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愿回忆的过去

白化病,一种由于基因突变导致的先天性遗传性疾病。患者本身因为基因异常使得黑色素细胞无法正常合成或运转黑色素,所以其皮肤通常呈现出明显的白色或粉红色,对紫外线极为敏感。头发、眉毛、睫毛等毛发部位也会呈现白色,淡黄色或金色,与正常人群有着鲜明的对比。患者的虹膜色素缺乏,其眼睛往往呈现出淡蓝色,粉红色或浅灰色等颜色......

回去的路上,我(遥)打开又关闭一个个网页,快速地在手机上浏览着关于白化病的介绍,脑海里全都是雪子的面容。我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在搜索内容后面加了一句“能否被治愈”。我还没来得及宽慰自己几句,一行大字赫然出现在首行。

这种疾病无法治愈。

“可恶啊,怎么会这样呢。”

我关掉手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是啊,雪子姐姐那样好的人,——老天爷啊,真是太不公平了。”

绫也在一旁无奈地说道。

我一边走着一边发脾气似的踢着路旁的积雪,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兜里面一会儿就把手捂得热乎乎的,可是我的右手仍然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感觉。

......

“那我这样的异类,也是可以的吧......”

就在刚刚,雪子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我。

“啊......这是?”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雪子。

“诶,雪子姐姐你刚表演完啊,怪不得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原来是怕被别人发现啊。”

绫看见了雪子的举动,抢先开口道。

“不......这不是妆......”

雪子小声地解释道。

刹那间,我突然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借助余光,我看见周围的食客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刚才进来坐到我们旁边的几位顾客现在开始起身向餐厅深处走去。

“这是什么装扮啊......”

“好可怕啊,不过这不是妆吧......”

“是白化病......”

“不会传染给我吧。”

雪子的眼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默不作声地把脱下来的衣物重新穿上。刚刚扬起的头又低下了,这一次是深深地埋在胸前。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能够感觉到她已经快哭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情况根本不会改变,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绫,你们先吃,我和雪子出去一下。”

“啊?哥哥你要干什么。”

顾不上回答绫的话,我二话不说拉起雪子的手朝门外奔去。一开始雪子还有些抵触,往回抽了一下手,可随后便任由我拉着她走。我握着雪子的手,深切地感受到她的手是冰凉的。雪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地低头跟在我的后面,在跑出餐厅后,我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行人注意到我们,便转向雪子说道。

“雪子......”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名字,她并没有告诉我她的姓氏所以我只能这么叫,不过这样显得我们的关系似乎十分亲密,在说出这两个字后我感觉到自己有点脸红。我故作镇定,避免让她看出我的害羞,我把目光移到了别处。但为了安慰伤心的雪子,我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

“不要理会那些人,没有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雪子依旧低着头,活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正在被生气的家长训斥。这让人看了后更加心生怜悯,我有一种冲动,就是把雪子轻轻地揽在怀里,可是想都不用想,显然这是不行的啊。

“听着,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必感到惭愧,你不需要有什么负罪感,那些人只会卖弄自己的愚昧无知,在人背后嚼舌根,可你什么也没有做啊,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懂......”

“苍空老师......”

雪子开口了,带着很重的鼻音,很明显,她已经哭了。我看着面前无助的雪子,心的某个部位有些疼痛。谁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因为一出生就携带自己也决定不了的疾病,所以就要一直迎着别人的排斥、厌恶和冷漠?我不敢想。

“不要叫我苍空老师,叫我苍空或者......遥也行......总之,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老师。”

“那......苍空,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好。”

“别骗人了,你这样怎么可能让我相信啊。”

“你其实内心很难受吧,没关系,可以和我说。”

“不,我并不难过,我早就习惯了......”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习惯了啊?习惯接受别人的冷眼和恶意?习惯了隐藏真实的自己?害怕别人的目光,所以就要一辈子都活在包裹下吗?”

“够了!”

