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妄动

是夜,昏暗无光的街道上,冷风卷起尘土,醉鬼扶着云国公府邸门前的石狮,将肚里的苦水吐了一地。这座位于成都僻静之处的府邸占地极广,修得极尽大气磅礴。在这座宅邸的后花园中,满是西域番商从海外带来的奇花异树,刚刚从花间河坊回来的秦连明在这正处于暴怒之中。

“咳——吐。”秦连明随口将痰吐在一旁的美婢口中,这是他家新从江南之地买回来的美人盂,他越是想到仇恶那张蔑视自己的脸就越是生气,偏偏自己还只有跑的份。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啪!

这是秦连明摔砸的第不知道多少个茶碗了,上次被打了一顿屁股后他也曾召集人马找过,可死活没找到仇恶半个影子。这一次又被对方在众目睽睽下扔出河坊,简直丢尽脸面。他是想回来即刻带上府中所有人去花间河坊找回场子的,奈何秦家老爷子,他的亲爷爷不知怎么今晚突然命他待在家中,说有客见访,无奈秦连明只能暂时忍住一肚子怨气。

他还没有气糊涂到敢违逆这位秦家擎天柱的地步,只要哄得爷爷愿意为他撑腰,还会怕收拾不了区区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

他手下的管事见他气不过,殷勤进言道,“公子不用生气,我即刻派人去百花河坊门口盯梢,只要那仇恶一出现,马上集合人马,一定能抓他个正着!”

秦连明直接一巴掌扇上去,“你傻了?你是我手下,你犯事就是我犯事,一个野小子不足为虑,我爷爷是何等人物,只要保持他心里的好感,到时让他知道我受了委屈,只要这仇恶还在蜀中,那他就翻不出我的手心。花间河坊是什么地方?那么多达官贵人,你派人堵在门口万一惹怒了爷爷后果你去承担?我是要保持在爷爷心目中的完美形象的!想死别拉着小爷一起!”

秦连明坐了好一会,等气消停了,理智回归,又思索起来,“给我把全城的画师都找来,连夜给这仇恶做上一批悬赏画像,明日把咱们手下的人都发动起来,找不到他人难道还找不到他家人?或者任何一个跟他有关系的!我就不信抓不住一点把柄!”

说实话,秦连明心底觉得对付一个小屁民还不需要捅到自己爷爷那样的人物那去,等今晚过去,他自己照样也能拿捏对方。

管事脸上挂着红掌印,讪笑着说,“少爷,请这么多画师……”

秦连明显得很不耐烦,“随便开价,画师不来绑也给我绑来,要是明早不够一百份画像我就拿你是问!”

这时在旁一直沉默不言的亲卫开口,“少爷,此事只怕还是谨慎一些不要大张旗鼓为好,老爷叮嘱过……”

“闭嘴!”秦连明喝了一嘴,一身娇横气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秦连明对这个新来的亲卫很不满意,上一任亲卫因为保护不力,致使秦连明被当众殴打,已经被撤换了,眼前的侍卫是最近几天从别处调过来的,成了新负责保护他的贴身近卫,比起老亲卫,这个新的亲卫要不听话许多。

自家少爷乖张跋扈,这个新的亲卫是个年轻人,心里还有几分血气,也是不喜这厮,奈何有令在身,因此是能躲着他就躲着他,甚至于今晚花间河坊他都没有跟在一起,这会儿是被暴怒的秦连明强行叫过来开会的。

新的亲卫心里觉得上一任亲卫被调离还挺不错的,甚至心里暗暗希翼自己也可以因为今晚失职调离秦连明的身边。

回想起秦老太爷最近关于不要惹是生非的叮咛,亲卫觉得还是有必要将关于仇恶一事向老太爷报告一番。

他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在秦连明冰冷的眼神中泰然自若地走开。秦连明心里知道对方八成是找老爷子告状去了,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撤换掉原来那个亲卫,换作之前听话的那个,这会儿肯定已经和自己开始谋算着要怎么报复回去了。

不一会,亲卫回来了,面对秦连明一脸戾气坦然道,“少爷,老太爷有请。”

“知道了。”

亲卫没有说因为什么事叫他,秦连明脸上看不出喜怒,亲卫又补充了一句,“少爷,老太爷和客人正在大堂议事,他唤你去定有事交代,可要机灵些。”

秦连明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毕竟亲卫不比一般守卫,这些为数不多的天人境是府中仅次于他爷爷的巅峰战力,他也不好直接朝对方发怒,但心里已经在默默盘算怎么给对方穿小鞋了。

秦家府邸复杂得像个迷宫,但对从小在此长大的秦连明来说则轻车熟路。他来到正堂,他的爷爷秦宝成正端坐堂上,堂下座次有序,放眼望去,都是一些常与秦家来往的熟悉面孔。

秦宝成的背后挂着一副孔雀开屏图,是孔雀山庄庄主柳成山的佳作,据说画中使用了特殊颜料,细嗅起来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甚是怡人,为秦老爷子所喜,就此长挂正厅中央。

两个首座左首坐一位五十多岁老者,正是秦连明的爷爷秦宝成,秦家本在他这一代被流放于云州之南,之所以能走到今日地位全凭秦宝成一路拼杀来而来。此人年轻时于安南、蒲甘等地的叛乱镇压中屡立战功,受朝廷册封为大汉云国公。

右首蜀王座位空置,两侧林立一众官员。左列首位是秦连明的父亲,现任成都知府,这一列俱是总领成都一府事务的人物。最后一张椅子也空着,这是孔雀山庄庄主柳成山的座位,作为并无官职的江湖人士,此人极少来此。这位置旁边也就是倒数第二个座位则是与这位江湖门派之主对应的朝廷风满楼益州分楼主。

