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致敬我的中学时代,它是在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完成的,而我则是在中学时代全部结束后开始修改的。那是一个充满了美好幻想却被现实沉重打击的时代,但也是我仍然保有内心的那份纯真,努力与现实抗衡的时代。
当校歌的最后一个音节从喉咙中发出。
我(栗原)才觉察到整首歌的过程中我的声音在一直颤抖着。
感觉有些对不起创作这首歌的人,歌词很优美,也符合我们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蕴含了对未来的希望。不过我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我的脑海里似乎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想着:也许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唱这首歌吧。
轻柔的结束音从钢琴中缓缓淌出,随着清脆的一响用来收束整首曲子,一首优美的校歌就这样弹完了。
我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却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吞咽的动作十分吃力,不由得低下头捂住嘴干咳了几声。
“给。”
坐在旁边的品川久惠递过来一瓶水。
“哦,谢谢。”
我道了声谢,接过瓶子,拧开瓶盖,猛灌几口,由于太着急,我被呛得又咳嗽了几声,水洒在了上衣上,所幸,面积并不算太大,我暗自吸了一口气,一会儿还要上去发言,现在可不是出洋相的时候啊。
“不论是吃相,睡相,还是喝水的样子,都一如既往的难看呢。”
久惠在旁边忍不住小声笑道。
“哈?不要说得那么......哎,不对,睡相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这家伙果然是个偷窥狂吗。”
“明天,你怎么可以随意诬陷女生,而且是我这样可爱的女生。”
“那睡相是怎么回事......啊哈,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一天早晨你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一样就来学校了,一定是睡误了吧,平日里是谁在说自己永远是个的淑女呢,我可不想被一个鸡窝头说教!”
“你!我也想起来了,你有一天连校服的领带都没系就来上学了,上衣的第二个扣子也没有扣好,倒不如说是整个上衣的扣子都扣错了,到底是谁邋遢!”
“嘘,小声点,毕业典礼快结束了,你们两位不能等会儿再吵吗,我说?”
我前面的中野翔太转过头来,将右手食指竖在嘴边,朝我摆了个禁声的动作,他总是在久惠落入下风的时候替她说话,这么明显的袒护可不太好哦,不过除了他和久惠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喜欢久惠很久了。
我们三个从小玩到大,上学放学,刮风下雨几乎形影不离,熟悉到了连对方家的每个角落都知道的那种程度,那么如此想来,小时候在久惠家里留宿过无数个夜晚,这也许是她说我睡相难看的原因之一吧。
啊呀,怎么想到这些了,我摇摇头,目光重新回到主席台上。
算了,现在想这种东西干嘛。刚刚紧张的情绪在和好友拌了几句嘴后得到了些许的缓解,比深呼吸疗法还管用。校长已经发言完毕,他双手撑着主席台,脸上挂着微笑,一双小眼睛透过眼睛镜片焕发着光芒,他望向下面似乎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接着轻咳一声,推了推眼镜。
“那好,接下来有请毕业生代表栗原明天上台发言。”
掌声骤然响起,刚刚疏松开的心头猛地一紧,我脑里瞬间绷紧了一根弦。
我默不作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走路时连抬腿都感觉有些吃力。
掌声中,我走上了主席台。我调了调麦克风的高度,将嘴凑到话筒边,轻轻吹了吹。
“嗡嗡......”
我望了望台下班主任期待的目光,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大家好,我是毕业生代表栗原明天,很高兴今天能够站在这里......”
我像背诵语文课文那样,将早已烂熟于心的字句毫不在意地抛出,可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场精彩的脱稿演讲。
再加上不经意间的停顿,我收获了一次又一次的掌声。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谢谢大家。”
我说完了最后一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灵魂中被抽走了一样,以至于我是如此地迷茫,台上陷入了十几秒的死寂,大家都在瞪着眼睛看我不明白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好在台下的久惠拼命地向我挥着手,翔太也在旁边用嘴小声地说着什么,通过口型我看明白了,他们在示意我鞠躬下台。
“哦......哦!”
我缓过神来,木讷地冲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迈着机械的步子走下了主席台,似乎我在不经意间习得了机械舞的要领呢......