雪子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又一次过激了,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安慰而并非我站在自己立场上的指责,对啊,我真可笑,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生活呢。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放低了声音,主动道歉。

“啊......对不起......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当我看向雪子身后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绫和海斗早已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绫拉着海斗,海斗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发怒的雪子。他松开了拉着绫的手,冲过去抱住了雪子。

“姐姐你没事吧,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不,我没事,海斗,吃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雪子伸出那只手抚摸着海斗的顺滑的头发,海斗顺从地伸出手来牵住雪子。

“那我们先走了。”

雪子淡淡地说了一句,拉着海斗走过绫,绫笑着和海斗挥手告别。我走上前去还想辩解几句,可雪子寒冷的目光告诉我一切都是无力的。雪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只给了我一个侧脸,留下了一句话。

“你根本不懂,苍空。”

随后便径直向着街头的另一边走去......

......

“唉......”

我在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又制造了一场不愉快的回忆。

“其实这也不能都怪哥哥,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她好只不过用词有点欠考虑了。”

“但是,绫,如果换做你,——我只是假设一下啊,如果是你,你愿意在遮挡下过偷偷摸摸的一辈子嘛。”

“这个也不能假设吧,这和人的性格有关,生活的环境不同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一个人的性格,不要乱假设啊。我们还是不要干涉雪子姐姐的私事了吧......”

“抱歉抱歉,我也想更深层地思考这个问题嘛......”

......

之后的几天仍然是在写小说和应付编辑社的繁忙中度过,所以不得不暂且将之搁置在一旁,这件事也成为一块压在心里的石头,搞得心里一直闷闷的,等到再次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某日的晚上了,我坐在电脑面前,仔细审视着写过的《樱国雪女传》,雪子认为应该有个完美的结局,而这恰恰和我构思的相反。

我盯着电脑屏幕,左手不断地挠着头(一般我认真思考事情的时候会这样做),右手食指滚动着鼠标上的滑轮,反复阅读着小说结尾的那几段,不知不觉把雪女和雪子联系了一起来,不仅是外表上相近、名字也差不多那样简单,还有那谜一般的身世,每当想起时似乎身处在迷雾之中试图靠抚摸弄清楚一个事物一般,我清晰地感觉雪子似乎也身处在BadEnd(坏的结局)当中,无法承受世人的眼光,在躲藏中过着日子,只有在扮演雪女这个本不是自己的角色时才能够对外界暴露真实的自我,是不是因为自身的缺陷才被找来充当这个角色的......这些思绪让我渐渐尝到了一些悲凉的滋味。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而言,雪子似乎就和海斗一起相依为命,我从来没听她谈论过什么亲人,全部只有自己或者海斗,可能是我与她接触太少的缘故吧。

不过绫和我说在她与海斗的对话中,海斗也会提到爷爷。那么他们家里还有一个爷爷,父母的话是不是因为太忙所以和他们接触不多呢?

我喝了一口加了糖的咖啡,啧,好苦啊,怎么加了三块方糖还能这么苦啊。哎不对,我杯子里应该装的是热可可啊,什么时候变成咖啡了!哎呀,果然不能在走神的时候倒饮料啊。不能再喝了,不然晚上该失眠了。

我想每个喜欢写作的人,都要培养一种严密的思维那就是为了捋顺小说的脉络,都要精心地设计好每一处细节,每一处伏笔,从而串联起一长串的故事。有时候害怕存在脑子里面忘记,还会专门找来本子或者打开手上的备忘录,就像春蚕一般把那些细细的灵感吐丝一样全部吐尽才肯心满意足地停手。我就是在用这种思维对雪子进行全方位的归纳总结,但无奈线索太少,她对于我来说仍旧是个未知。

要不找时间再和她聊聊天吧,我刚想拿起手机突然想到,太糟了,那天遇见她的时候也没要联系方式,谁知道雪子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嗡嗡。”

奇怪,怎么自己响起来了,手机的振动声传来。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一般习惯调成静音,但由于最近和编辑社的联系频率上升故而调成了振动,但就算是这样我仍不愿意在工作的时候被任何短信影响。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是LINE上面的消息,我看到发信人的名字,啧了一声眯起了眼。