右边一列更不得了,皆是一州最高长官,此间坐着的人,可以说是整个川蜀权力的核心。

见自己的乖孙到场,秦宝成笑呵呵地说,“明儿,来给你的叔叔伯伯们奉茶,诸位尝尝柳庄主送的娲山银峰,可比那皇室特供的灵茶,香气沁人心脾,更有行脉壮气的功效。”

“是,爷爷。”在秦宝成面前,秦连明永远乖巧懂事。

众人客客气气接过秦连明递上的茶水,整个成都谁不知道,秦家三代单传,云国公只有这么一个孙子,妥妥的秦家未来话事人,叫他来奉茶意在和这些蜀中权贵混个眼熟。

“这孩子年纪也不小喽,该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有人笑着说。

“这小子脾性未收,家父的意思,应放到军中磨炼几年,秦家的爵位能不在这小子手上削掉就是天大的的幸事了。”秦连明的父亲如是说。

大汉的爵位世袭传承向后自动贬一级,想要保住现有的爵位,就得立功,尤其是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秦宝成的爵位就是在云州南边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国公,对于异姓来说,已是他们所被允许攀登的最高峰。

秦司幕没什么武道天赋,只好在秦宝成的安排下平平稳稳坐一文官,自己儿子虽然颇有武道天赋,但却吃不得苦,天天不务正事,秦宝成的确有意向把秦连明送到军中历练。

众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家常,但在这寻常的对话中,秦连明敏锐地注意到爷爷的心思不在这里,他几乎没怎么和人搭话,秦连明揣摩起秦宝成的心思,仿佛感受到对方内心藏起来的那股沉重。

难道是为仇恶的事?一个贱民应该不至于吧?别人谈笑风生时,秦连明已经开始翻起旧账,回忆自己是否有在爷爷面前做得不好的事。

众人三言两语闲谈了好一会儿,左右那两个位置依然空着,这时秦宝成终于开口将议题拉到正事上。

“诸位,帝陵近日遭贼人破坏,朝廷命蜀王大人亲自负责修缮事宜,那帝陵中辛密宝物甚多,他不方便与外人接触,故而缺席。今夜之事我就在此先开门见山地说了。”

“蜀王日理万机,我等自是明白,到底有何要事请国公直言。”

“是啊,国公,有什么事就吩咐吧,我们一定办好。”

众人附和声四起,纷纷表示一切全凭蜀王和国公做主,没有一个人关心末位那个没有到场的江湖草莽。

秦宝成满意地点点头,“朝廷派人来了。”

众人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监院那帮人?不是刚送走他们去荆湘一地了吗?”

“若来的还是监院中人还何须兴师动众,我自行也就把他们打发走便是了。”下一句话才是秦宝成真正要说的,“朝堂来信,天子准了新任章政的折子,以帝陵被破坏为由派天龙卫来蜀中查访我等有无牵涉。”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二十岁小儿的章政?还奏这种折子,未免太看不起我等!”

“区区此等小事,天子怎会听信这黄毛小儿的一面之词?”

“我蜀地一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怎可由这帮人胡来!”

天龙卫是直隶于天子的特权密卫,百官皆与他们素无往来,在场的都明白,天龙卫借着帝陵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来这里,恐怕不是只单单为此而来,就怕是要搞点别的事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

有人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不知来的是四大天龙卫领卫的哪一位?”

“命令是天子私下发出的,这等机密之事……我却也是无从所知,他们来得很急,估计明天可能就到了。我只知那龙顺领卫十分贪财,若来的是此人倒容易应付,若来的是另外三位之一,那事情可就难办了。”秦宝成抿着茶水慢悠悠说,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老眼浑浊藏着精明,“天龙卫,可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

“我就不信这世上有这种圣人!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不图名,人活在世总有想要的东西,那天龙卫要来自他来便是,总有应对的办法,纵使他查出点端倪,扪心自问我蜀地没有太过出格之事,论民生治安,我川蜀可为天下各州之首!况且朝堂里站在我们这边的人也不少,总不能他天龙卫今天查倒这个,明天查倒那个,弄得人人自危!”

这一番话虽是在打气,但越是如此就越表现出众人心中底气不足。龙卫之行,吉凶自知,自古以来便是夫妻同林鸟,大难各自飞,人们只关心自己的安危。

“天龙卫直属天子,有先斩后奏之权,专查文武百官,那里面的人,脾气和骨头都又臭又硬,只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秦宝成也觉得头疼。

众官仿佛已经感到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秦宝成继续说,“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要能忍则忍,该停的生意都停了,该做的账目都梳理好,若有亲近之人犯事……”秦宝成有意无意看了一眼秦连明,只一眼就把他吓成生物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孙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是连累了别人,可别怪到时候我不讲情面。对付天龙卫,我们只能尽量不要给他们抓到把柄,毕竟在座的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万一出事,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自会有人保你,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

秦宝成又叮嘱了一番相关事宜,待送走众人后,他将秦连明也唤到跟前,“最近就待在家里,不准出去惹是生非,年轻人的那点矛盾只是过家家,这点耻辱心里都容忍不下以后如何掌管秦家?”

