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排卵针是在周二下午打的。陈晓雅攥着病历本坐在注射室门口,看护士把透明液体推进她胳膊。李伟站在她旁边,手虚虚护着她后腰,像护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有点胀。”她捏了捏胳膊,声音发闷。
李伟俯身在她耳边:“张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明天可能更明显。”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垂,带着点薄荷糖的味道——是出门前她硬塞给他的。
注射室里传来另一个女孩的抽噎声。陈晓雅抬头,看见个穿病号服的姑娘攥着纸巾哭,旁边男友正手忙脚乱给她拍背。“我疼……”姑娘抽噎着,“早知道这么难受就不治了。”
陈晓雅的手指无意识抠着李伟的袖口。李伟感觉到她的不安,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你看,那对小情侣还互相哄呢。”
姑娘的男友突然抬头,冲他们笑:“妹子,忍忍就好了,我媳妇说打了针就能离当妈近一步。”他摸出颗糖塞给陈晓雅,“拿着,甜的能缓解。”
陈晓雅接过糖,糖纸窸窣作响。李伟替她剥开放进嘴里,是橘子味的,酸甜漫开,冲淡了嘴里的药味。
回家路上,陈晓雅靠在车窗上打盹。李伟把空调调高两度,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手机突然震动,是张医生发来的消息:“明日B超监测卵泡发育,记得空腹。”
他读出声,陈晓雅迷迷糊糊应了句“好”。李伟把手机收进储物格里,瞥见前挡风玻璃上沾了片银杏叶——是刚才路过学校银杏道时飘进来的。他想起林越说过,每年秋天他都会去捡叶子,装在铁盒里等陈晓雅。
“李伟?”陈晓雅醒了,揉着眼睛,“我是不是又睡着了?”
“睡吧。”他把车停在楼下,“明天早上我熬小米粥,放你爱吃的红枣。”
晚上,陈晓雅翻出体温计,发现基础体温比平时高了0.3℃。她举着体温计给李伟看,眼睛亮得像星星:“医生说这说明卵泡在发育。”
李伟接过体温计,指尖碰到她掌心的温度。“那敢情好。”他说,“明天B超要是顺利,咱们离成功又近一步。”
半夜,陈晓雅被小腹坠胀感疼醒。她轻手轻脚爬起来,怕吵醒李伟。刚摸到床头的温水杯,身后就传来动静——李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肚子有点胀。”她靠在他怀里,“可能是针的反应。”
李伟摸了摸她肚子,皱起眉:“疼吗?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她蹭了蹭他下巴,“刚才护士说这是正常的,卵泡在长大呢。”
李伟没再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黑暗中,陈晓雅听见他心跳声比平时快,像擂鼓似的。她突然想起大学时,他第一次牵她手的夜晚——也是这样,心跳声盖过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李伟。”她轻声说,“要是……要是我一直怀不上怎么办?”
“不会的。”他吻她额头,“医生说A07的卵子质量很好,咱们又年轻,肯定行。”
“可万一……”
“没有万一。”他打断她,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就算真不行,咱们就领养。我早就想好了。”
陈晓雅笑了,在他怀里蹭了蹭。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床头柜的协议上。最后一页,李伟的名字墨迹已经干了,像道沉默的承诺。
第二天早上,陈晓雅喝着小米粥,看李伟在玄关翻箱倒柜。“找什么呢?”她问。
“找那个铁盒。”他从衣柜顶层摸出个落灰的盒子,“林越上周给我的,说里面有大学时的银杏叶。”
陈晓雅凑过去,看见盒盖上贴着张便签,是林越的字迹:“听说你要当妈妈了,这些叶子就当给孩子的见面礼。”
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一百多片叶子,每片底下压着便签纸。最上面一片写着:“2010年11月7日,晓雅说这片叶子像爱心,要留着等结婚时用。”
陈晓雅的手指停在一片边缘有点卷的叶子上,底下写着:“2012年6月15日,晓雅穿白裙子站在银杏道,我突然怕毕业,怕分开,怕再也见不到她。”
“他当年……”她抬头看李伟,“是不是也舍不得?”
李伟没说话,只是把盒子合上,放进抽屉最深处。“他现在有他的生活,咱们有咱们的。”他说,“别想了。”
下午去医院做B超。陈晓雅躺在检查床上,看着屏幕里跳动的黑白色光团——那是她的卵泡,正在慢慢长大。张医生指着屏幕:“发育得不错,有三个优势卵泡,下周就能取卵了。”
陈晓雅抓住李伟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成功了?”她声音发颤。
“八字还没一撇。”张医生笑,“但势头很好。接下来注意休息,别剧烈运动。”
回家路上,陈晓雅望着车窗外的梧桐树,突然说:“李伟,你说要是孩子出生,我给他讲银杏叶的故事好不好?”
“讲。”他说,“讲你大学时怎么蹲在银杏道捡叶子,讲林越怎么给你攒了一盒子,讲我们怎么为了要个孩子,走了这么远的路。”
陈晓雅笑了,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点秋天的凉意,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林越说的“怕分开”,想起张医生说“发育得不错”,想起李伟签协议时发抖的手。
原来幸福从来不是一条直线,是弯弯曲曲的小路,路上有争吵、有犹豫、有别人的影子,但只要两个人手拉手,就能走到终点。
她闭上眼睛,听见李伟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七年前在银杏道等她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