真是祸不单行啊,还有她。当初明明说好删了并忘了我啊,这都三年过去了,最近怎么又开始死灰复燃了?干脆继续奉行我的不理会政策,别管那么多了。我们两个再也不需要联系了,也没什么可联系的。

我还想继续思考刚才被打断的事情,可是要是说没有一丁点触动的话,我肯定是在说谎,毕竟曾经有过一段那样的关系,我明白现在心里已经被挤占了一部分,这导致我无法聚精会神地想事情,所以我只得拿起手机。

为了防止她继续短信轰炸我,据我所知,她也是能干得出那种事的人,对就是这样的。我安慰着自己,不情愿地打开会话框,输入道。

“抱歉,最近有点忙没能及时回复,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急着发出去,反复地斟酌着句子,有必要说这么多吗,接着修改道。

“抱歉,最近有点忙,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如果时间耽误了十分抱歉。”

太正式了。

在反反复复增删后,没耐心的我直接选择最简方案。

“抱歉,最近有点忙。”

这已经是上一条消息的半个小时之后了。

就在我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嗡嗡”一声,对方秒回了我。

“哎哎,干嘛啊,要是叙旧什么的话就免了吧,我现在可不想和你聊天啊。”

我嘟囔着查看消息。

“我知道,我在网站上看到你最新的小说了,写得很不错,和高中时期的你相比,文笔有了很大的进步。”

夸我也没用的啦,提高中的陈年旧事干什么,为了让对方看出我的不耐烦,我回复道。

“谢谢。”

“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你的动态,说实话,很高兴你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我愣住了,找回真正的自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当初我们分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吧,柊镜歌。

我再次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滋味在嘴中蔓延开来,我靠在了柔软的转椅上,望着远方的夜景,许久未有的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涌了上来,就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我的思绪似乎也慢慢飘摇到那久远的高中时代,飘到那不愿回忆的过去......

那时刚刚升入重点高中的我因为自小养成的要强性格,在处理人际关系这边做得简直是糟糕至极,但凡别人不主动与我接触,我是绝对不会去找他们的,就算是搭上话了没几句也会把天聊死。他们口中的明星,体育赛事,游戏等时下流行的玩意儿是我不关心的,要是说起小说的话,我便会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可是班上并没有能够和我一起谈论小说的人,当下流行的轻小说还能稍微讲几句,如果我往樱国经典文学,外国文学方面讲去的时候,听者无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透过他们的脸我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心里面抱怨道“喂喂,谁愿意听你讲这些啊”。

因此,整整一个学期过去后,班里大大小小的朋友圈已经成型了,而我不出意外,依然孤身一人,独自上学放学,不参加社团活动——因为没有感兴趣的。

父亲和我说我不需要什么朋友,所谓的那些朋友,到头不过是靠纯粹的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的集合罢了。再说了,只要我自己强大起来朋友们自然会来找我。我每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学习之外便是看各种书,还有偷着写小说。

我有时真的很怀念相对单纯的小学以及国中时代,那时什么都不懂的我们还能在一起聊来聊去,哪怕是最最寻常的事。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高中之后不知道是大家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更加注重兴趣爱好在交友中的比重,为了让自己显示得比同龄人更成熟一些,努力塑造着自己的小圈子。放学后一起结伴,三五成伙,逛来逛去,或者周末约着出来,吃饭或者游玩期间拍几张照片发在社交媒体上以此展示自己并不孤独,抑或是课上分小组活动的时候像是老鹰捉小鸡游戏里面的小鸡一般投向鸡妈妈的怀抱......