爷爷的声音平常得像是和自己聊家常,但也令秦连明心中一颤,低头不敢看他。

将秦连明训过一番回房后,秦宝成叹了口气,刚刚众官在时他还有更糟糕的推测没有说,身为国公,他的消息渠道和眼光自不是一般人可比,如今大汉时局不稳,边疆情况几乎称得上是四面楚歌,只怕皇帝想要做的是效仿前人,乱世中于蜀地避祸,保全宗室,提前要整顿蜀中军政罢了。

毕竟,只要等到天下太平,这江山就始终还是刘汉皇室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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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化身暗夜行者,手掌心趴着的金背瓢虫轻轻扇动翅膀,两只触角如索敌的天线一动一动,指引着白影前进的方向。

她今日照常外出去别的村庄开展义诊,却没有照常在日落时回去,只因为她的金龟子在这里终于又有了反应。

终于又找到你了,师兄。

金龟子的翅膀振动幅度越来越大,表明对方留下的气息越来越浓郁,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的师兄在前方某处原地不动。

是在等我……还是在埋伏我?白影的心里没有害怕,只有一个坦坦荡荡的目标: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很快,金龟子指向一座荒芜矮山的山顶,白影毫不迟疑地上山,没走多远就看见山顶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果然在等她。

白衣翩翩,月华如洗,帝陵的白衣青年在此已等候多时,他之所以站在山顶上就是为了让气息被风带到更远的地方,他病态苍白如白瓷的手中,同样也有一只金背瓢虫振翅。

白影的身后忽然出现三道人影,一俱挎着雁翎刀,其中一个是在帝陵出现过的天人境刀客。这三人一言不发,右手扣刀,将她团团围住。

冷风吹起衣衫,她扎好的长发在风中散开,染上月华,好似银河一般飘在空中。白影一步一步地上前,她只想再凑近些,却不知道还可以不可以叫他一声师兄。

“师妹,别来无恙啊。”没想到的是对方先开口了,一声师妹好似瞬间把他们二人拉回从前。

“师兄可让我好找,莫不是在躲着我?”白影将金龟子收纳袖中,偷偷握了几根钢针在手心,准备随时使出。

“我知道师妹远道而来吃了不少苦,所以正在此处等候。”白衣青年抱手胸前,没有一点要防备的意思,“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还是先请师妹移步吧。”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来此是要请师兄回去,而不是跟你走。”

话音未落,她手中钢针暴射向身后三人,针针朝着要害部位而去。

叮叮叮!

三人早有防备,雁翎刀在空中快速挑拨,挡下钢针。

白影没去管这三人,手中一翻又夹住四根钢针,直奔山顶的白衣青年而去,那三人见被她拉开距离,连忙跟在后面追上。

“师妹这又是何苦呢,我不想伤害你,你却总要只身犯险。”

咻!

话音中,几根钢针分别射向双眼、肘关节、膝关节和腹下神阙穴。

这几针去得快准狠,白衣青年却丝毫不慌,他五指露出夹着钢珠,也同样一并掷出,正与飞来的钢针打在一起。

暗器与暗器的碰撞在夜里爆发出一阵火花,轻巧的钢针被更重的钢珠悉数击落,在这交错碰撞的暗器对拼中,一根软银针藏在钢珠之后,悄无声息射中白影的外关穴。

手臂顿时一麻,白影手中的钢针一下散落在地上,三个追上来的护卫立刻擒住了她。

“轻点,伤到了她我可拿你们是问。”白衣青年丝毫不觉得意外,这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走吧师妹,你不来,又怎知我满腹苦衷说不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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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照进茶堂的大门,丁小君一直趴在柜台上睡觉,似乎从未移动过半分。阿水忙碌一天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的时候,阳光正照在丁小君的身上滚烫。

“哗,真的一次也没有醒过啊。”

阿水扫了一眼她沿着丁小君身子边缘撒下的茶叶末,整整齐齐地勾勒出他睡觉的轮廓。

阿水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丁小君的对面,盯着少年颇有些英气的脸庞看了许久,心想怎么还不醒来,索性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柜台上睡起觉来。

“嚯,烫死了烫死了。”

睡得一脸萎靡的丁小君突然弹起来,连忙拍了拍晒得滚烫的衣袖,想要把那上面的温度拍下去。

“阿水?你怎么睡在这?”丁小君打了个打哈欠,拨弄了两下阿水,试图唤醒她。

“阿水?你醒醒!”丁小君有些疑惑,“睡得这么熟吗?”

“阿水呀!我饿了!快醒醒啊!”

无论丁小君如何摇晃,阿水只像滩烂泥一样任凭他摆弄,丁小君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伸手去探她鼻息,惊恐发现对方已经停止呼吸。

“阿水你不要吓我!你这是怎么了?我,我,白姑娘!白姑娘!”丁小君这几声恨不得把嗓子都喊破了,把白影喊得从天上掉下来,“阿水你撑住!我带你去找郎中!”

就在丁小君要抱起她时,阿水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丁小君边笑边说,“哈哈哈!我吓到你了!承认吧,胆小鬼!”

丁小君擦了把汗,也不生气但也很不高兴,“你别开这样的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阿水抱着他的手臂开启撒娇无敌大法,“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吃饭吧,我都备好了。”

厨房大锅里的糙饭还有些温热,菜也很简便,就是白菜和萝卜,对寻常家庭来说这很不错了。

丁小君、阿水和牛爷爷凑在一张小桌上用餐,今天下午第一次大家没有聚在一起,阿水不停地感慨着仇恶和李清尘去城里吃好的不带她。用餐完,丁小君帮忙收拾,牛爷爷则是像往常一样同几个老头一起出门转悠。

“阿水?阿水在吗?”

丁小君转头看向来者,是隔壁家的那个老太太,阿水捧着一本泛黄的话本从后院窜出来,应声招呼。

“刘奶奶好!有什么事吗?”

