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骊安城的街道已是硝烟弥漫,残垣断壁间不时闪过魔力残余的微光。柏油路面早已千疮百孔,焦黑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烟雾之中,银甲少女单膝跪地,汗水从额角滑落,混杂着血迹,沿着她下颌蜿蜒而下。
名为Lancer的英灵,此刻正勉力支撑着手中的长枪,大口喘息着。她的铠甲已多处碎裂,血迹斑驳。然而她依然挺立于战场中心,不曾后退一步。
Caster——那名白衣女子,立于街道尽头,面带戏谑微笑。虽然她本身的力道并不如Lancer强悍,但同时驾驭九条灵动如蛇的炽热锁鞭,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让Lancer应接不暇。兼顾了攻守的Caster近乎无懈可击。
数次试探性的突袭皆被驱退,Lancer感受到体力的飞速流逝。而对御主的担忧更像是一根钝刀,不断割裂她的专注,使她难以全神迎敌。
就在这时,那熟悉而冷峻的声音透过街巷传来:
「Caster,监视者已清除。无需再隐藏实力,立刻歼灭Lancer。」
「Lancer姐姐~嘻嘻,到此为止……接下来,奴家可要认真了哟~」
白衣女子收起了先前那副懒散姿态,神情骤然凝结如冰。她缓缓盘腿而坐,周身浮起轻盈的灵光,身体竟自然悬浮于一米高空之上。她伸出一只手,五指舒展,如拨弦一般轻轻一划——空气便随之扭曲。
Lancer顿时神色一凝,双足扎稳弓步,枪尖前指。
「要动用宝具了……?」
她心中暗想,同时肌肉绷紧。Caster之所以始终未曾动用全力,正是因为担心身份暴露。一旦英灵真名被识破,将在战斗中陷入极大的被动。可如今敌人再无顾忌——说明她已决心将自己彻底毁灭于此地。
「Lancer姐姐……」
Caster笑意盈盈,语气却冰冷异常,
「看你一脸忧愁模样,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吗?不如舍却俗世烦忧,随奴家共赴极乐之境吧~」
Lancer不为所动,淡淡道:
「王朝中兴与否,皆在我一人。我的时代朝堂风雨飘摇,圣杯的归属……关乎千千万万百姓的命运。」
她话音未落,Caster忽地一抹微笑,手中竟现出一张古琴,琴身由寒玉雕成,泛着冷白的光泽。她低垂着眉眼,轻轻拨动琴弦。
“锵——”
随着第一声清音响起,空气中顿时涌现出丝丝异象。雾气翻涌间,战场仿佛变了模样——灰败的城市街道被华丽的金碧殿宇取而代之,无数身着霓裳的宫女在檐下起舞,乐声婉转,琼浆玉液流淌不绝,笙歌燕舞,如梦似幻。
「宝具——靡靡之乐,忘忧消愁。先闻此声者,何不与小女共醉今朝~」
Lancer怔然站立,银枪悄然滑落,击地发出沉闷的“咚”声。她瞪大眼,神智仿佛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喧嚣,不再是战场的嘶喊,而是另一段时空的呼唤。
「今晚老子就带一千精兵夜袭张献忠那老贼的中军大营!」
「没钱。」
「那火攻他的粮仓,只要三百人。」
「没钱!」
「老子匹马单刀也要杀他们个七进七出!」
「我说了,没钱!你疯够了,咱几千弟兄下个月吃什么?今年又是大旱,粮食收不上来多少的!」
「大旱大旱,又是大旱……这都连着旱几年了……这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男人们一如既往的争吵混杂着笑骂,清晰地回荡在她耳畔。Lancer惊愕地四下张望,赫然发现——她竟已不在骊安城,而是……回到了那个熟悉又久远的军营。