说远了,我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爱好中,小说也在发表,只不过我并不和别人提起,别人也并不在意,我承认当时的文笔并不算好,不值得以引起大家的关注。

在他们看来,我应该算是一个怪人吧,其实性格很开朗的我在班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学习成绩稳居第一更加让我显得不可亲近了,有一次一位同学偶尔壮起胆子来向我请教问题,却被我平静的语气吓得瑟瑟发抖,讲了好几遍后也没说懂没懂就溜掉了。

我以安心学习的名义和老师请求调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不仅是不想被同学们夹在中间而感到心累,更为了随时随地可以欣赏窗外的美景,于是每天我都会第一个来到教室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坐好,或者看书或者打量着窗外的芸芸众生,那时远望的风景只有和我一样冷漠的钢筋混凝土高楼,没办法,江京就是这样的,想到远处的高楼上还有一批忙忙碌碌的人们我不免生出了一种乏味的感觉,失去了远望的兴趣从而专心于观察学校里走来走去的人们。

至于下一学期的研学旅行,我真的会感受到绝望的,干脆请假不去吧。

我这样想着,日子一天天流逝,转眼来到下学期。

在这里不得不提到在学校里我常去的地方,除了教室以外,一个是图书馆,另一个是图书馆的天台。故事起源就是有一次午休的时候,心血来潮的我想去更高的地方换一种视角眺望另一端的风景,当我爬了五层楼后才发现教学楼的天台被一把大锁死死地锁住了,我心有不甘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天台后,便离开了。

由于我喜欢看书,所以在课余时间泡图书馆也是我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一天至少要在那里看一小时的书,这么说来,经常值班的图书管理员藤崎同学似乎是和我说话最多的人了。藤崎同学是我在国中时的同学,我俩的关系还算不错,我还到他家里玩过,我有时候也感叹能和藤崎一个班就好了。

在探索天台未果后,我把这件事趁着借书的功夫和藤崎说了。

“真有意思啊,没想到苍空还喜欢那种地方,真的不是动漫看多了吗?”

“可能也有这些原因,但我就是......有点好奇。”

“这样啊,告诉你吧,图书馆也有天台的,你可以上去看看,呃,不知道告诉你合不合适......”

“你已经说了啊......”

“也是,如果你要去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哦,知道教学楼的天台为什么被锁起来吗,听说就是因为之前有学生失恋后从上面跳了下去......”

“为什么我的版本是和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被推下去了啊......”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总之,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啦,像我这么高的智商是肯定不会做傻事的。”

我竖起大拇指得意地说道。

“原来苍空同学也是很幽默的啊。”

“是吧是吧,能打几分。”

“零分,感觉在智商上有被冒犯到。”

“你怎么这样啊......”

我拿起借好的书,在藤崎的注视下缓缓向楼上走去。

学校的图书馆很大,可我喜欢的文学类书籍都在一楼或者二楼,而三楼则是社科类,比如哲学政治什么的,四楼是自然科学类,但我学的是文科这些自然没有用处,五楼是技术类,我的电脑已经被文档挤满了,学编程也没用的,六楼是生活类,我的目标不是家庭煮夫啊!综上,这些统统是我不感兴趣的,所以并不曾来过。最高的楼层七楼是会议室,只有开会的时候才会用,不过那些重要的会议一年也开不了几次所以这里常年闲置着,每天派人来打扫保持着基本的整洁。

本来坐电梯是可以直达的,但我并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坐电梯时让他们看着我按下7这个数字,这样就会暴露我的计划了。

我尽量放轻脚步,不让其他楼层的人注意到我,偷偷地往上走着,所幸越往上人越少,直到第六层的视野消失在拐角处后,我才松了一口气,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我却走了将近十分钟。我在楼梯间停留的时候偶然瞧见了正对着我的教学楼上挂着的巨大的钟表,可我现在没时间驻足欣赏,我决定等返回的时候一定要掏出手机拍下照片留作纪念。

终于,我小心地踏在软软的棕色地垫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把地垫分割成明明暗暗的区域,红木桌椅散发出的特有的酸香气味钻进了鼻孔。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在这里,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局。

藤崎同学告诉我,上楼后右转一直走到尽头就会发现通往天台的楼梯。我照做了,果然在穿过长长的走廊后发现了那一小节混凝土制的楼梯和四周古朴的装扮对比十分鲜明。楼梯延伸向上,抬头望去,我瞧见了那扇门。

看来这里是被学校遗忘的角落,甚至连门都是木质的,上面的油漆已经掉了不少了。我甚至怀疑握住那生锈的把手能否把门打开,或者万一一使劲会不会把门推倒。但一想到能够站在高处把眼下的风光尽收眼底时,我便顾不得那么多了,要知道学校的图书馆可是比教学楼还要高一层的,是我们那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我急不可耐地抓起门把手,拧动......