“阿水呀,今天南毒教不是要在城东药王殿集会嘛,老婆子带了些东西,带着赶路一个人又腿脚不便,想请你帮帮忙。”

刘老太一只手杵着竹棍,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盖布竹篮,里面装着些祭拜用的馒头和水果,还有一小包不知道拿来干嘛的铜钱。

“哇,我也可以去参加集会吗?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诶。”阿水两眼放亮来了兴趣。

“当然了,阿水帮我把东西提过去,当然也可以参加集会了。”刘老太笑着说。

“你去吗?胆小……小君哥?”阿水试图拉上丁小君一起。

“算了吧,那什么集会,我可没兴趣。”丁小君慵懒地摆了摆手。

“啊?那可就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无聊吗?和我们一起去玩玩呗。”阿水有些失落。

是啊,她们再一走这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丁小君被阿水这句话一下子说服了,他回到房间里拿上青锋剑,信誓旦旦地说,“那我也去好了,这样可以保护好你们。”

“集会有南毒教的人维持秩序,很安全的,不过有年轻人愿意陪我这老太婆也是极好的。”多一个人,刘老太幻想着能多拉一个信徒而高兴。

于是阿水上好门板,锁好大门一蹦一跳地出发,路上刘老太婆还和他们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

“此行跟着老婆子,多听多看少说话,回来可别告诉我家那个顽固的老不死。”刘老太一路上絮絮叨叨,“集会的时候会请出芝仙,到时候你俩趁机拜拜,多沾点福气。”

“刘奶奶,啥是芝仙呀?”阿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

“就是芝仙在凡间的化身,老婆子也形容不出来,到时候你们就看到了。”

山坡小路上还剩太阳的最后一点余辉,一阵阵绿色的麦浪在道路两旁起起伏伏,阿水摘下一株蓬勃生机的麦穗在手中把玩。

“小君哥,你见过麦花吗?”阿水把那株麦穗插在头发上,在夕阳下犹如插着一串星星,成为她身上唯一一件饰品。

“麦花?麦子也会开花吗?”这真的涉及到丁小君这个武人的知识盲区了。

“我见过他们,运气好的话,就能抓住他们一生中的那一刻,过了这一刻就再也见不到了。”阿水侃侃而谈,“麦花的绽放,含蓄、隐忍,像天空划过的流星,也像我们普通人,一生总有一次绽放的时刻。”

恍惚间,丁小君有种错觉,仿佛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倒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游方旅人。

阿水吐了一下舌头,偷偷收起展在手心的话本台词。

……好吧,可能是看错了。丁小君翻了下白眼。

阿水抱着竹篮向前跑,路旁的麦子像是夹道欢迎地伏下身子,刘老太拄着拐杖在她身后用力喊。

“慢些!慢些阿水!”

最后的夕阳正慢慢坠入不远处小山包上那座陈旧的药王庙,参加集会的人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一股老农样的泥土气息。

小庙已被人精心打理过,但仍旧难掩其衰败,活人的到来为这里短暂增添几分生气。身着白布粗衣的南毒教的人掌起灯火,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天兵天将,都是从附近乡间招来的无业游民,只有几个看上去像管事的气质和这些农人大为不同。

一进到小庙,便有一股稍许刺鼻的怪异气味扑面,阿水抱怨地捂住口鼻,其他大多数人似乎对这股气味习以为常。

“芝仙降世,药毒救人,万民在上,颠倒乾坤。”

守在门口接待的弟子额头缠着红色汗巾,对每一位进入药王庙的人神棍低语,他们因劳作晒得黝黑的躯体上裹着黄麻衣,肩上的白破布披风画着扭曲的教派图腾,一双被日常繁重农活累得粗糙臃肿的手笨拙地掐着法印,脸上肃穆的神情像模像样。

阿水像是进了大观园,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倒是丝毫不惧生,丁小君一直盯着她,怕她跑不见了人影。

“老婆子也去请仙使大人看看我这把老骨头,阿水你不要乱跑啊。”刘老太放嗓子大声说。

“我不会出去的啦。”阿水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刘老太口中的仙使大人便是堂上坐诊的医师,前来看病的村民在南毒教几个人高马大的护法维持下有序排成两列。

“最近下地时常有气无力,偶尔还头疼脑热的,求仙使大人为我看看。”

南毒教的医师像模像样地诊脉探查一番,很快得出结论,“偶有风邪入体,小问题,只需仙精扎上几针就好了。”

医师取出个小木盒,木盒里一只被钢针钉住身体、丝毫动不了的黑蝎子便是他所说的仙精,蝎子唯一不受束缚的尾针上涂着未知的药水,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令人不安的绿色。

“放轻松,不用紧张,不疼的。”看农妇吓得厉害,医师安慰道。

所谓扎针,便是让蝎子尾巴来上一针,这黑蝎子看着便是剧毒,想到要让它叮一针,看病的农妇如何不紧张,医师只好握住农妇颤抖的手腕,将盒子倒贴过来。眼睛一眨,农妇只觉得手肘上一下刺痛,扎针转瞬便结束了,医师麻利地收起“仙精”,一旁的侍从高声喊。

“下一位!”

“谢谢,谢谢仙使大人!”虽不知效果如何,农妇还是忙不迭地拜谢。

农妇还想对义诊的医师多拜谢两下,却被一旁侍从瞪了一眼,侍从使了个眼色,瞟了一眼摆在药王像前的功德箱,那农妇便忙不迭来到功德箱前塞下手里所有铜板,侍从见状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看来这所谓的义诊也没有那么“义”,丁小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另一只队伍传来一名妇人的尖叫,和方才被扎一针的农妇比起来,这位问诊的妇人就惨了,医师竟取出一只蜈蚣放到她胳膊上爬来爬去,手臂上传来的异物蠕动的瘙痒感令妇人忍不住地尖叫乱扭,想把身上的蜈蚣甩出去,排队村民中的常客对此见怪不怪,表情稀松平常。

两个人高马大的护法伸出粗壮的胳膊把那名妇人强行按在桌上,吓得妇人眼泪水都出来,直到她强行接受完治疗后,医师才用手指勾住引线将那蜈蚣拉回盒里装好,摆摆手示意继续,怀抱拂尘的侍从复读机似的高喊:

“下一位!”

诊完的人都在一边三五成群地闲聊,大家住在附近的村里,很多都互相认识,等义诊的队伍走完,南毒教的人撤下桌椅,开始在地上摆齐一排排坐垫,少时又搬出一个火盆,盆中放着一些不知名的干燥草叶,侍从拂尘一扬高声宣布:

“请芝仙!”

