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于天外的诸神,
请回应吾等的呼唤。
吾将以圣杯作祭品,
请求神明降临于世。”
六支燃烧的蜡烛,六位裹挟在黑袍之下的人影,伴随着低沉而持续的吟唱,与被围绕在中心的“祭品”共同构成了一场弥漫着不祥气息的仪式。
安德鲁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面前躺着一具少女的尸体。
蜡烛昏黄摇曳的光线,清晰地勾勒出她脖颈处狰狞的刀痕,以及腹部那道几乎暴露内脏的巨大创口。死亡的苍白与诡异的平静凝固在她的脸上。
安德鲁向来不在乎平民。然而,当死亡如此赤裸、如此近距离地展现在眼前,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仍攫住了他。藏在厚重黑袍下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同伴——他们对眼前生命的逝去无动于衷,只是更加投入地、一遍遍地呼唤着神明。
安德鲁强迫自己低下头,再次看向祭品那张失去生气的脸。就在这一瞥之间,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那双紧闭的眼睑,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就被眼前发生的景象彻底粉碎。
尸体颈部的伤口边缘,血肉如同活物般开始蠕动、合拢!腹部那道骇人的创口两侧,无数细小的、粉红色的肉芽疯狂滋长、蔓延,它们互相纠缠、融合,最终将巨大的伤口完全弥合,恢复如初!
少女苍白如纸的面庞迅速被血色浸染,冰冷的胸膛也开始有了起伏的迹象。
其他信徒显然也目睹了这神迹般的景象,他们的吟唱声骤然拔高,语气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狂热与虔诚。他们纷纷俯低身体,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声嘶力竭地呼喊:
“伟大的主啊!您是万能的存在!您是不朽的神明!”
安德鲁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神明……神明真的要降临了吗?!”巨大的震撼与狂喜淹没了他。
他激动地向前爬行,凑近那重获生机的祭品,想要更近地膜拜这即将展现的神迹。
“痛!太痛了!”
苏尔乐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海洋中疯狂挣扎。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碎裂般的哀嚎,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令他痛苦万分。可他却无法指挥自己的四肢,仿佛他们根本不属于自己。
混乱的思绪在剧痛中艰难拼凑:“我不是被车撞了吗?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痛?”
他依稀记得他原本正悠闲地走在路上,美滋滋地刷着手机视频,一辆百吨王如同失了智般,带着刺耳的鸣笛声,径直向他碾压而来……
“呜——!”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仿佛还在耳畔轰鸣,紧接着是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巨大车头……然后,他就被撞成了肉酱。
“这里难道是地狱?可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在惶恐中。他努力的感受着身体的状态,原本如灌铅般的沉重缓缓消去,他终于能感受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奋力将手臂向上抬起。
正陶醉在神明降临的狂喜中,忘我凝视着“祭品”脸庞的安德鲁,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只直奔他面门而来的拳头。直到劲风扑面,他才惊觉不妙,但为时已晚。
砰!
一声闷响。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颧骨上。巨大的冲击力混合着剧烈的眩晕感瞬间炸开,安德鲁眼前一黑,整个人被砸得向后趔趄几步,重重摔倒在地。
苏尔乐痛苦地闷哼一声,挣扎着用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是茫然地转动视线,打量着四周:
昏暗得几乎看不清轮廓的房间,几支摇曳着诡异光芒的蜡烛,一个倒在地上呻吟的黑影,还有五个同样裹在黑袍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人影……
一股巨大的荒诞感涌上心头。
“我……怕不是还在做噩梦吧?”
而那几位虔诚的信徒,此刻也完全懵了。
“死人……复活了?可……神明呢?”领头的传教士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苏尔乐,试图从他身上捕捉到大主教身上那种浩瀚深邃的神性气息,却一无所获。眼前这个人,除了诡异的复活,气息平凡得如同街边的石子。
“你们是谁?”苏尔乐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带着满满的疑惑说道,他正试图理清这混乱的局面。
传教士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阁下是谁,为何要破坏我等的仪式?”
“啊?”苏尔乐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传教士仔细分辨着苏尔乐话语中的困惑,再次确认对方身上确实毫无神性波动后,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决绝。他不再犹豫,厉声道:“阁下既已抢走我等献予神明的祭品,还请如数奉还!”话音未落,他便向周围的教徒下了指令。
“抓住他!”