“吱呀呀......”

门发出被打扰到的抱怨似的响声。

我看到了门开了一条缝隙,光从后面透了出来。

好,能打开!

我猛地一拉门,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起风了,空旷的天台上风是很大的,我不由得用胳膊护住了面部。

“风好大啊!”

风渐息。

我看到了天台上正对着我坐着的,是一位少女,她身着和我一样的校服,屈膝坐在地上,腿上穿着黑色不透光的丝袜,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摇摆着,标志的五官完美地呈现在白嫩的菱形脸上。

在我的大脑想要思考出下一步要做什么时,校园的钟声响起了。

......

少女对我的到来似乎感到很意外,惊讶地看着我,惊讶到嘴也张开了一些。当然,我也惊讶地看着她。

“那个......”

“咦?”

我的眼光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她的腿上,上面摊着一本书。于是明白了一切,原来她也是跑来这里看书的。但我此刻并未注意到她的脸因为我视线的转移已经变红了。

“你看,我也是来看书的啊!”

我举起手里的书认真地说道。

“你个混蛋在看哪里呀!”

她抓起书朝我丢了过来,事出突然,我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正中脑门,这家伙难道是打棒球的,为什么扔得这么准!

“呃!”

我仰面摔倒。

“好疼啊!”

我躺在地上揉着额头,捡起了掉在一边的书,翻了一下。

“我说,就算是再不喜欢尼采的话,也不至于拿他的书丢我啊。”

少女无言,快步走到我的身边从我手里毫不客气地夺过了那本书。

“少废话,你和尼采我都不喜欢!这个疯子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说什么‘希望是最大的灾难,因为他延续了人的苦难’,真是来气......”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也不能因为这一句话就否定他啊,他的一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比如‘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

少女面对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我。

“真想不到如此下流的你还懂一些啊,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而活?”

“怎么这么评价我啊......诶?怎么突然要和我讨论人生哲理?”

“不想说算了。”

少女转身离开,向着楼下走去,我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一边感叹她真是个怪人。突然,脚步声由远转近,她的声音从尽头传来。

“现在不快点走的话,一会儿可是要被锁在天台上的。”

“啊?”

她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哒哒的声音似乎在催促着我跟上她的步伐,见时间不早的我揉着头跟了上去。

我几乎是跑着才追上了她。

“呼哧......我说,柊同学。”

她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会算命。”

“那你能算到自己的死期吗?”

“嗯?不能,哎哎哎,住手,你干嘛!”

眼看着柊再次举起了书要向我砸来,我可不想我的死法是被《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砸中脑袋而亡,于是不得不收回刚才的玩笑话。

“别别别,我刚才只是翻书的时候看见你写在扉页的名字了。”

“唉......”

柊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转身继续走。

“拜托您高抬贵手,请忘记它吧,要不然我只能改名吧......”

“哎哎哎,不至于啊。”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遇上了你这样的人,好好的阅读时光就在结尾处破碎了。”

“不不不,你听我说......”

......

“你是说你也是来看书的?”

柊吃着作为赔罪(现在看来我似乎也没做错什么吧)由我请客的幸运咖巧克力椰子味的冰淇淋,坐在高腿凳上翻着我借来的小说。

“嗯嗯嗯!”

我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一旁,指着她手里的书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看你看,这不是我从图书馆里借来准备看的小说吗。我发誓,如果我另有不可告人的打算,就让泷川山月的小说被读者喷爆!”

“那倒不至于,虽然我也在他小说下面留言骂他了......”

柊“啪”的一声合上了小说。

“是当下流行的轻小说呢,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吗?”

“喜欢啊,也不能说单纯的喜欢,也带着一种学习的心情。”

“学习?学习什么?”