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几个年轻人呼哧呼哧地将一件硕大沉重的盆栽抬进庙门,那盆栽里的东西甚是奇特,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灵芝,它的蓬盖有雨伞般大小,几个枝干也撑着头一样大的红棕色些许发黑的莲蓬盖。

阿水好奇地想凑近点观察芝仙,被丁小君警惕地拉了回来。

“芝仙在上,今年一定要风调雨顺!”

“求芝仙保佑我全家健健康康。”

信徒们一窝蜂涌上去,纷纷不吝掏钱从侍从手上买过一束佛香燃香跪拜,他们虔诚地跪在芝仙面前拜了三拜后,把佛香插在芝仙身后、药王像前的香炉里,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刘老太的身影。

她告诉丁小君二人,这巨大灵芝乃是仙人的化身,须得十二分诚意地去拜。阿水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马上被刘老太瞪一眼又赶忙收起笑容。

刘老太也不恼,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自顾自继续朝拜去了。众人朝拜之时,南毒教的人在一旁燃起火盆中的草叶,腾起一阵烟雾。

这烟雾只闻一口丁小君就感到精神猛然一提,这段时间以来的哀伤仿佛抛至脑后,那些离得近的信徒更是飘飘然如坠云端,甚至手舞足蹈胡言乱语起来。现实中的一切困苦,这一刻仿佛被烟雾阻隔,再也不能靠近他们。

这烟雾有古怪!自小常年跟随师父游历四方,丁小君也算见过不少奇闻异事,心中立刻警醒。这烟雾初吸入时还有些呛人,后面却令人越来越想大口吞吐此烟,想来此烟应是有迷魂功效,他连忙拉着刚被烟雾呛到的阿水迅速退出小庙。

“恭请芝仙座下尊者讲经说法!”

庙门外,丁小君听见里面的人一阵欢呼雀跃,庄严吟诵的背景音中,有一人从庙后款步而出,头顶莲花帽,身着银纹白袍,信徒们见了,一应皆跪下高呼尊者法号,侍从护法也恭敬弯腰,不消说,此人便是南毒教中地位最高的人。

“干嘛要把我拉出来?我想进去看看。”阿水抱怨到,这时候的庙门也没有南毒教中人把手了,所有人都在里面癫狂快活。

“这烟雾有鬼,为了安全,你最好不要沾染。”丁小君严肃地说,“你先躲起来,我要看着这群人闹的是什么幺蛾子。”

将阿水安置在一片树丛后,丁小君翻身上墙,掐起剑指准备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他趴在屋脊上,见庙中尊者手持一条柳枝沾水,一路走一路洒,接着走到芝仙伞盖下端坐,嘴里讲起不知哪里的经来。

“诸行无常,众生皆苦,唯功德者,往生极乐……”

丁小君自是全然没听懂尊者在讲什么,那些信徒听了却如听仙乐一般,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丁小君冷冷盯着面前的诡异场面,若论其中最诡异的,当属那一人高的芝仙。跟丁莫君走了十年江湖,也跟着他经常采买药材,根本从未听说过有生得如此高大的灵芝。

那主茎几乎人腰一般粗,除了主茎,头顶巨大如伞的蓬盖下不到一尺的地方还各自延伸出两条一般长短的支茎。两条支茎姿态怪异扭曲,在末端各生出一朵小些的蓬盖,加上根部另长出的两朵,共有四朵小蓬盖。

丁小君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却又迟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正在苦思冥想之际,一个手舞足蹈的信徒忽然给了他一个毛骨悚然的灵感。

那芝仙……似乎是个人?

想象着把那朵灵芝从土里揪出,主茎成了躯干,顶端的蓬盖成了脑袋,四个扭曲支茎变成四肢,小蓬盖都化作手脚。丁小君悚然间睁开双眼,明灭的灯火下,那朵芝仙已还作人形,两条手臂因痛苦而扭曲,双脚埋进土里,身体被死死固定在背后的架子上,无力地挣扎蠕动着。

丁小君不由得地低声发出惊呼。

“幻听了?”有人抬头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处在燃烧草叶散发的浓郁烟雾中,他耸耸肩以为这是正常现象。

丁小君一直这样趴着以观动静,直到讲经结束似乎都再无别的异常,尊者起身往庙后走去,却在这时有一蒙面人从信徒中脱出跟在他身后。

“谁!”尊者猛地转身,厉声质问。

那人从一开始便低调地藏身在人群中,听见尊者质问便摘了面巾,露出那标志性的独眼,丁小君心中当即一揪,此人便是帝陵那日的盗墓贼头子。

和自己师父的死有关的人出现了,这突兀到来的线索令丁小君心中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擒下对方慢慢拷问。

他最终还是按捺住激动的心,此时不宜打草惊蛇,还是先摸清情况再说。

尊者似与这独眼人是旧相识,不动声色地说,“你且随我来。”

独眼人重新拉上面巾,默默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庙后,丁小君躲在一旁,偷听动静,随着尊者离开,集会也正式结束,神魂失落的人群逐渐离开此处,南毒教弟子抬着芝仙和塞满铜钱的功德箱来庙后汇合。

“方才有一女子姿色不错,若是拿来入药想必是极为不错的。”丁小君竖起耳朵听见尊者和他手下密谋,“就是身边跟着个背剑年轻人和老太太的女娃,等会你们几个跟着,手脚利索些,别让人看见,带回来先给弟兄们玩玩,之后洗干净送上去。”

送上去?送到哪去?他们要绑架谁?丁小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背剑的年轻人?好像就我背着剑吧?老太太?遭了,这帮杂种想对阿水下手!