身旁,是她最亲密的战友,昔日并肩赴死的弟兄们。一个个热血的面庞,如今竟都完好无损地围坐在她身旁,谈笑风生。
「土司!朝廷的新军饷到了!」
「你们……」
她声音颤抖,眼角已泛红。她认得他们——这些人中有的早已战死在石砫的山路上,有的更是在病榻之上死不瞑目。而现在,他们居然一个个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快看!腊肉!还有精盐!」
一声欢呼引起全军轰动,士兵们如过年般奔出营帐。Lancer跟随着人群来到营地空地,只见成排的马车载着粮饷驶入,白花花的米粒装满麻布袋,油光水亮。老兵们眼中泛起泪光,那些日夜死守孤城的老卒已是鬓发斑白,却依然站得笔直。
她知道,这一切可能是幻觉,可她无法移开目光。
这支军队曾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盼望朝廷能有哪怕一丝回应。可等来的不是朝令夕改的苛政,就是灾祸连连的民变。
那时,有逃兵曾告诉她,皇帝已于煤山自缢,王朝气数已尽,不如打开城门恭迎叛军登基为新帝。她拒绝相信。她必须不相信……无论是闯王还是大西王,都绝非仁主,开城则是引颈受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高亢的嗓音响起,一个内侍模样的太监手持圣旨,登上马车高声宣读:
「崇祯皇帝亲率文武力挽狂澜,打赢了京城的保卫战。李自成已伏诛。山海关之战,女真败退。天下太平,朝廷将重整山河。石砫土司苦战多年,功不可没,特调军饷粮草以犒三军!」
欢呼声震天动地。老兵们热泪盈眶,跪地叩首。有人哭得不能自已,有人握着她的手,喃喃低语:
「咱们……终于熬过来了。再也不用和叛军殊死搏斗了!」
Lancer望着面前一袋袋白米,泪水滑落腮边。她轻轻捧起米粒,感受那真实的触感,仿佛那是整个世界最温柔的慰藉。
「战争…结束了?贼老天,你可算是开眼了……」
她听见士兵们无不低声呢喃。
几十年孤城苦守,早已将人的意志磨得七零八落。或者说,他们中的大部分其实已经疯了。比起漫长苦战带来的折磨,更让他们绝望的是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正如在沙漠中行军之人,若能知晓前方有着青梅林,便可继续忍受着燥热与疲惫前进。当他们知道自己所追求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泡影之时,他们的死亡也已开启了倒计时。
「你们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胜利,终将到来。」
一个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如春风拂面,如晨钟暮鼓。那声音中没有命令,只有抚慰。
Lancer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Caster——她正坐在那装满粮草的马车顶上,雪白的衣袍随风摆动,纤细的手指仍在琴弦上轻舞。她垂眸浅笑,仿佛天人。
「Caster……」
Lancer嘴唇微张,不知为何能喊出这个名字。
「不必惊慌。」
白衣女子微笑,
「明天还会有新的粮草,后天亦然。陛下亲征,国泰民安。只需你放下刀戈,卸甲归田……这盛世……将由你们亲手建立。」
「天下……真的太平了么……?」
「是的,大明中兴,万邦来朝。你们已经完成了使命,你已无需继续战斗,接下来只需……尽情享受。」
悠扬的琴声愈发动听,幻境似愈加真实,情绪仿佛也在音符之间被抚平。
就在此时——
「Lancer!!」
一个突兀的少年声音炸响,如雷击耳膜,将琴音撕裂!