“里面的人物描写啦,用词啦,对话啦,阿巴阿巴......很多都要学习呢,你看我有一个专门的本子,用来记录写的好的部分,有时候还会整段整段地摘抄下来,供我以后参考......我也自己买书,但家长管的比较严,不能买太多,否则会被说的,所以只能去图书馆或者书店里面借阅,其实电子书也是可以的,不过我更喜欢纸质的,看起来很舒服,可能我比较保守吧......”

意识到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连忙闭嘴。

“抱歉啊,一直在自说自话。”

“没事,很有研究嘛,一口气可以说这么多。”

“其实并不,只是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尤其是这些,因为没人会听的,听的人也会认为我看小说看傻了。”

“噗嗤,哈哈哈......”

不知道哪里戳到了柊的笑点,只见她俯下身去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样一来反倒让我感到害羞了,我憋红了脸,尽量用很生气的口吻说道。

“喂,别笑啊,哪里好笑了!”

“好好,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家伙不仅闷骚而且还没有朋友,哈哈......”

“喂,不要拿别人伤心的事情看玩笑啦。”

我黯然道。

“好的。”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柊再次舔了一口冰淇淋,向我伸出了右手。

“一年级B班,柊镜歌,多多指教啦。”

“啊?”

“你是笨蛋吗?”

“哦哦,自我介绍是吧,我是一年级A班......苍空遥。”

这是什么情况?平生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动向我伸出手,激动万分的我颤巍巍地也伸出了手,可就在我要碰到柊的手时,她却马上缩回去了。柊斜着头看着我笑道。

“嘻嘻,开玩笑的,谁要和你握手啊。怎么说呢,算是你请我吃冰淇淋的答谢吧,以后有小说的事情都可以来和我谈,老地方。”

“老地方?”

“哎呀,真是笨的无可救药了,天台啦,天台!”

“哦,那是你的老地方吧,我今天可是第一次来。”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写作就是要严谨啦!”

“不要把写作上的事情照搬到生活上啊!”

“艺术源于生活啊!”

夜幕在聊天中不知不觉地降临了,街道上亮起了一盏盏灯火,在街边的一家快餐店里,少年和少女并排而坐,时不时吵得不可开交,时不时又一起认真地讨论着问题。路过的行人以及飞驰而过的电车根本不会在意到,可那样的场面竟成为我一生中永恒的记忆,而现在又成为了我埋藏在心底的不愿回忆的过去。

那是我们的初次相遇。

我把目光收回,望着已经空空的杯子,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了。

房门被敲响了。

在我说了一声“请进”后,门被打开,绫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我看见她穿着睡衣,应该是躺在床上后又下来找我了。

“老哥,忘了和你说了,过几天有十年一度的雪山祭,你去不去?”

“雪山祭?十年一度?”

“这是银藏独有的节日,类似于你们那里的夏日祭,不过更有地方特色。”

“这样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好,很抱歉这么晚才和你说,时间不早了,你也快睡觉吧。”

绫说完后便关上了门。

这么晚了?我望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居然已经十二点了,看来真的不能长时间走思啊,今晚还没有写东西呢!我试图敲击键盘继续上一次留下的小说,可写了不到几百字就觉得灵感全无,内心空虚的我又拿来书,发现那些文字开始扭曲变形也无法让心烦意乱的我看下去。

躺在床上吧,大不了继续胡思乱想。

我在心里劝自己。

意兴阑珊的我起身关掉了所有的灯光,拉开了窗帘,任凭柔和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书桌以及大半个房间,将其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让周围的一切事物显得更加静谧。

我躺在了床上,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和柊最初认识是在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大概是将要研学旅行的时候吧,嗯,那天我记得,是十月三日,研学旅行是十月十五日。

“嗡嗡。”

手机再次响起。

“不会吧,还来?”

柊你还要干什么!

我不满地爬起来准备拿起手机痛骂她一顿却发现发消息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名为“Snowgirl”的用户的好友申请。

这是什么情况,谁要加我好友,看名字......难道是雪子?

