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海棠树下,夜风拂过,带起几片花瓣,轻轻落在楚烟的发间。
秦烽抬手,扫落楚烟头发上的花。簪头的红花在月色下泛着微光,映得楚烟的脸颊如染胭脂,杏眸盈盈,似含秋水。
秦烽的喉结微微滚动,目光落在她轻抿的唇上,不自觉地倾身向前。楚烟睫毛轻颤,缓缓闭上了眼睛。
“咳——!”
一声刻意的咳嗽骤然响起,如冷水浇头,惊得两人慌忙分开。
楚然负手立于廊柱旁,脸色阴沉如墨:“亥时一刻了。”
楚烟小声嘀咕:“爹怎么跟更夫似的...”
“还不回房?”楚然眉头紧锁,“明日早课还想偷懒?”
秦烽立即起身行礼:“楚伯父,是我耽误了烟儿...”
“你也回去。”楚然袖袍一拂,打断道,“东厢房的被褥都铺好了。”
楚烟吐了吐舌头:“爹,我们只是在...”
“回房。”楚然打断道,“明日早课若再迟到,罚抄《兵器谱》十遍。”
秦烽立即起身行礼,却见楚然已转身离去,袍角翻飞间带起一阵夜风。
待两个年轻人各自回房,楚然大踏步返回屋内。
屋内,程冉正在整理妆奁。见楚然阴沉着脸进来,不由轻笑:“你去把孩子们赶跑了?”
“哼。”楚然解开外袍玉带,“那小子越来越放肆了。”
程冉接过玉带挂好:“我记着某人当年在我家后院,可是连‘伯父’都不叫,直接翻墙...”
“那能一样吗?”楚然耳根发红,“我是正经下过聘的!”
程冉从妆台抽屉取出一卷泛黄的纸轴,徐徐展开——竟是幅少年翻墙的墨画。
“这是...”楚然瞪大眼睛。
“这是我画的证据。你二十二岁生辰那晚。”程冉指尖轻抚画中少年的轮廓,“翻墙送来一支木簪。”
“说是南海沉香木所雕。”程冉声音突然柔和,“其实是从厨房偷的筷子削的。”
楚然脸一红,上前牵住程冉的手:“诶呀,娘子啊,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
月光被厚重的帷帐隔绝在外,厢房内昏暗如墨。柯凌猛然从榻上惊醒,冷汗浸透了面纱,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带来窒息般的黏腻感。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挣脱一场溺毙的噩梦。指尖颤抖地抚上左颊——那道自她有记忆起就如蜈蚣般盘踞的伤疤,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有火焰在皮下灼烧。
她机械地掐诀念咒,指尖泛起幽蓝微光。灵力如丝如缕地缠绕在伤疤上。狰狞的疤痕渐渐隐去,在灵力作用下,狰狞的皮肉如同被抚平,渐渐隐去,化作一片欺霜赛雪的无瑕肌肤,映着幽光,美得不真实。
但这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一层脆弱不堪的幻术。每当心绪剧烈波动,灵力稍有不稳,那可怖的伤痕就会再度浮现。
她赤着双足,如同梦游般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庭院里草木的寒凉气息,瞬间扑面而来,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踏在冰凉如水的青石板上,一步步走到庭院深处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树下。石桌石凳,在浓重的阴影里沉默。破碎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脚边投下斑驳陆离、如同泪痕般的光影。
“夜露深重,寒侵肌骨。为何不睡?”一个清冷得不含丝毫烟火气的声音,如同月下松涛,自身后响起。
她急忙起身,对着月光下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素白如雪的身影深深一礼:“弟子拜见师尊。”
“你是又做噩梦了?”白衣女子广袖轻拂,一盏氤氲着温润热气的玉杯凭空出现在冰冷的石桌上,清雅的茶香悄然弥漫。“还是那个梦?”
柯凌捧起茶盏,水面倒映着她恍惚的眼神:“...是。”柯凌声音沙哑,“我,约莫七八岁,”她顿了顿,“在路上捡了个男孩。”
茶水忽然泛起涟漪,倒映的画面似乎变成了梦境中的场景——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孩蜷缩在路边,手中死死攥着一枚边缘磨损、沾着血点的铜钱,指节都泛着青白。
“樊臣。”白衣女子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柯凌耳中。
“师尊说什么?”柯凌有些迷茫。
白衣女子缓步上前,伸出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抚了抚柯凌的发顶,目光却悠远地望向深邃的夜空:“樊臣。我当时捡到你的时候,你说了这两个字。”
。。。
晨光穿透窗纸时,楚烟已经闯进东厢房。她发间的金步摇叮当作响:“烽哥哥!快起来!”
秦烽揉着惺忪睡眼,只见楚烟在朝阳下流光溢彩。她手里举着一张泛黄的地图:“松江城南四十里有片野花谷,这个时节正开得烂漫!”
她将地图铺在案上,秦烽凑近细看,地图边角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分明是楚烟儿时的手笔。一个小人叉腰站着,旁边标注“大侠楚烟”,另一个小人写着“跟班秦烽”。
地图上标注着蜿蜒的山路,某处被朱砂圈出,旁边还画了朵小花。秦烽认出这是楚烟幼时惯用的标记方式,不禁失笑:“你十岁画的图还敢用?”
“我年年都去,错不了!”楚烟拽他衣袖,“听说今年开了稀有的蓝焰花,白日看着是雪青色,月光下会泛蓝光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与儿时缠着他去玩时一模一样。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膳堂时,楚烟正殷勤地给父亲添粥。
“爹,您尝尝这个酱瓜,我亲手腌的。、她将青瓷小碟推到楚然面前,眼睛亮得像晨星。
楚然挑眉看了眼女儿反常的殷勤:“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哪有!”楚烟撅嘴,转头向母亲求助,“娘~”
程冉抿嘴一笑,将剥好的咸鸭蛋放进丈夫碗里:“烟儿昨晚就说要带烽儿去野花谷看蓝焰花,怕是等着你点头呢。”
“胡闹。”楚然放下筷子,“天骄大会在即...”
“正因如此才该放松。”程冉温声打断,“让他们去吧。”
楚然还要反对,程冉已凑到他耳边低语:”当年某人不也是借着采药的名义...”
楚然顿时涨红了脸:“夫人!”
楚烟道:“我们未时前就回来!”
秦烽适时起身行礼:“伯父放心,我会照顾好烟儿。”
楚然目光在三个“同谋”之间转了一圈,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扔给秦烽:“拿着驱虫香,这个季节花谷里毒蜂多。”
楚烟欢呼着扑过去抱住父亲胳膊:“爹最好了!”
“别高兴太早。”楚然板着脸补充,“晚饭前必须回来,否则禁足半月。”
“知道啦!”楚烟已经蹦跳着往外跑,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从蒸笼里抓了两个肉包子塞给秦烽,“路上吃!”
程冉笑着摇头,将准备好的食盒递给秦烽:“蜜饯和凉茶都在里头,别让她贪玩忘了喝水。照顾好烟儿。”
“好。”秦烽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