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行省，青山书院。

晨光穿透云层，在藏书阁的琉璃瓦上洒下细碎的金斑。言墨端坐在临窗的檀木案前，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抚过《南华经》的书脊。窗外竹影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投在他月白色的院服上，衣襟处墨竹纹样在光晕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清雅之气。

“言师兄果然在此。”

伴随着一声轻唤，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身着靛蓝色长袍的陆明远手持一盏青铜灯走了进来，灯芯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松香。言墨抬头，晨光在他清俊的眉眼间流转，映得那双沉静的眼眸如同深潭。

“寅时三刻就来温书，难怪山长总拿你作比。”陆明远笑着将一叠素笺放在案几上，“这是新制的澄心堂纸，最适合作画。”

言墨取过一张，指尖在纸面轻轻摩挲。提起毛笔在素白的纸面上写下字迹，自然美观。

“好纸。”他放下素笺，纸上的墨痕随即隐去，“可是要启程了？”

陆明远点头：“三日后出发，先去东海观潮。言师兄打算何时启程？”

窗外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言墨将镇纸移了半寸，正好压住被风吹起的书页。“明年开春吧。”

“还要等大半年？”陆明远诧异地挑眉，“咱们这届同窗里，就剩你和谢师姐还没...”

“谢师妹是在等寒潭冰莲成熟。”言墨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叶脉在他掌心显出金色的纹路，“《河洛星图》尚未参透，此时出行，徒增迷惘。”

悠扬的晨钟在书院上空回荡，惊起檐下一群栖息的白鹤。两人沿着曲廊往明德堂走去时，陆明远忽然驻足。廊外一株百年古梅横斜而出，粗糙的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这是...《梅品》全篇？”陆明远凑近细看，发现每个字都入木三分却不见斧凿之痕，“以指为笔，以气为墨，言师兄的修为又精进了。”

言墨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叶脉在他掌心显出金色的纹路，转瞬又恢复如常。

明伦堂前已聚集了十余位学子。正在擦拭古琴的谢婉清抬头道：“陆师弟又去打扰言师兄清修了？”

众人谈笑间，忽听云板轻响。一袭青衣的山长踏雾而来，宽大的袖袍随风舞动，散落的竹简在空中自动排列成文。今日讲授《庄子·养生主》，言墨凝神静听，偶尔在面前的玉版上勾画。当他写下“庖丁解牛”四字时，墨迹竟流动起来，化作持刀小人的模样演练刀法。

课毕已是日影西斜。言墨独自留在堂中整理笔记，忽听窗外传来争执声。

“为何不准我去？”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委屈，“弟子已熟读《剑经》三载，剑谱都能倒背如流。”

推开雕花木窗，只见新入院的赵小师弟正拽着山长的衣袖。老人笑而不语，只是指了指院中那株千年银杏。少年走到树下演练剑法，三招过后突然定在原地——手中木剑重若千钧，再难移动分毫。

“现在明白了？”山长捋须而笑，“知而不行，是为不知；行而不知，终是妄行。”

言墨轻轻合上窗棂。案头的青灯忽然爆出一朵灯花，让他想起自己初学《河洛星图》时的情景。那时他三日不食不眠推演星轨，最终力竭昏厥在观星台上。是山长用“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点醒了他。

暮色渐浓时，言墨来到后山观星台。谢婉清正在调试浑天仪，铜制的星盘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当真要明年才启程？”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言墨从袖中取出几枚黑白棋子，在石桌上布下周天星斗。“早行晚行，不过先后。急行缓行，皆是修行。”

“诡辩。”谢婉清终于抬头，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你分明是放不下《河洛星图》的推演。”

被戳破心思的言墨也不恼，反而取出一卷竹简。展开时，简上星图竟投影在半空，化作璀璨星河。其中几颗星辰格外明亮，连成玄妙的图案。

谢婉清看得怔住，手中铜尺当啷落地。“你已能显化星象？”

“皮毛而已。”言墨收起竹简，“那日听你解说东海潮汐与月相之变，我忽然想到...”

两人论道至东方既白。回到寝舍时，言墨发现案头多了卷竹简。展开一看，是山长遒劲的字迹：“春水初生，可徇心而动；夏云多奇，宜观物取象。”

他凝视良久，唇角微扬。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书架那部《河洛星图》上。羊皮卷轴泛着微光，仿佛在回应什么。

三日后，书院门前聚集了送行的学子。陆明远一身劲装，背负书箱，腰间悬着长剑，显得英姿勃发。言墨从袖中取出一方青灰色的砚台递给他：“砚底藏有三道护身符，危难时叩击三下即可。东海多风浪，务必珍重。”

秋深时，书院里的银杏叶开始泛黄。言墨晨起练字时，发现墨迹在纸上自动凝结成星斗之形。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北方，那里有座城，城中书院藏着他一直想借阅的《水经注疏》。

初雪悄然而至的那日，言墨终于合上了《河洛星图》。他披衣来到院中那株古梅前，并指凌空书写。指尖过处，积雪上浮现出完整的星图，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与天上星辰遥相呼应。

“参透了？”山长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个紫檀木匣。

言墨躬身行礼：“弟子准备来年开春出行。”

"善。"山长将木匣递给他，“路过青松书院时，替我把这个交给苏山长。”

雪越下越大，片片雪花如同鹅毛般飘落。言墨站在廊下，轻轻呵出一口白气。那白气在空中久久不散，竟隐约浮现出万里山河的轮廓。其中一个小小的青色光点静静地闪烁着，仿佛在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等待着一段全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