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演武场。白澈的剑尖突然凝滞在半空。身后,弟子们的窃语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刺入耳膜:
“大师兄怎么连‘回风拂柳’都使不全了?”
“听说昨日连《基础剑诀》第三式都忘了...”
白澈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冷汗浸透后背。他惊恐地发现,那些烂熟于心的高阶剑招,此刻竟像被擦去的墨迹般从记忆中消失。往日如臂使指的灵剑,此刻重若千钧。更可怕的是,恍惚间他看到三十年后的自己——一个佝偻着背的杂役,正用皲裂的手擦拭着年轻天才的佩剑,冰冷的剑身上,清晰地映出一双浑浊、绝望、全然陌生的眼睛。
三个月后的宗门大比,白澈站在演武场中央,望着对面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小师弟的剑光灵动如银蛇乱舞,而他笨拙的格挡如同陷入泥沼。当白澈的剑被挑飞的瞬间,全场哗然。掌门抚须的手僵在半空,眼中失望如冰锥刺来:“澈儿,你最近疏于修炼了。”
“我没有!”白澈嘶吼着,如同濒死的困兽,惊惶地翻开练剑日志,却发现最近半年的记录全是空白。最可怕的是,他拼命搜刮记忆,试图抓住《灵剑九式》哪怕一个起手口诀的碎片,脑海中却只有一片混沌的、令人绝望的嗡鸣。
“《灵剑九式》的起手势...”他他沙哑地逼问自己,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进眼睛,“起手势到底是什么...”
当裁判冰冷的宣判声响起,他看见掌门那声无声的叹息,竟化作实质的、呼啸的风刃,将他仅存的尊严与骄傲,寸寸凌迟,切得粉碎。
。。。
一个月后的清晨,金铁交鸣的嘈杂中,一种异样的“空”感攫住了铁屠。他惊恐地发现他的专属刀架,竟被粗暴地挪到了墙角最阴暗的角落。上面胡乱堆着沾满油污的破布和废弃的护腕,如同对待一堆垃圾。同门弟子匆匆走过,再无人像过去那样,带着敬仰或亲昵地拍打他的肩膀。
“铁师兄的刀...放这儿不合适吧?”有新弟子小声问。
“嘘!他现在哪配用主位...”
又过了一段时日,秋雨如注,寒意刺骨。
“铁师兄,”平日里最崇拜他的小师弟前来传唤,眼神却躲闪着,不敢与他直视,“宗主…请您去大殿一趟。”那声“师兄”喊得无比生疏。
玄刀宗大殿,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宗主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曾经勾肩搭背、大口喝酒的师兄弟们,此刻都站在三步开外,眼神复杂,仿佛与他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铁屠!盗取宗门秘典《霸刀真解》,人证物证俱在!”宗主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即日起,废去修为,逐出玄刀宗!永世不得踏入宗门地界!”铁屠如遭雷击,张口欲辩,却惊骇地发现,所有指向他的“铁证”上,赫然烙印着他自身独一无二的、灼热的灵力印记。
当他被如死狗般拖出山门,沉重的护宗大阵在他眼前缓缓闭合,冰冷的符文光幕彻底隔绝了他绝望而无助的视线,也斩断了他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
冬至祭祖的清晨,清冷的阳光斜射入祠堂偏厅。杨光站在一幅新挂的画像前,如坠冰窟。画中人眉眼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却穿着一身死气沉沉的素白麻衣,与他记忆中去年祭祖时自己那身象征身份的、华贵绛红云纹礼服截然不同!管家恭敬递上的族谱,在“杨光”名字之后,多了一行刺目的小字注释:“体弱多病,长居城西别院静养。”
两个月后,祠堂晨扫。杨光如同幽灵般站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一个端着沉重水盆的粗壮仆役,竟毫无阻碍地、直挺挺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冰冷的水珠溅落青砖,仆役毫无所觉。