传教士的话语落在苏尔乐耳中,却是一连串完全无法理解的,熟悉的音节。
“叽里咕噜说啥呢?”他心中警铃大作。虽然听不懂,但周围黑袍人那充满恶意的、步步紧逼的动作却再明显不过。他本能地想要爬起来逃跑,然而左手却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是刚刚被他打倒在地的安德鲁!
这家伙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正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另外几个信徒也趁机围拢过来,堵死了所有去路。
情急之下,苏尔乐想也没想,右手紧握成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安德鲁的太阳穴狠狠砸去!
咚!
这一拳精准命中。安德鲁只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发射了一颗炮弹,巨大的耳鸣袭来,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双手本能地捂住了头,身体摇晃着再次跪倒在地。
苏尔乐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站直身体。目光迅速扫视——只有一扇紧闭的窗户,那是唯一的生路!此时,反应过来的信徒们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表情,七手八脚地试图将他重新按倒。“赞美伟大的神明!”他们的呼喊如同梦魇的呓语。
求生的本能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或许是这具刚刚死而复生的身体蕴含着某种未知的特性,苏尔乐发出一声怒吼,双臂奋力一振,竟然将压在身上的几个信徒猛地掀翻!他看准空档,对着再次试图阻拦的安德鲁狠狠一脚踹出!
这一脚势大力沉,安德鲁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彻底失去了意识。苏尔乐不敢有丝毫停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透着微光的窗户发足狂奔!
“令行禁止!”
就在苏尔乐奋力反抗、掀翻众人的那一刻,一直冷眼旁观的传教士终于动了。他口中吐出低沉而威严的音节,身上骤然亮起一片极其暗淡,由无数星点组成的的光辉。这光辉迅速扭曲、变形,化作无数无序流动的线条,最终在空中凝结成一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奇异图案。
如同蚊虫一般静静的飞向了苏尔乐,瞬间没入苏尔乐的后背。
正冲向窗户的苏尔乐,身体猛地一僵!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瞬间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对身体的掌控权。他就像一尊被突然切断提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身体……又动不了了?!”苏尔乐心中骇然,拼命地想要挣扎,但意识与身体之间的联系仿佛被彻底切断。他只能无助地“看”着,听着,感受着。几双冰冷的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四肢,将他整个人从冰冷的地面上抬了起来。
他被信徒们重新抬起,像摆放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般,重重地安放回冰冷的祭台中心。
传教士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他抓住苏尔乐无法反抗的手腕,刀刃毫不犹豫地划过。
噗嗤。
暗红色的鲜血,带着生命最后的温热,汩汩涌出,滴落进传教士手中那件由纯金打造、镶嵌着殷红宝石和幽绿孔雀石的圣杯之中。烛光在圣杯华丽而冰冷的表面上跳跃、折射,交织出迷离而诡异的光彩。苏尔乐觉得那光芒异常刺眼,但他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紧接着,他清晰地感受到腹部传来一阵冰冷的金属触感——是那把匕首的刀尖。这冰冷的触感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巨大痛楚彻底淹没!
噗嗤——!
利刃剖开了他的腹部!
“啊——!”苏尔乐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吼。他想呐喊,想挥拳砸烂那张近在咫尺的、冷酷的脸,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的精神在恐怖的折磨下濒临崩溃,而他的身体却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纹丝不动。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触感传来——一只手!一只带着黏腻触感的手,探入了他被剖开的腹腔!那只手在里面粗暴地搅动、翻找,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肠子被那冰冷的手指缠绕、搅乱!恶心与剧痛交织成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体验。
最后,那只手似乎找到了目标,一把抓住了他下腹部的某个器官,紧接着,冰冷的刀锋切入……
他仿佛听到了血肉被割离的微弱声响。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屈辱中,苏尔乐的意识却捕捉到一个变化:耳边那些原本混沌不清、如同呓语般的吟唱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不只是声音变得清晰,他甚至开始理解了那些音节所蕴含的意义:
“高天之上的伟大生灵,
当您降临世间,
海洋与山川是您的赞美诗。
天空和大地也为您歌唱……”
“他们……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召唤神明?”苏尔乐的意识在巨大的痛苦和失血的眩晕中越来越模糊,“所以……我现在的身体,只是一个……祭品?”
在漫长而残酷的折磨中,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几近熄灭。
当那把沾染着他自己鲜血的匕首,带着冰冷的决绝,再次割开他颈部脆弱的肌肤和血管时,一种奇异的解脱感突然降临。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在瞬间远离了。他仿佛忽略了那喷涌而出的温热液体,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意识则像一片羽毛,缓缓沉入无边的、温暖的黑暗之海。
在意识彻底沦陷前的最后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