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区5

持续的炮火如同永不愈合的疮疤,在这片东部边境的山地丘陵间反复溃烂、发作。三个月了,时间在这里被爆炸声和伤员哀嚎切割得支离破碎。我们所在的这片山谷中的狭小平地,因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在政府军与多股武装力量的拉锯中勉强维持着一种脆弱得如同纸糊堡垒般的“安全区”假象。然而这安全,不过是死神暂时歇脚的驿站。每一天,当日光艰难地透过笼罩山地的沉沉硝烟时,引擎盖盖满尘土、车厢板被血迹浸染得发黑的运输卡车,便会如同承载着被肢解的希望的破舟,沿着坑洼泥泞的道路,将一批又一批刚从死神镰刀下拽回的伤员送抵我们这座用帆布和骨架搭建的堡垒——临时战地医院。

物资的匮乏像一条勒紧脖颈的无形绳索,绷得让人窒息。发电机发出垂死般的嘶吼,驱动机器的同时也在吞噬着所剩不多的燃油。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是我们唯一的堡垒,却永远在与新鲜的血腥气和组织腐败的气息进行着绝望的拉锯战。堆积如山的、浸透了消毒液和各种污浊的纱布绷带,散发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腐败甜腻气味,在帐篷一角无声地诉说着无休止的惨烈。

“沈医生!”一个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帐篷内精疲力竭的寂静。是当地向导阿米尔,他棕色的面庞紧绷着,眉头皱起的深壑仿佛刻着不祥的消息,匆匆走来时带着一股尘土和忧虑混合的气息,“西北方向的山坳,哈布拉村……他们需要紧急医疗援助!快!”

我们将近四个月的坚守和无数次冒险深入村庄送医送药,艰难地换取了些许当地村民和附近抵抗组织的信任。沈川闻声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将手中那份尚未写完、记录着一个被炮弹气浪震伤孩子治疗方案的病历簿拍在简陋的台面上。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瞬间褪去了疲惫,只余下迅速凝聚起来的、刀刃般的锐利:“哈布拉村?具体位置?多少人受困?状况?”

阿米尔语速飞快,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至少二十多个人困在里面!大多是妇女和孩子!武装交火把村子通往河谷唯一的路炸塌了……他们在废墟里被困了整整三天了!水和药品早断了,吃的也……”他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头。

没有丝毫犹豫,沈川猛地站直身体,那身沾满汗渍、血点和不明污迹的白大褂似乎也无法承载他此刻爆发出的决断力。“杰克!艾米丽!皮埃尔!阿里!紧急集合!”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帐篷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两分钟后,救护车出发,前往哈布拉村!”

英国外科医生杰克放下刚清点了一半的药品清单,南非护士艾米丽立刻抓起装有紧急医疗包的双肩背,法国药剂师皮埃尔迅速将几箱关键的基础药剂码放到推车上,而本地翻译阿里则已小跑着去通知司机发动那辆被改装的斑驳救护车。整个小队像被无形的弦拉紧,瞬间进入临战状态。

“沈,情报显示,‘黑蝰蛇’最近在那一带活动频繁,交火很激烈!建议走东边河谷,虽然绕远……”阿米尔追在沈川身边提醒,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指向地图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沈川脚步未停,一把扯过地图夹板,大步向车辆走去。“我知道风险,”他语速极快,眼神死死锁在地图上那些如蛛网般扭曲的等高线间,手指像雷达天线般在地图上游移,寻找着最快最隐秘的路径,“但被困在废墟里的孩子等不起!给我指出最近的那个塌方点位置……我们穿山涧小径过去!”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神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在地图上飞速勾画着可能的路径,每一次指尖的停顿都带着沉重的压力。绕过炮火封锁线?还是直接穿过危险区域?

我们迅速登上了那辆引擎盖变形、车身布满弹痕、如同战场遗骸般的改装救护车。沈川一把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地图就铺在他的膝盖上,手指依旧无意识地在那条被标记出的山涧小径上来回划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车厢内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废气、消毒水、陈旧血液以及汗馊味交织的气息。救护车发出粗重的喘息,像一头负伤的老牛,在坎坷崎岖、如同被巨人用铁拳反复砸过的山道上剧烈颠簸。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车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路越走越荒凉,远离了交战中心地带后,反而更显死寂。巨大的山体投下墨色的阴影,道路边缘是深邃不见底的沟壑。沈川的目光时而紧盯窗外危险的地形,时而回到地图上,全身肌肉紧绷得像拉到极限的弓弦。驾驶座的司机全神贯注,每一个转弯都捏着方向盘,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艾米丽紧抱着急救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咆哮、钢铁扭曲的吱呀声和每个人的沉重呼吸。

“穿过前面那个隘口,就能看到了……”阿米尔指着地图上一个极其狭窄的标记点,声音干涩。

不知过了多久,当救护车几乎是用底盘摩擦着岩石,嘶吼着爬过最后一处险峻的陡坡时,一片被战火吞噬的小村庄如同疮疤般暴露在我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