仅仅一墙之隔,初登场时装得圣洁如莲的尊者竟毫不避讳地谋划绑架,那些南毒教弟子更是一个个理所应当的表情,丁小君心中升起一团疑云。

如果这尊者和那独眼人认识,那么黄泉教和南毒教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目前看来这南毒教绝非善类,打着集会的名堂又想搞什么?趁此机会我定要查个清楚。

“那女娃我认识,是解甲乡的,那村的人都是一身硬骨头,那年轻人又有铁器傍身,万一叫他逃了,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来找麻烦,尊者是不是……”

“怕什么,你们多去几个,都是练家子,都有家伙还怕斗不过一个黄毛小子?大不了把那年轻人也绑回来,至于那老太太就不用带回来了,就地埋了便是。”尊者毫不在意,“一帮泥腿子还能怎地,我有友人来访,要先行和人家返回驻地,你们自行去吧。”

见南毒教这边的人分两头,丁小君立刻返回庙门寻找阿水。

“阿水!阿水你在哪?”

没看见阿水躲在原处,丁小君有些焦急地喊了两声,一转头看到阿水正扶着精神恍惚的刘老太过门槛,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事呀看你惊慌失措的,年轻人能不能稳重点。”阿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训道。

“啊是是。”丁小君讪笑地点头,擦了把额头的汗,只有看到阿水没事他心中才安定下来,“我正想着集会结束了早点回去呢,这天都有些黑了,再晚些就黑得看不见路了。”

“行了行了,快来搭把手我们好回去。”阿水娇小的身躯扶着有些发抖的刘老太,着实有些费力。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走了没多久,刘老太清醒了过来。

“哎哟,都这时候了,赶紧回去,不然那死老头子又该说我了。”刘老太此时不知怎么竟然健步如飞,拉着阿水就快步走起。

“对了阿水,我临时还有点事情,必须得出去一趟,你们先回去吧。”见刘老太恢复正常,丁小君这才说道。

“什么呀,那你晚上还回不回来?”阿水眼巴巴的样子看得丁小君心都化了。

“我尽量,只要赶得上的话。”丁小君心一软,应付道。

“好呀,那我等你回家。”阿水又傻傻地笑起来,她却不知自己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令丁小君鼻头一酸。

“嗯,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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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那年轻人哪去了?”

“没了背剑的家伙不是更好下手么?只要把这女娃绑回去想必尊者也不会怪罪我们。”

“这女娃真水灵啊,不是胡柳庄的那些老母鸡能比的。”

不远处,七八个南毒教的人拿着钢叉套索,吸溜着口水,眼放虎狼之光盯着阿水一行。

突然路遇转角失了踪影,一群人赶忙紧追上前,清风徐来,云开见月,一抹月光撒下,一道人影忽然映照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

几人纷纷抬头,发现是先前突然消失的年轻人。丁小君轻松写意地躺在路角高大的银杏树树杈上,冰冷的目光和他们的视线撞个正着。

“什,什么人?”南毒教的人有些心虚地质问,似乎感觉到面前之人不好惹。

丁小君没有答话,他在等,等阿水她们彻底走远。

“来绑架我们的就你们几个吧?”丁小君的目光不再看向他们,转而欣赏起今晚的圆月。

“什么绑架,你在说什么?”那人起初还支支吾吾地推脱,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小子,我们就是来绑你的,不想死就给我下来。”

“你们经常这样做么?”丁小君摸了摸腰间,忽然觉得这时候有壶酒在身边就好了。

“是又如何,小子,不怕告诉你,现在正有不少人等着你作伴呢,快下来吧,省得等会吃苦头。”几个南毒教的喽啰将银杏树团团围住。

丁小君依然丝毫不慌,看得出来,这群人都是普通人罢了,“南毒教……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领头的失去耐心,想爬上树把丁小君拽下来,抱着树干正爬到一半,忽然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双臂随之巨痛,一下子跌下去。

“啊!啊!我的手!啊!”那人疼得满地打滚,血正从臂膀根处流了一地,却不见手臂何在,众人抬头,只见树干上那双手还环抱着,顿觉毛骨悚然。

“小子你找死!”有胆大的还想上前,众人又见一道寒光闪过,那年轻人依旧躺在树上未动,叫嚣的那人却已尸首分离倒在地上。

“鬼啊!”

“快跑!”

剩下几个想跑,但这般近的距离,又如何跑得过丁小君的飞剑,他手在空中只轻轻一划,青锋剑便又轻易割去二三头颅。

几个呼吸间,只剩下最后一个跑得最慢的人吓在原地不敢动弹,先他一步的几人此时都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而那索命的死神已经搭在自己脖子上,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瞬间湿了裤裆。

“大,大爷,饶,饶命……”那人流着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丁小君来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提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带我去你们的驻地。”

荒郊野外,狐狼鬼嚎,本不该有人家的地方却突兀立着一处农家院落,两个负责看守正坐在石磨盘上打瞌睡。

“大侠,便是此处了,求您饶我一命,尊者做的什么勾当我不是很了解,我只是听命于他,求大侠饶命啊。”

丁小君的剑仍旧搭在此人脖子上,他脸上的冷酷没有因为这套说辞有半分变化。

丁小君先是点头,看得那人一喜,却又听见他说,“我送你睡一觉。”

没半点挣扎,搭在脖子上的青锋剑顺势一抹,那人当即倒地,永远闭上了双眼。

敢打阿水的主意,丁小君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这些人,他丝毫不拖泥带水,猫身至院落跟前。

院落只有正中一间房屋灯火通明,另外几间都熄了灯。石磨盘上背靠背打瞌睡的两人被丁小君的飞剑无声捅了个对穿,接着他便翻进院来,逐一查探各个房间。

第一间屋子乃是一处库房,丁小君凑上前从门缝朝里看去,隐约瞧见里面摆着好几尊形态各异的芝仙,模模糊糊的反倒更容易看出人形,看得他是心里一惊。

第二间第三间都是南毒教弟子的宿舍,里面都是酣睡正香的喽啰,丁小君也不客气,摸进去手起刀落,杀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说有人等我作伴,怎么不见那些被绑来的人?莫非都在这第四间房里?