“三少爷?”老管家眯起昏花的眼睛,困惑地看向杨光站立之处,喃喃自语,“怪了…总觉得这儿…该站着个人啊?怎么空落落的…”
父亲寿宴,高朋满座,笑语喧哗。杨光眼睁睁看着仆人动作麻利地撤掉了他那张空无一人的席位,仿佛那里本就不该存在。大哥杨烈意气风发地举杯:“父亲,我们兄弟二人敬您福寿安康!”满堂宾客轰然应和,无一人觉得这“兄弟二人”有何不妥。
杨光浑身颤抖,伸出手,指尖几乎触碰到母亲华贵的衣袖。老夫人却猛地打了个寒噤,皱眉对侍女道:“这厅里…怎么陡然冷飕飕的?快去添个炭盆。”
杨光望着自己面前那杯无人问津、寒气四溢的酒,杯中倒映着他模糊而扭曲的脸。他感觉自己就像这杯中的冰碴,正在这无形的暖意与喧闹中,被整个世界遗忘,无声无息地融化、消失。
。。。
柳明轩的指尖冰凉,死死按在账本那行触目惊心的赤字上,冷汗渗出,将墨迹晕染成一团绝望的污痕。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周围族人的反应——当他们看到这足以倾覆家族的亏空时,脸上只有一片麻木的茫然:“亏空?柳家…不是三年前就破产了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哥…”妹妹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缩着,将一卷薄薄的地契颤抖着塞进他手里。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纤细手腕上那青紫交加、新旧叠加的淤痕——那指印的轮廓、大小,与他自己的右手,分毫不差。
“这伤…谁弄的?!”柳明轩目眦欲裂,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哥…别…别再生气了…”妹妹惊恐地抱紧双臂,缩成一团,泪水无声滑落,只有这句带着泣音的哀求。
记忆的闸门轰然炸开。是他,是他亲手将妹妹绑在冰冷的廊柱上,鞭影如毒蛇般落下,厉声逼问嫁妆的下落。妹妹痛苦的哭喊此刻如同魔音灌耳。
柳明轩如同疯魔般冲进议事厅,嘶声力竭地质问。父亲从堆积如山的账册中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更深的不解:“明轩?你…你究竟在说什么?柳家…柳家不是早就在去年变卖祖宅,抵债度日了吗?你…不记得了?”
私下探查的结果,更如同揭开地狱的画卷:母亲在父亲的药膳中掺入慢性毒粉;堂弟在堂兄的马鞍上动了手脚;族叔为了争夺库房钥匙,买凶刺伤了亲侄子…整个柳府,已化作一座被诅咒的、亲人互相撕咬吞噬的魔窟。
柳明轩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冰冷的祠堂,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烛火陡然齐齐熄灭,无边的黑暗中,妹妹压抑的啜泣、父亲沉重的叹息、母亲低低的、仿佛诅咒般的呢喃…交织缠绕,化作一首凄厉绝望的挽歌,将他彻底淹没。
。。。
夜半惊醒,冷汗浸透单衣。梦中幼时的场景清晰如昨。吕佩攥着仅有的几枚铜板,跪在药铺冰冷的石阶前,苦苦哀求,只换来几句悠长的叹息。破草席上,母亲的气息正随着她绝望的哭喊,一丝丝、一缕缕地微弱下去,直至彻底消散…那刻骨的冰冷和绝望,时隔多年,再次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她紧紧的握着娘留下的吉祥结。
此后,厄运如跗骨之蛆。储物袋里的灵石不翼而飞;刚咬牙买下的珍贵丹药,莫名碎裂化为齑粉;存放在只有自己知道的藏宝地,层层包裹的积蓄,一夜之间空空如也。仿佛有一只无形而贪婪的手,精准地、恶毒地攫取着她用命拼来的一切。最终,她颤抖着双手,近乎疯狂地摸索着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指尖终于在衣襟最里层、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夹缝中,抠出了一枚冰凉、孤零零的、带着她最后体温的铜板。
。。。
陈三“脚下一滑”,惊呼声中,那坛珍贵的疗伤药酒脱手飞出,在兰暃脚下轰然碎裂!琥珀色的药液混着瓷片四溅,浓郁的药香瞬间被尘土和血腥味吞噬。“哎呀!兄弟!对不住!真对不住!”陈三拍着大腿,满脸的懊悔与自责,变戏法般又捧出一坛新酒,“喝这个!兄弟我欠你一条命!这坛算赔罪,务必赏脸!”
