什么?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指指点点?”
宁良人用衣袖擦去儿子的泪水,仿佛要替他拭去所有见不得光的怯懦。
“西凉是阿瑜的,从来都是阿瑜的……”她将唇贴近儿子耳畔,呢喃般重复,“西凉是阿瑜的,妈妈是阿瑜的。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会离开,唯有妈妈不会。”
可怜扭曲的少年,似乎只有在被母亲的怀抱温暖时,才找回了一些虚假的自信。
“西凉是阿瑜的……娘亲,你说得对。”李瑾瑜忽然直起身,眼底的光越发痴狂,“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西凉是我李瑾瑜的。”
“我要修建最宏伟的壁垒。”他咬着后槽牙说,嘴角渗出的血珠,“我要让魔族的骨灰洒遍西海……”
宁良人慌忙擦拭儿子嘴角的血迹:“阿瑜莫要操之过急……”
“不!”少年突然暴起,将母亲的手甩开。
他踉跄着扑向殿门,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我要让李清风跪着看着我登基,我要让所有人都仰视我们母子,让我们的名字被万民称颂……”
话音未落,他突然踉跄着扶住门框,哽咽住了。
宁良人这才发现儿子的指节已经泛青,整个人像是被抽去骨架的布偶,摇摇欲坠。
黑袍人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苦涩笑道:“宁良人,九州大地上到处都是深渊,若有一天你儿子跌入深渊……你就会明白,他是被你推下去的。”
言罢,黑袍人双手抬起,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大殿内狂风大作,黑暗如潮水般涌起,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
宁良人惊恐地抱紧李瑾瑜,眼睁睁看着黑袍人在黑暗中逐渐模糊。
“你……你要做什么?”李瑾瑜惊恐地喊道。
“这是你们的选择,也是你们的命运,命运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后悔的权利。”
黑袍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决绝。
狂风渐息,黑暗退去,黑袍人已消失不见。
大殿内恢复了平静。
“娘,他……他走了。”李瑾瑜声音颤抖。
宁良人紧紧搂住儿子,“别怕,阿瑜,有娘在。”
李瑾瑜咬了咬牙,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西凉是我的,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敬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