少女微微皱眉,望向空中,目光迷离。
「快醒来——!」
声音不断呼唤,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透幻象。
而她的眼神,终于,在迷离之中泛起了一丝挣扎……
Caster冷冷侧目,唇畔勾出一丝讥笑:
「醒来?为何醒来?姐姐,这个世界,难道不是正合你意?」
讽刺的嗓音中,她的琴音再次拔高,余音回旋。幻境内,石砫军帐灯火中的欢呼渐盛:士兵们拥簇着Lancer,眼里燃烧着对生存的渴望与对领袖的崇敬。
「土司大人,您要走了吗?」
「将军,咱们明天能否再见到粮草,就要仰仗你啊!」
「请您留下,您是咱们的长明灯!」
那些声音,像铁钉,一颗颗钉入Lancer心里。她后退一步,长枪微垂——绝望与希望交缠的军魂在呼喊她留下,而理智在呐喊:这不是真实。
「不对……这是梦境。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低声呢喃,声音微颤,眼角却含泪。
忽而,一双温凉手臂从背后环住她的腰,Caster的音色宛如梦魇里最温柔的呢喃:
「真实与虚幻又有何妨?最重要的是——你想留在这样的美妙世界吗?」
琴音潜入血脉。那柔声宛如春雨滴落心湖,只消两三句,便能让人沉溺在温柔泥沼。Lancer却骤然神色一冷,猛地反手掐住Caster雪白的颈项。
她指节缓缓收紧,险些将那柔荑般的颈骨捏碎。随着力道加大,Caster的面容渐渐扭曲,额角冒出诡异黑气,两颗獠牙亦越发尖长。在漆黑长发间,一对兽耳赫然张开,仿佛终于撕开了伪装的人皮。
「为什么……拆穿奴家的美梦?」
嘶哑的怪声刚落,营帐门口忽地喧嚣大作。一队穿同样铠甲的士兵破门而入,甲片碰撞如海潮起伏。
「营救主公!」
独腿武将踏马而来,手中挥舞着一面旗帜。头发花白的老汉高吼着挥枪,刹那间,一杆大枪径直刺穿幻象士卒胸膛,对方竟化为木偶,空洞脸上还保留着笑意。
「哈哈!老子何时会在营里哭哭啼啼?你装得太假了!老子从来没指望能活到胜利的那一天,只要老子还提得动刀,就再杀一天鞑子,那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喊杀声骤起,一支真实的军伍将幻影士卒围困成一团。枯黄灯火下,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将高举长枪,声如洪钟:
「弟兄们!咱们抵抗至今,为的是什么?」
「为了大明!!!!!」
「我们走到今日,你们每个人都将自己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这片战场。你无法在父母的床边尽孝,无法看着自己的子女长大,甚至自己都有可能活不到获胜之日,你们……可曾有悔!」
「永不后悔!!!!!」
万枪砸地,震得大地嗡鸣。独腿武将马背高呼:
「若是我们所做的一切终究失败,若是大明终有一日灭亡——又当如何!」
「擦干血泪,然后一砖一瓦的重建大明!!!!!」
齐声怒吼,枪锋指天。似是对那些傀儡士卒莫大的嘲笑。他们从未因为未曾看到获胜的希望就心态崩溃。若是自己战死沙场,就由自己的子孙接过白杆枪继续战斗。若是自己为之奋斗的大明没了,就亲手重建起一个新的大明王朝。
Caster面色剧变,她无法理解:为何如此腐朽的朝廷竟能孕出如此刚烈之魂。文臣尸位素餐,武将卖国求荣。皇帝眼高手低。这等王朝被时代淘汰也是必然,为何这些人还要这般效忠?