兰暃不疑有他,饮下那坛“赔罪酒”。当夜,四肢百骸如同被亿万淬毒的钢针同时攒刺,又仿佛有无数毒蚁在啃噬骨髓,剧痛让他蜷缩如虾米。
几日后,陈三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扑来,涕泪横流,死死抓住兰暃的胳膊:“兰兄!救救我妹!她…她快不行了!那续命的灵药…要五百灵石啊!只有你能救她了!”兰暃沉默地看着这个“过命兄弟”,默默解下身上那件秘境中浴血夺得、视若性命的“金鳞甲”,走进了当铺那扇黑洞洞的大门。
此后,陈三每日殷勤备至地端来“滋补药汤”。兰暃的修为却如同坠入无底深渊,一路跌至灵者初期,形销骨立。某个深夜,他强忍剧痛挣扎起身,正撞见陈三鬼鬼祟祟地将一包药渣倒入后院阴沟。惨白的月光下,沟中一只硕鼠刚触碰到那药渣,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嚎,浑身冒出黑烟,眨眼间化作一滩腥臭刺鼻的黑水。
高烧昏迷中,陈三与一个阴冷如毒蛇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放心…再喂三日‘蚀魂散’…保管死得透透的…”
“…尸体…子时…万尸洞后门交货…一千二…灵石…分文不少…”
冰冷的剑锋,带着刺骨的杀意,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兰暃的丹田!剧痛让他瞬间瞪大双眼。陈三那张在摇曳烛光下扭曲变形、如同恶鬼的脸,近在咫尺。
“为…什…么…”兰暃大口呕出粘稠腥臭的黑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死死盯住那张曾无比信任的脸。
陈三狞笑着,一脚狠狠踢开他因剧痛而痉挛的手:“为什么?哈!你这条贱命,你那份可笑的真心…值几个钱?他们给一千二百灵石!”
。。。
看着病榻上小徒弟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他颤抖着枯瘦的手搭上少年的腕脉,记忆中那尚算平稳的脉象,此刻竟变得驳杂混乱、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师父…”少年呕着血沫,“别…管我了…”
怀中那枚得自秘境的《玄天功》玉简陡然发烫,一行猩红如血的小字灼烧着他的神识:“移花接木:夺他人之资,续己身之道。”
。。。
林小青看着自己,师父沉重的叹息在耳边回响:“你这资质…唉…”绝望如藤蔓缠绕。
当他无意间翻开那本夹在旧书中的残破皮卷,上面记载着“噬灵夺脉”的邪法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病榻。昏睡的小师妹恰好翻了个身,纤弱的脖颈处,一圈代表优质根骨的、诱人的莹白光晕在昏暗的油灯下清晰可见,微微闪烁,如同最诱人的果实。
。。。
林小桃惊恐地发现,无论多么努力,灵气甫一入体便如沙漏般消散殆尽。同门师弟师妹们的气息日益浑厚强盛,唯有她的境界不进反退,如同沙漏中的流沙,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流失殆尽。
最小的师弟偷偷摸到她身后,将一本散发着浓烈不祥与血腥气息、封面仿佛由某种生物皮革鞣制而成的残破古籍,强行塞进她冰冷的手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的颤音:“师姐…试试这个…只要…只要找一个活人做‘鼎炉’,炼化他的精血元气…你失去的…就都能…夺回来…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