掌声再次响起,年纪稍大一点的女老师甚至已经拿出手帕开始擦拭眼泪了,旁边稍微年轻一点的则是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安慰着。不能说她们多愁善感,毕竟在一起共处了三年,要哭的话,我其实也能哭出来,但我知道唯独那天不行,对年轻的我们来说,这天应该是要笑着度过的,这恰恰是年轻活力的证明。
“明天,你刚才怎么了,没事吧。”
回到座位后,久惠马上急切地询问我的状况。
“总感觉你有些不在状态。”
“是吗?我没事。”
“但愿是我多虑了,我还以为......哦,对了!刚才你的表现很优秀呢,真的......真让人嫉妒呀,啊不对不对,我是说羡慕,唔嗯,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久惠这时才想起夸奖我,但有些慌慌张张的,她似乎在为自己的嘴笨而生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表示十分懊恼。
前面的翔太显然不乐意了,转过头来,醋意浓浓地说。
“喂,小惠~你好歹也夸夸我嘛!难道我的优点已经全被明天夺走了吗?”
“哈?你的优点当然有啦,有很多很多呢,比如脸皮厚,笨出天际,丑得犯规,还有一点就是嘴上不饶人!”
久惠将拳头放在翔太的头上,狠狠地转了转。
“啊!疼疼疼!你干什么啊?”
见到此情此景我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见到我笑了,久惠和翔太对视一眼,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好了,毕业典礼到此结束,请同学们有序退场。”
人们立刻站起来,开始往外走,不到五分钟,刚才还满满当当的礼堂内,已是人去楼空,似乎礼堂里全是洪水猛兽,让人避之不及。
我站在空荡荡的礼堂内久久不愿离去,回望礼堂的大厅,当初初一的我是怎样参加了新生欢迎会,又是怎样在这里送走了一届届的毕业生,如今礼堂的布置没有什么改变,被送别的却成了自己。
“明天,还不走吗?这天气可是要下雨喽。”
久惠在外面喊道。
“哦,抱歉,来了来了。”
我再次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拿起身边的雨伞走出礼堂。
“哎?翔太呢?”
“他说要和家人去京都旅行,已经赶飞机去了。”
我不由得再次为翔太的直男属性而叹服,把喜欢的女孩子独自撇在雨地里,自己去旅行,翔太啊翔太,真有你的。就算是让你遇到一个愿意帮你填色的娇小可爱少女想必你都不会珍惜!但话说回来,你也不会画少女漫画吧。
“那么我们走吧。”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雨滴打在雨伞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今年的雨比以往的大呢。”
“嗯,应该是快要入梅了吧。”
我和久惠走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这时一阵强风刮来,我手一滑,伞被风吹落到了不远的地上。
雨水瞬间落在了我的头上,我感觉到一丝冰凉通过头顶慢慢地蔓延到了脚底。
“哎呀,明天,小心,淋了雨是要感冒的!”
久惠急忙跑去捡我的伞。
这一瞬间似乎在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断掉一样,我感到浑身无力,心跳加速,我有些怅惘,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伤感。
我抬头看向天,无数的雨滴在往下落,它们是否和我一样在寻找着一个合适的归宿?
我不知道。
它们的归宿或许是大地,或许是小河,而我的归宿在哪里,我有些迷茫,任凭雨水模糊视线。
“明天明天......?!你在干嘛!”
一把伞遮住了我的视线,伴随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久惠把伞塞回我的手中。
我转头望去,目光对上了久惠的那双焦急的眼睛。
“我在干嘛,我在......感受......世界的温度。”
......