丁小君猫步来到唯一亮着灯火的房间,伏在窗下,整个院落此时是物理意义上死一般的寂静,正容易听清楚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老韩,真是多谢了,认识这么多人,没一个靠得住,只有你愿意帮我,你放心,我不会久留的。”独眼人的声音踌躇了一下,“我想跟你借一笔盘缠,明天离开成都府。”

“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陆老哥不必客气,想当初还是陆老哥带我加入教派,不然我早就饿死了。老哥你且放宽心,明日不着急走,给我些时间我好多帮你备些盘缠,你先在我这休息好,没人会发现你的。”

“我怎么敢多叨扰你呢。”独眼人大喜过望,“既如此就多谢韩老弟了。”

丁小君悄悄在窗户纸上点出个窟窿朝,只见屋里只坐着那尊者和独眼的盗墓头子。

“想我陆四喜也是教中老人,为他黄泉教出生入死几十年,还献上了帝陵秘本,不想一次任务失败,竟然就要杀我灭口。”

听见独眼人的名字,丁小君神色微动,这名字他师父丁莫君时有提起,说是年轻时的好兄弟,但每每提及,师父的神色却总是落寂。

陆四喜连连叹气,身上还挂着不少新伤,“姬无邪这小子心狠手辣,过河拆桥,老教主去后,不知多少教内教外的人惨遭毒手。”

尊者应付着点点头,表情深以为然,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金疮药,让陆四喜趴在床上亲自为他涂药。

“这也是无奈之举,老教主实力通天,全教上下自无有不服者,可他姬无邪实力不济,想接过这位子自然只能狠毒一些。”

“嘶——”金疮药填在血窟窿里的疼痛陆四喜根本忍不住,咬牙叫了两声,“这厮这般阴险毒辣,老韩你不想找条后路吗?”

“我可没你那么大福气,我身上还中着噬心蛊毒呢,不像你,帝陵那件事之后你的蛊毒可是已经解开了。”

“唉,早死晚死都得死,献上帝陵秘籍也仅仅只是得到个解开蛊毒的奖赏,姬无邪应该很后悔没把蛊毒给我种回来吧。”陆四喜苦笑。

帝陵秘籍?长生秘术?丁小君怎么会不知,他也猜到黑发老者那伙人抓自己也是想逼迫师父交出这秘术,只可惜潜藏多年安然无恙,到头来师父却因为自己失了性命。

“你这里离交人的日子还有多久,手头还有多少人没交上去?”陆四喜突然话锋一转。

“算上今晚再来的两个,应该凑够十个了,估计也就这两天吧,怎么?有认识的被误抓了?”尊者试探性地问。

陆四喜毫不避讳地直视对方目光,“这些人,都是左右乡邻的,我在这儿几十年,大都已经混了个眼熟。老韩,反正我已经被黄泉教通缉了,你干脆把这些可怜人放了,到时候可以上禀说是我动的手,他们也怪不到你头上,刨了一辈子坟了,临死我想积点德。”

“求韩兄弟成全。”

尊者没说话,不紧不慢地为陆四喜上好了药,“你啊,还是这么烂好心,都自身难保了。”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一伙人的脚步声,丁小君灵巧地翻到草垛后面隐匿身形,只见一群身穿别样制服的人不由分说闯了进来,手中俱是大刀长矛,其中还有三架弓弩,一看便不是南毒教那样的庄稼汉子可比的。

屋里的尊者听见外面的动静,装模作样地说,“想必是他们得手回来了,我出去看看,你在此勿动,以免被人看见。”

尊者收好药瓶,出门前特意看了一眼,确认陆四喜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这才放心关上大门。

“你这里出事了?怎么死了两个?”来人发现了磨盘上的两具尸体。

“怎么会?难道还有别人?”尊者见状悚然一惊。

“那他还在吗?”来人低声问。

“床上。”尊者指了指准确方位。

“先捉他回去再说。”

三个弩手站在窗前,将弓弩对准尊者所指的方向,唰唰唰三只弩箭齐齐破窗而入。

砰!几个拿着大刀的人踹开门闯了进来,可定睛一看,床上哪有半个人影,急忙四处翻找起来。

“人呢?这也能让他跑了!”

“你们看上面!”

房梁上,被发现的陆四喜连忙撞开屋顶,慌不择路地向外跑,被面前的一道人影一脚踹了回去。

“老韩?你出卖我?”

陆四喜并没有那么出乎意料,反倒表情有着几分绝望的释然。

“好哥哥,我这一身蛊毒也有十几年了,如今可就指望着靠你给我解开呢。”被拦这一下,陆四喜立刻被团团围住。

陆四喜讽刺道,“你觉得姬无邪那小儿还会给别人解开蛊毒?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他手里的工具罢了!至死方休。”

躲在一旁的丁小君是听明白了,想不到这南毒教的尊者竟然也是黄泉教的一条走狗,看来想搞清楚杀害自己师父、绑架自己的罪魁祸首,必须先查查这黄泉教的底细。

“众兄弟,一起把他绑了带回去请赏!”

陆四喜闭上眼,背上的伤痕和心口一起作痛,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那几个大汉解下绳套,正欲下手,但听一旁草垛传来一声。

“住手!”

草垛中一柄利剑腾空而起,先斩向那三个弩手,这些人都是寻常身手,如何抵挡得住飞剑,三人都将弓弩挡在身前以作徒劳,一道寒芒闪过,却都连人带弩被斩作两截。

“哪来的高手?”