想到这里我还是按下了同意。

进入好友聊天界面后,对面很有礼貌地向我问好。

“您好,很抱歉在这么晚打扰到您。我是雪子,您是苍空老师对吧?”

“没关系,我正好还没睡,你是怎么要到我联系方式的?还有,不要这么称呼我,和线下一样就行。”

“好的,苍空,我是在‘悦读’上加的你的联系方式。”

这样啊,那就说得通了。“悦读”是我手机上安装的写作软件,我一直在上面更新小说,这一更就是八年。作为樱国第一大轻小说阅读软件,每天的浏览量都是惊人的,我一上大学便与平台签约了,虽然我的作品并不出众,但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关注,每月赚的钱也足够过得很好了。按理来说,上面的商务合作联系方式应该放上责任编辑的,但我并不是什么热门作家,我也不希望编辑替我接下任何合作,所以在我的坚持下,上面依旧放了我个人的联系方式。

“请问你加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这几天您有事吗?”

“不用‘您’了,这几天啊,看着日程表应该没什么事情,怎么了?”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雪山祭。”

“嗯,我知道。”

“那就好说了,我在雪山祭上承包下一个摊位,想要卖一些吃的,借此赚一些钱。”

“不错啊。”

我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只见雪子继续说道。

“但我本身有表演任务,不能长时间在看摊子,海斗又太小所以想要请一些人来帮忙,可是年年帮忙的大叔今年有别的安排了,我也不知道可以托付给谁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帮忙。”

还没等我回复,雪子又补充了一句。

“我会付给你工钱的。”

“呃......”

“没事,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本来就和你没多大关系,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

“不不不,我可以去,绫估计也会去,我很乐意帮忙!”

“真的吗?”

“真的,而且不用你付什么工钱,这就是简单的朋友之间的帮忙。”

“太感谢你了,具体时间我会通知你的!”

“不客气。”

我思索了一下,打出“你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吗”,可看到对方下线后便打消了发过去的念头。

雪山祭到底是什么呢,我关掉手机躺在床上,忽然感觉眼皮很沉,我打了一个哈欠。不管了,明天到网上搜搜吧,不过雪子真的很努力啊,一直在想办法赚钱养活弟弟。等帮忙的时候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她道歉吧......对,还得和绫说一声帮忙的事情,哈欠......好困好困......

......

我(雪子)站在窗前,难掩内心的激动。我以为苍空还在为那天的不愉快耿耿于怀呢,没想到他就这样答应了下来。不过这也让我更加感到羞愧了,那时候真的很无礼啊,我的病已经成为了我内心的硬伤,我以为这么多年来那种愤怒早已在我的内心淡去,可事实证明并没有,反而让我变得更加敏感了,我那脆弱的自尊心呦......等苍空来的时候一定要郑重地和他道个歉。

我又开始思考雪山祭的事情,按往年的计划,摆摊子要卖一些小吃之类的,比如炒面,苹果糖等,有一些需要从商店里面订购,而有的需要自己动手制作,比如爷爷教给我们的雪团。苍空已经答应帮忙了,那么就好办的多了。这几天景区不用上班大家都在为雪山祭的到来准备着,那么再去市里采购需要的物资吧,对了,最后的祈福仪式上的舞蹈还得再熟悉一下......

我转头望向熟睡中的海斗,内心突然感到十分疼痛。我明白,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为海斗留下......遗产了。

我的生命已然步入了倒计时,死亡并没有让我恐惧,毕竟我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可是一想到要与亲人分别以及带着未知的身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甘与无奈交杂起来让我常常濒临崩溃。

我在银行的账户上已经攒下了二百万樱元,如果这次雪山祭运气好的话,加上祭祀舞蹈的报酬还能再攒下十万,不,至少十万,多的话有一年是二十万。这差不多够海斗长达成人了,至于我自己寻亲用的费用,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只待雪山祭结束后,我就要真正踏上自己的旅程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锤了锤因为久站而有点酸痛的腰,晃晃悠悠地走向我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