“真遗憾啊,明天,不能和你一个班级。”
久惠在电话的那头失落地说道,我在脑海里已经能够想到她趴在床上,左手抱着枕头右手拿着电话的样子了。
“不过虽然在楼上楼下,我和翔太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哦。”
简短的聊天结束后,我挂掉了电话,转身拥抱一个看似美好实则如噩梦般的未来。
我所在的班级是重点班,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剩余的时间只能上厕所或者去办公室,课外活动全无。
这是一个专门为校前五十名准备的班级,为了使我们走入名牌大学的校门,时间管理上不能说是严苛,只能说简直过分,我搬到学校合宿后每天都是顶着黑眼圈在上课。
上课的速度自然而然很快,老师也十分严厉,张嘴闭嘴就是考试内容,否则就是走进名牌大学成就逆袭人生之类的,课堂的气氛自然也谈不上半点轻松愉快,人们除了上课机械一般回答问题或者课下偶尔交流几道题以外,根本其他任何交流。
不知为何,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叫苦连天,其他人仿佛已经麻木了,整天除了背诵或问题外几乎不多说一句废话。
进入班级后,我先前的成绩已经显得微不足道,县内各大国中的尖子生云集此班,加上心理压力,我的防线很快就奔溃了,一个学期没到,我彻底地跌入了谷底。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无数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独自流着眼泪。
只有睡觉才是属于我的时间,可是往往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会突然溢出,像决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索性便什么也不去做,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后在筋疲力竭中进入睡梦。而第二天带着疲惫感醒来,则又是噩梦的延续。
我开始产生了抵触心理,卷子太多做不过来也不去加班加点地赶,面对老师的怒吼也总是置之不理,为此班主任曾多次找我谈话。
下课后我既不背诵也不问题,而是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到楼下的自助售卖机前买一瓶饮料,慢悠悠地喝着,看着教学楼窗外的白云在天空上慢悠悠地飘着。
“真羡慕你们,与其一生浪费在钢筋混凝土的大楼中,倒不如下辈子做个白云,所拥有的只是闲适与恬静......唯湖光与山色,只此二物足矣......”
我不去刻意理睬其他人对我不屑的目光,也不会去管周围人对我的冷落与孤立,我只会做我想做的,这就是我唯一的抗争手段了,为此班主任在课堂上当众表示我是“朽木不可雕也”并再也不会管我了。
尽管背上了“负面教材”这个听起来有点令人生气的头衔,我还是照样我行我素,我在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表达对学校教育制度的不满,不然还能怎样,学那些自由落体的傻瓜?还是只敢自我解剖的懦夫?我的生命和我的自由永远属于我,我是如此地坚信着,决对不会放弃其中的任何一个!
久惠和翔太也不是经常来,即使来了也见不到我,因为没人会理他们的,我的时间也与他们大有出入,于是,联系慢慢少了,只有在课间时偶尔能碰个面,我从来不回去主动找他们,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颓废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他们失望,若他们的想法也和那些机器人一样,我该如何去面对他们呢?
记得他也是独自一人,直到上课铃打响时我才发现在我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他的一切似乎都很普通,普通的容貌,普通的发型,连校服套在他的身上都显得有些普通了(这里并不是在表示对他的蔑视)。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忧郁,他的裤子上带着些灰,也难怪,他让人看上去就不像是灵活的人,大概是不小心摔倒了吧。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他也发现了我。
“你也喜欢看蓝天和白云吗?”
“嗯。”
“看着那些总会觉得心里会好受一些吧。”
“是啊。”
“我叫北岛海,一年级A班的。你呢?”
“栗原明天,我是AA班的。”
“AA班?就是那个大佬班?”
“你们都这么叫?在我看来,考试机器班。”
我喝光了瓶内的饮料,然后将易拉罐狠狠地投入垃圾桶内,发出尖叫般的“哐当”声。
“你不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我倒不想进去呢。”
“快上课了,我们下个课间再聊吧,我还会到这里来的。”
“好的。”
就这样,我每个课间都在自助售卖机旁边的窗台处与北岛会面,他总是提前早早地在那里等着我。
“哎呦,栗原,来啦。”
“嗯。”
我接过北岛递来的一瓶可乐,叩开拉环,灌上一口,刺激着味蕾的那种快意,再配上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人觉得别无所求了。
“等你很久了。”
“抱歉抱歉,数学课的那个老头子又拖堂了。”
“哈哈,每次迟到都是因为他吧。”
“没错!”
每个课间与北岛聊聊一些逸闻趣事,喝着饮料,望着窗外的白云。
有时的我不禁会去想:幸福快乐来得这么简单,可为什么我非得去将它放到我够不到的高度。最好的风景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我为何兜兜转转,奔波不停只为回到从前的起点?
就像那个让人讨厌的班主任一直在夸夸其谈,教育我们考上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可有几个不是去当社畜呢?若是要享受平淡的人生那么为何不从当下就开始呢?何必蹉跎原本就稀少的岁月,就像让一个钓鱼的人开个水产公司,等几十年后赚到盆满钵满然后再安心去钓鱼一样,我估计钓鱼的人听到这话马上就会破口大骂。人类啊,真是一个爱找麻烦的生物呢。
我没想到,幸福快乐虽然来得简单,但它也有消失的那一天,是那样的让人措不及防。
北岛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我等了他足足一个课间,他没有来,下一个课间,他还是没有来,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我忍不住找到了他的班内。
“北岛?哦,他退学了。”
“什么?!”