Lancer望着面前那一排排白杆兵,唇角绽出笑意——那不是绝望催生的疯癫,而是一种哪怕看不到希望也要披荆斩棘仍不改初心的澄澈。
「在史书里读到时,我本以为靡靡之音不过悦耳乐曲。」
她声音低沉,却透着锋锐,
「如今才知,它真正恐怖之处在于蚀人骨血、夺人斗志——但对我等无用!」
她猛地旋身,肩臂发力,将Caster重重摔向押粮马车——嘭!稻谷白浪翻滚,倏然化作黄沙四散,腊肉霉烂蛆爬,锦衣太监只剩半截空壳,垂挂的丝线还在无力摇晃。
幻境崩塌,四顾皆荒。
「你这手段确实高明。」
Lancer抬枪指向对方,声音却似战鼓擂心,
「可我的白杆兵不需要他人的理解,不需要他人的认可,不需要他人的支持。我等守护的不只是明廷,更是巴蜀的万民。纵使孤立无援,也绝不改志!纵使最终失败,也绝不后悔!」
老将枪尖一挑,击溃又一木偶兵:
「白杆不倒,石砫永存!」
号角再起。枪阵成墙,大盾如城。Lancer单骑踏前,白马匹练般疾驰。枪影翻飞间,那旗帜猎猎升空——
「我名秦良玉!乃是大明诰命二品夫人,奉崇祯帝敕旨,坚守石砫,至死方休!」
Caster从狼藉粮车中踉跄而起,美丽的面庞失去了从容,只剩不甘与恐惧。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呐喊如雷霆滚过夜幕。每个士卒虽伤痕累累,眼光却比火焰更炽。那是一种任何幻术与妖言都撼动不了的信念——他们忠于的不仅是昏暗帝室,而是身后这片土地与百姓。
短暂的恍惚在Caster眼底掠过——她第一次在猎物身上,看见了自己无法理解的高光。
思索被枪阵打断——木偶兵如草木倾颓,应声倒下。Caster咬牙,盘膝定势,古琴重现,指尖拨弦,音刃破空!
「列阵——防御!」
秦良玉将军旗缠在长枪上号令着三军。士兵令行禁止,灵活的变换着阵型,盾墙簇拥,白枪如林。声刃撞击在了一排排铁盾之上,爆出一连串气浪,却被阵列层层消融。少女将手指探入袖中,似是在摸索着什么。
「鸳鸯袖里藏兵符……学就西川八阵图!」
「宝具?」
Caster的竖瞳因惊恐而缩成了一条直线。气机逆转,虚空中魔术回路展开,一枚兵符飞向天空,浮现出了闪烁着赤色光芒的八卦阴阳。Caster高高跃起,试图飞走,却是一头撞在了无形的结界之上再度坠地。
陡陷迷宫般的枪阵腹地,Caster暗骂一声翻身急遁,却已迷失方向。枪尖突刺、盾墙翻合,刹那之间封死退路。Caster只能不断的寻找着出路,并祈祷着可以甩掉身后的追兵。
「开!」
前方传来一声怒喝,盾墙豁然分开。Caster抬眸,一杆白枪破空而至。她仓促扬琴抵挡——咔嚓!寒玉琴身被贯穿,碎裂成漫天尘沙。
烟尘散尽,幻影尽毁。秦良玉掠身而下,一枪钉入Caster左肩,将其死死钉在残破路面,震得砖石迸裂。
「为什么……」
Caster抽噎般低语,狰狞而困惑,
「明明这是你最渴求的心愿……为何不沉溺?」
「在暗无天日的绝望深渊度过七十四载,区区美梦怎能换我一点动摇?」
秦良玉俯视她,黑发在血月下猎猎,
「守土、护民、复国——此乃我立身之本。苏妲己,你这妖术,与我无用!」
听见真名被揭破,Caster竟仰面大笑,血从唇角蜿蜒。
「哈哈哈——若纣王当年有你这等忠臣良将……又岂让姬发那小子夺了天下!」
「妖言惑众,到此为止!」
秦良玉一脚踏在她腹部,长枪拔起,再次寒芒直落——
「住手!」
暴喝自城巷上空滚落。秦良玉枪势猛顿,转眸——街头电光闪烁,雷囚笼中,刘瞻昂与艾婉洛被束缚不得动。梯口处,贺北山双手捧着一袋魔晶石,神色阴沉。
「我们谈谈。」
他低声威胁,眼底杀机昭然。
「若你执意索命,我便与他们同归于尽。」
枪锋停在Caster眉间一寸处,微微颤抖。秦良玉狭长眸子紧缩,缓缓转身,冷光映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