那尊者只来得及质问一声,就看见飞剑在院中斩出如织网一般密集的剑网,将院中众人都搅作一团肉泥。

一团团肉块掉在地上,鲜血汇成一注流水淌到脚边,尊者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空中的飞剑毒蛇一样瞄准着自己,他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哪位大侠在此,饶我一命,一切都可商量。”

毕竟是尊者,还是比寻常人要镇定一些,丁小君从草垛后现身,一样吓傻了的陆四喜没有马上认出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帝陵当日那个用来威胁丁莫君的人质。

“我先问你,你们绑架的人在哪?都给我放了,别和我装傻,我不想和你说第二遍。”

丁小君一脸冷酷,尊者只能小鸡啄米地点头,“都在我房间的地窖里,大侠既发话,我这就放他们出来。”

丁小君带着陆四喜跟尊者一同进了屋,扒开床前的羊皮地毯,果然有一道暗门,不等那尊者找钥匙,丁小君直接砸开了门锁。

“要是觉得能跑过我手中的飞剑,你们尽可离开。”

甩下这句话,丁小君拿起一盏油灯便爬了下去。房间里,陆四喜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个不久前还在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尊者则是竭力想避开他的目光。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八名男女被蒙住眼睛捆住手脚,活像待宰牲畜,蜷缩在冰冷的铁笼内,他们听见动静,以为是那些绑架他们的人来了,一个个害怕得在角落里不停颤抖。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丁小君抽出青锋剑,轻易斩开铁笼,将他们身上的绳索挑断,男男女女陆陆续续被丁小君送了上来。被困了不知多少日月终于重见光明,这些人一时间还有些无所适从,只觉得火光晃眼却又无比想接近它。

“快回家去吧,离开这里,把南毒教的真面目告诉所有人,不要让他们继续害人。”

“还不知道恩人大名,来日一定报答。”有姑娘哭哭啼啼地说。

丁小君转了转眼珠子,“做好事,不留名,我叫李清尘,你们快些回去,家人想必都等急了。”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我回去便为你立下长生牌位,日夜祈福。”

几个重获自由的男女痛哭流涕地走了,这边丁小君也要决定陆四喜二人的结局。

“我问你,这南毒教和黄泉教什么关系?”

青锋剑搭在尊者的脖子上,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回答有一点迟疑便会被一剑封喉。

“大侠明鉴,这南毒教是黄泉教近几年所成立的,专帮这个恶名远播的邪教在明面上招募人手、收集钱粮的组织。”

“那你们绑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居然还把注意打到我跟我妹头上,告诉我。”

解甲乡的人果然不好惹啊!尊者肠子都悔青了。“那黄泉教的教主姬无邪懂一邪术,可用人体种植一些奇花异草,不敢瞒大侠,那所谓芝仙就是这么来的。”

果然,丁小君的心里一沉。

接着,他又把剑搭在陆四喜脖子上,尊者见暂时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我问你,帝陵那日以黑发老人为首的那伙人是什么身份?”

陆四喜倒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一股脑也将自己知道的全吐了出来。

“那伙人的身份很神秘,不久前突然出现在黄泉教,他们原都不是这里的人,那黑发老者未曾介绍过自己,我只知道那白衣青年要我们称呼他为大学使。”

大学使?是代号?还是职务?能有止境坐镇,黑发老者一行人的来历远比黄泉教更加深不可测,他们无所不知的情报和训练有素的部下,倒像是某种杀手组织。

江湖中的杀手组织。丁小君心中对此事已经有了定论。

但在此之前,得先把黄泉教的事情搞清楚。

“你,是丁莫君的弟子?”这个时候,陆四喜已经认出了丁小君,神色复杂。

“是又如何,我师父是被你们害死的,亏得他时常怀念和你的旧情。”丁小君的话像刀一样插进陆四喜的心里,“你们谁,能带我去黄泉教?”

尊者心中一凛,见丁小君的目光扫过来,赶紧哈巴狗地点头,“我可以带路!”

突然陆四喜这时站起来走到尊者身后,丁小君倒想看看他要干什么,未做反应。只见他忽地从身上抖出一把小刀,在尊者惊愕的目光中利索地抹了他的脖子。

“我可以带你去。”

一句话,丁小君又把青锋剑收回剑鞘。

“可以,但我要把你绑住,防止你伤人,也防止你跑路。”

结果黄泉教原本用来捆陆四喜的绳子最终还是用上了,月夜下,丁小君牵着绳子押着陆四喜向前,像在牵一头老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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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帝陵。

白天的时候,这里进行着火热的“修缮”工程,到了晚上,这里火热依旧。

原本矗立着两座巨型石剑雕像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条巨大的地道,整个帝陵内部的机关如今已基本被破解,整车整车的宝物正在连夜往外运出,正在监管着这一切的,是蜀中的真正掌权者——蜀王。

和他并立在一起的,是一位目光如电的中年人,颇有些军旅风范,双手背负在身后。

“明天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蜀王说。

“能和蜀王同台唱戏,我不胜荣幸。”

“只要你别把我那三千亲卫败光了就行。”

“放心,我还带了赤炼营来,一群土鸡瓦狗罢了,还不值得放在心上。”

“哦,那不知道什么事情值得领位大人放在心上?”

“蜀地被你经营多年,只要你点头,我们随时可以执掌川蜀,但问题是,之后要实行的变法,必将是困难重重,而这些东西,将来还要向整个天下推广。”中年人叹了口气,“怎么想,也不觉得一辈子能干完这些事情。”

“那就是后人的事情了,反正我们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真是羡慕你这么豁达,苦心耕耘蜀中十几年,整个川蜀安居乐业,一派祥和,如今说身退便身退,没有一丝一毫留恋,蜀王殿下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啊。”

二人平淡如水的对话,已然决定了整个蜀地未来的走向,也将在这个地方掀起一股久久不散的巨浪。

同一片月夜下的不同地方,发生着如此多不同的事情,今夜注定是多事之秋,暴雨来临前,满山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