我冷不丁地大叫了一声,将回答我话的那位女同学吓得一哆嗦。
“你别突然大喊大叫啊!吓死我了。”
我定定心神,抓住了她的手。
“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退学?”
“我......我不知道,你别多问。”
女生企图挣脱我的手,但我抓得更紧了。
“哎呀,疼!你这个人快松开,我和你不熟。”
“不好意思,在你说出真相前,我一直都会抓着的,你喊老师也没用。”
女生见我的态度十分坚决,叹了口气,停止了挣扎,将我拽到走廊内僻静的地方。
“在这里说比较方便......唉,北岛啊,说实话我还挺同情他,他......他不知怎么的惹上了一群三年级的学生,他几乎每天都会被他们教训。他还被要求缴纳保护费。”
“什么?这种事情有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一个月了吧。每次不缴或者钱少了都会挨打的......”
原来北岛每次出现时身上的尘土是被人打后沾染上的,可恶,为什么我不去问他。
我无力地松开她的手腕,靠到了一旁的墙上。
“就是这样,我还得给老师交作业,我先走了,我劝你别去招惹那些人。”
女生说完,揉了揉手腕,转身就走。
“等等!”
我叫住了她。
“告诉我,那些人的名字班级,既然你知道那么多,那么他们大概在学校里很有名吧。”
......
放学的钟声回荡在校园里,我目送着夕阳沉没在地平线以下,然后咬了咬牙,转身走进了三年级某班的教室。
教室内,三个人正在聊天,声音很大。
“听说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网咖,待会儿去看看吧。”
“好啊,反正钱也收齐了。”
“喂,大河,你借我的漫画什么时候还。”
“哎呀,我还没看完......”
我要找的人就是他们其中的森冈大河。
我故意把脚步踏得很响,果不其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
“喂!”
一个染发的人叫住了我。
“这是三年级教室,你来干嘛,一年级。”
“看来你似乎很喜欢以年级称呼人呢,三年级!”
对方察觉到了我的敌意,坐在凳子上的两个人都“唰”地站了起来。
“别废话,你来干什么。”
另一个打着耳洞带着耳环的人不耐烦地说。
“啊,我找森冈同学。”
我边说边慢慢地向他们靠近,心里暗自盘算着动手的时机,由于人数对比悬殊,加上力量也不占优势,如果动手只能是出其不意地袭击。
“你这家伙,不知道要叫学长吗?你都来学校几个月了,这点规矩都不懂,你家长也不教你吗?”
耳环仔唾沫横飞地教训着我。
果然,无论多么好的学校都会有人渣混进来。我虽然心里这样想着,表面还要装出一副赔笑的样子。
“啊,抱歉抱歉,我要找一下森冈学长。”
名叫森冈大河的人往我这里靠了靠。
他的个头很大,足足高出我一头,脸上挂着一幅不屑的神态,长袖校服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了古铜色的肌肉。
但我并不会为此而畏惧。管你是不是参加过格斗部还是空手道部,今天我必须为北岛讨一个说法。
“喂,小子,你找我干嘛?有话快说,难道你......”
森冈嘴角上扬。
“是听闻我的大名专门来交保护费的吧。”
其余两人笑了起来。我的怒火被激起,看见今天的事情不会好办了,对方完全没有悔意。
“不,北岛海,这个人你听说过吧。”
“谁啊?学校有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
“我再重复一遍,北岛海。”
“他是谁啊,你们知道吗?”
森冈朝着另外两人歪歪头。
“哦,好像是一年级A班交保护费的那个,这小子不老实,被打了几次就退学了。”
耳洞仔用小拇指掏着耳朵,随后吹了吹手指,显得十分不屑。
“哦,所以说,你想干嘛。”
森冈转过头来看向我,脸上也是淡漠的表情。
“我要你带着参与这件事的人对他道歉,并把钱还给他!”
“什么?让我道歉,还要还钱,凭什么?哎,我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你管这个闲事!”
“我只重复一遍,道歉,他是因为你们才会退学的。”
旁边的染发仔走了过来,仔细地打量了打量我,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歪着头对我说。
“嘿,小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人,你觉得替别人强出头很光荣吗?我看你也不是会打架的样子,别在这找不自在,趁我们心情好,你可以滚了。”
“如果我不呢?”
