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风里裹挟着铁锈的腥甜与垃圾深处沉淀的、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重力是唯一的引导,拉扯着他和四周一同坠落的钢筋、扭曲的金属碎片、腐败的残骸,向着下方不可知的黑暗沉沦。
这种失重的下坠感,剥离了所有挣扎的徒劳,带来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轻松。
钢筋废铁在身体的上方,巨大的废弃金属同他一起坠落。
细小的金属碎屑如同冰冷的雨点,刮擦过陈澜的脸颊和手臂,留下道道细密的、渗着血珠的伤痕。
身上那件本就破旧的防护服,在坠落与碎屑的双重摧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变得更加褴褛,像一面宣告失败的残破旗帜。
意识,在急速的下坠中,向着无边的黑暗沉沦……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清晰的碎裂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来自身体的深处和外部。一阵难以分辨源头的、剧烈的钝痛瞬间炸开,席卷全身。
是后背狠狠砸在了什么硬物上?还是胸前被断裂的骨茬刺穿?左腿传来的撕裂感?抑或是头颅撞击的嗡鸣?陈澜不知道,也无力分辨。
所有的感官被这铺天盖地的剧痛淹没、搅碎,变成一片混沌的、尖锐的嗡响。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灼烧。
全身都在痛,究竟哪里痛已经无从得知。这痛苦,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是更深沉的麻木和冰冷。
陈澜无法解决身上的伤势。他知道,这具残破的身躯已走到了尽头,油尽灯枯,连处理这剧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生命的光芒正在他眼中急速黯淡。
原来还能感觉到痛吗?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摇曳了一下。
原来没被压成烂泥。不错嘛,还留有一个全尸。他扯了个微笑,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扭曲的弧度,艰难地牵扯着他沾满血污锈迹与泥土的嘴角。
不是喜悦,不是庆幸,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彻底放弃后的荒诞自嘲。
陈澜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视野被永恒的黑暗温柔地吞噬。
睡吧。
睡去吧。
狼狈如陈澜。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扔在臭水沟里的野狗。
可怜如陈澜。耗尽所有挣扎,终究没能爬出这座为他量身定做的钢铁坟墓。
悲哀如陈澜。怀抱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幻梦而来,最终却要以最卑微、最无足轻重的方式谢幕。
在这废土纪元,这难道不是万千普通人最寻常的归宿吗?挣扎、苟活、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如同从未存在过。
陈澜,不过是这残酷洪流中,一朵连水花都未曾溅起的、微不足道的泡沫。
至少……
他残存的意识在黑暗的泥沼中,做最后一点无谓的慰藉。
至少没有被那些狰狞的变异生物撕成碎片,在痛苦和疯狂中成为它们果腹的血食。
至少没有在污染的侵蚀下彻底丧失理智,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怪物。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努力地、笨拙地、徒劳地向着“生”的方向爬行过。即使失败了,那姿态或许……也算不上太难看吧?
陈澜只是其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
也许多年以后,当这片垃圾场被更深厚的锈迹和尘埃掩埋,或许会有后来者,在挖掘或探索时,发现一具深埋在钢铁与腐物之中的、相对完整的骸骨。
无人知晓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从何而来,更无人知晓他曾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曾怀揣着怎样不甘的火焰。
他只会被当作这废土世界无数湮灭无闻者中的一个冰冷注脚。
这结局,比起曝尸荒野、尸骨无存,比起沦为失去心智的污染行尸……似乎,真的已经好那么一点点了。
黑暗彻底降临。所有的感知,如同被拉断的琴弦,骤然归于沉寂。所有的挣扎、不甘、愤怒与最后那点可怜的慰藉,一同熄灭了。
废土纪元,还会继续吞噬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灵魂。
世界依旧在锈蚀中运转,无人知晓,亦无人在意。
※ ※ ※
“豪、豪哥,已经第七天了……还要继续吗?”其中一个小弟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不耐烦,不确定地弱弱问道声音在边缘观察站临时搭建的营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群人全都看过来,等待赵天豪回答。
“……”赵天豪沉默一阵,缓缓环视一圈。
多双沾满污泥和锈迹的靴子踩在一块扭曲的铁板上,临时营地环境差的要命。
这几日的风尘仆仆,众人眼底带着明显的红血丝,大家都是一样的狼狈不堪。
探测仪的信号被乱七八糟的金属和能量辐射干扰得乱七八糟,热成像也看不透厚实的泥土。
赵天豪再怎么任性独裁都无法把“继续”两字说出口。
“走吧。”王振从外面掀开临时营地的帘子。“能翻的都翻了,几只铁齿鼠的窝也掏了。除了在那个破井盖下也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赵天豪沉默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我说你这人真好笑。”王振扯了扯嘴角。“人还在的时候费劲心思打压排挤他,现在不见了怎么还要搞这么一副戏码?”
王振眼神严肃:“现在就得走,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大少爷现在都得听我的。陈澜已经死了,我还得对剩下的人负责,把他们安全带回去。”
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烈,出两位外一行人疲惫不堪、面上带着畏缩生怕再吵起来。
“我收到讯息,这里污染等级已经开始升高,过不了多久就会到达C级的标准。”
都在等待两人做出决定。最终赵天豪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王振放下帘子转身,“走。”
终于得到撤离指令都兴奋的稀稀拉拉出去。
“豪哥,走吧……”赵天豪身旁的小弟道。
他没应,只是起身跟上往外走,小弟也殷勤的跟在后面。
在路过那破井盖时,一个眼底发红是不是抽泣一声的胖子在那放了些吃的。
穷酸样。
赵天豪默默走过去,蹲下。在那堆廉价品中间摆上一瓶能量剂。
那小胖子抬起头看到他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啧,真不爽。
“干什么?没见过这么贵的能量剂?”说完也不管对方回答,自顾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