我的领子被森冈伸手抓住了。
“你个混蛋究竟想干什么?”
“道歉!”
我双手抓住森冈拽着我领子的那只手,发力想要掰开。
森冈猛地用力将我推了出去。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挨打的觉悟了,混蛋!”
森冈脱掉外套,活动了一下筋骨,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衫的袖子。
我抄起一把椅子,默默地对这把椅子的主人说了声对不起。
“来啊!”
我抡起椅子朝森冈砸去。
森冈用双臂挡住并顺势将椅子抢了过去。
“揍他!”
染发仔冲了过来,朝着我的脸部挥出一拳,我躲闪不及,被打了个趔趄。
等到痛感传来时,与之俱来的还有血腥的味道在嘴里蔓延,我顾不上被打破的嘴唇,摇晃着勉强站住。
我怒吼着朝染发仔扑了过去,将他扑倒在地,用尽力气用头狠狠地撞向了他的鼻子,接着我听见一声轻微的脆响,似乎我真的把他的鼻骨撞断了。
“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账!”
染发仔惨叫着将我一脚蹬开,捂着流血的鼻子滚到了一旁。
我的背部狠狠地撞在了桌子上,顿时,一阵钝痛从背后袭来。
森冈面无表情地走到我的面前,将我从地上提起来,然后一拳再次击中我的面门,我感觉到我的五官都开始变形扭曲了,我保持着从电视里学来的格斗的姿势,狼狈地后退,最终跌坐在一把椅子上。
我已经无路可退,力气也差不多耗尽,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后悔,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压抑了许久的心理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他们熄灭了我在学校内唯一的一簇希望的火苗,我失去了一个交心的朋友,看来以后的校园生活也没必要再将就下去了,不如这一次释放出全部的怒火。
我已经身心俱疲,这不是我想要的地方,我不能生活在这座堡垒中,我要冲破束缚的铁链,去追寻我真正想要的。
“你们这些混蛋,平时欺负人的......本事去哪里了,再......再来啊!”
我一边怒吼着,一边扶着桌子踉跄着站了起来。
“哼,混蛋,你还敢站起来。”
耳洞仔将脚高高抬起,然后踹到了我的肚子上,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我还是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腿,接着用嘴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啊啊啊!”
耳洞仔尖叫着往外抽着自己的腿,用拳头不断地击打着我的背部,纵使挨了那么多下,我依然不松口。
“你去死吧!”
森冈冲上来一脚踢在了我的胸口,我被蹬出去很远,然后和凳子一起摔倒。我撞翻了许多课桌,它们压在我身上,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我有些后悔,后悔没能揍上森冈一拳,哪怕一拳也好啊,可现在,挨揍的只能是我了。
我躺在地上,一瞬间感觉好累,精神有些恍惚,是用力过度,还是气大伤身了,身上火辣辣地疼,被压在桌椅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我身上的桌椅就像这荒唐的现实,压在身上沉重得不行,可你又无力去将它挪开,这种绝望感,每个人大概一生中都要体验一两回吧。
我好累啊,我想......睡觉,我想去那遥远的梦乡之中,起码那里没有伤心,没有痛苦,没有失望。
朦胧中,我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喂!你们几个,你们在干嘛!”
似乎是老师来了,然后我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久惠。
她不顾一切地跑到我的跟前,将我身上压着的桌子椅子搬开。啊,这下总算有些轻松了。
“明天,明天......你怎么样?说话啊......”
她的声音略带哭腔,但其实已经哭出来了,她不过是在佯装镇定罢了,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毕竟眼泪滴在脸上,与水滴相比总能容易地感觉出来。
“啊!你们这群混蛋,你们把明天怎么样了!我和你们拼了!”
是翔太的怒吼声。
“同学你冷静一下——你们几个,殴打低年级同学,太不像话了,跟我到办公室走一趟!”
包括我吗?
我昏呼呼地想着,意识逐渐涣散。
久惠仍然在轻唤着我的名字。
“明天......明天......”
“喂?请问是区立医院吗,这里是江京第一高级中学,麻烦派一辆救护车过来......”
我要住院了啊......也是啊,我被打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住院呢......
对不起,北岛同学,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试着闭上眼睛,去深深地呼吸。
感受着体内仍存的生命之火,火焰是那么地微弱。
终于在全身心的松懈之后,我的意识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再次醒来后,就是洁白的病房了。床边坐着的是爸爸妈妈,久惠,翔太还有学校派来的老师。
由于受伤并不算严重,大多都是皮外伤,包扎过后,我在第二天就出院了。可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上过学。
打架只是导火索,面对那样的环境我早已经感到深深的厌恶了。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鼻梁上、左眼下方都贴着创可贴。
浓烈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冲击着鼻腔,难受至极。
“为什么要打架呢?幸亏伤得不厉害,不然你是稀有血型,谁来给你及时输血啊......”
我记得久惠含着泪在病床边问我。
“因为,那是为了给北岛同学报仇......”
“那也不能傻傻地去打架吧!明天,对面人多势众,毫无胜算啊!”
翔太也一脸疑惑地望着我,叹着气说着。
“不,不是这样的。”
我平静地回答道。
“北岛就像你们一样,对于我而言都是重要的朋友,我无法忍受朋友被人欺负成那个样子,于是......”
“笨蛋。”
久惠拉起了我的手,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怎么会让你去做那种傻事。”
我在思考,当时的回答是不是欺骗了他们。是不是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爽快地告诉他们我早就不想上学了,只是找个理由休学而已?曾经那个品学兼优的栗原明天在今天已经死了,不,准确来说,早就死在了那个班级里面了。
我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手指在脸上不断地滑动着,如同溜冰场上的冰球运动员在滑行。
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左眼下方的那个创可贴。
伤口是怎么样的呢?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夹住创可贴的一头,轻轻地揭开......
啊!好痛!
还没揭到一半就这么痛,我的神经感官系统也太敏感了吧。
我已经能看到伤口的一角从创可贴下露了出来。
红色的裂口像东非大裂谷那样明显地裸露在了我的脸上。
要留疤了啊。
我又轻轻地将创可贴重新贴好。
可是我心里的伤疤该用什么样的创可贴去贴呢?
忽然间,我听见有人在敲打我的窗户。
会是谁?
我走出洗手间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和毕业时的天气一样。
没有人敲打我的窗户。
只是雨滴在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有些溅落到了窗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敲窗。
我凝望着远处的城市,那天的复杂心情是什么,今天的我终于得到答案了。
那是来自人类本能的不安。
因为不安,人类开始选择群居,因为不安,人类躲进了山洞里,学会了用火,因为不安,人类盖起了高楼大厦,用来躲避外界。
我也是人类的一员啊。
我也会感到不安啊,现代社会里面,我们不再担心那些野兽和自然灾害对早期人类的侵扰。可随之而来的是比那些更加可怕的东西,对未来的期望以及现实的巨大落差,紧张的快生活节奏,同龄人间的内卷加剧,时刻不在摧毁着现代人脆弱的心理防线。现实的压力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可以将一个人压到窒息。
我明白了那天的心情,离开如摇篮一般温暖的初中,踏入未知的高中,不再有朋友的陪伴,一切都是新的。而我真的准备好迎接那些了吗?而我真的准备好构建新的关系了吗?凭借着初中的习惯,还能继续生活下去吗?
这明显是带着答案在问问题,无比可笑。
到现在,我开始怀念起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并在回忆中唏嘘不已。
多美好啊,没有烦恼,没有现实的高压。
哭过了还会再笑出来,夏日的午后在老家院里的那颗樱花树下乘凉,手里捧着冰凉的西瓜,奶奶坐在那把紫檀木做的老摇椅上,晃着蒲扇,喃喃地诉说着时间的往事。那条柴犬就在奶奶身边安静的趴着,吐着舌头,时不时抬起头眺望远方,等待那个应该归来的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会使我崩溃的。回忆过去就相当于对自己的再一次杀害,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呼吸加剧,我感到原本宽敞的屋子变得十分闷热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得无比烦躁。
我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台前,犹豫了一下后拉开了窗户。
“哗!”
雨声大作,雨滴飞溅到了脸上,衣服上,手上。
我痛苦地伸出手去接住雨滴,然后像触电一般缩回来,接着疯了似的“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这个世界的温度......我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冷啊......”
我抱着双手,努力控制着剧烈颤抖着的身体,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世界的颜色......”
我抬头看向远处,一片乌云在这时缓缓地遮住了光线微弱的太阳,夺走了我最后的光明。
“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