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今日、昨日、明日
又是一年盛夏,与他记忆里那年的蝉鸣交织在一起。
当炎晨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脚下踩着的虽仍是那年的青石板,甚至上面的裂痕都与当年别无二致。
却唯独身旁少了些冷嘲热讽和油腔滑调的声音。
但若是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他仍会推开那扇代表着命运的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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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随着清脆的落子声,炎晨托腮看着面前的棋盘,手指有节律的敲击着一旁的刀柄。
将权此刻看着面前暗藏杀机的棋局,不由得从额头渗出一丝细汗。
“觉得热?”炎晨看着将权擦汗的动作,不由得问道。
“与你下棋我总是赢面很少。”将权擦完汗微微摇了摇头,两指夹起黑子置于棋盘一角。
“不过今日……心中有些发毛,这城里真是静得瘆人。”
炎晨微微瞄了一眼,随手落子在黑子一旁,道:“快要到巳时了。”
将权扭头看着窗外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地面上的光斑,翻墙进来的那只黑猫此刻正趴在窗台上弓着背伸懒腰,对院内的动静毫无反应。
随即问道:“是啊,这等天色了,成蛟家的禁令还不停……要叫夜箫起来吗?”
炎晨思索片刻后,“不必了,想来他昨夜又是寅时才睡下吧。”
将权不由得摇了摇头:“夜夜如此,怕是伯父一家要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咒谁呢?”慵懒的声音从过道响起,夜箫顶着一头杂乱的长发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他砸吧砸吧嘴,说道:“我不就起的晚了些吗,至于咒我早亡吗?”他环顾四周,皱起眉,“嘶…今天怎么回事?到处死寂一片。”
将权皱眉看着夜箫身上那套满是褶皱的衣物,没好气道:“赶紧换身衣服去。”
夜箫挠了挠头,一边闭着眼睛往回走一边道:“好好好,知道了,我娘都没你管得这么严实。”
出去时,夜箫还不忘摸一把那只黑猫的屁股。
“嘿?今儿转性了?”夜箫看着毫无反应、依旧懒洋洋的黑猫,嘀咕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夜箫回房去换衣服时,将权随即站起身道:“我去把他的那份早膳热一热。”
炎晨点了点头,靠在椅子上的长刀微微抖了一下,他抚上刀身,掌心感受着那细微的震颤,缓缓握紧。
等将权端着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走进厅堂内时,夜箫也迈着步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怪了!街上真的一点声儿都没?往常这个时候早该闹腾起来了。”
夜箫摸了摸白净的胳膊,显然一时有点不适应,“连狗叫声都听不见,邪门!”
将权白了他一眼,随手就拍开了其伸来的爪子,质问道:“洗过了吗就拿?”
夜箫尴尬的笑了笑,随后一溜烟的跑出去洗漱。
等他回来的时候,将权又坐回原本的位置与炎晨对弈。
夜箫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渍,一边凑近了低声询问道:“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架势,成蛟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炎晨抿了口水:“辰时的时候,成蛟家的人就挨家挨户砸门警告过了,让所有人紧闭门窗待在屋内,等他们通知,不得外出。”
将权端详着面前的棋盘漫不经心的道:“不然你以为那猫祖宗今天怎么任你揉搓?要是被你再扔出去,撞上巡逻的,你猜它会怎样?”
夜箫一脸无语,拉过一条椅子就坐在两人中间道:“我就知道,就不能消停会吗?隔三差五就要整出点事来。这次又是为那吃人的地方?”
将权无奈的看着夜箫顺手端走自己放在一旁的茶杯:“还能为什么?北邙山里那片禁区呗。忙活了这么久,估计这次是‘有进展’了。”
夜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扭头朝着一旁唾出嘴里的茶叶:“呸!五个月前才往里面填进去五百条人命,活着爬出来的有几个?成蛟家当北邙城的人是山上的柴火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将权提起一旁的茶壶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四大禁地里就北邙山离得近,地势也相对‘方便’。他们觊觎里面的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兵行险招也不意外。”
“呵,”夜箫随手拿起一颗黑子放在一处空位上,道,“为了私欲却还说的……”
“噤声。”斜靠在墙上的长刀微微抖动,炎晨眼神瞥向一旁打开的窗户。
那只黑猫此刻正趴在窗台,瞳孔缩成细线,脊背微微拱起,死死盯着院墙外一处阴影角落。
夜箫身体一僵,盯着黑猫又看看那阴影,压低了嗓子:“……有人?”
“恐怕,是的。”将权看着面前的棋盘,感觉他们此刻就像被白子围追堵截的黑子一样孤立无援。
房内静的落针可闻,夜箫咽了咽唾沫盯着那阴影。
不知过去多久后,炎晨抬手落下白子,棋盘上白子连成一片,起身道:“走吧。”
“还在禁足呢,去哪?”夜箫有些纳闷,他不明白这种情况下炎晨要去哪里。
炎晨提起靠在一旁的长刀,顺势挂在腰后:“城东张屠户家的栓子,前几日跑进山里崴了脚,是咱们给背回来的,该去探望一下。”
“还有,今早卯时,城西回春堂的华大夫托人捎了信,说他那里收治的一位老妇人急症,缺一味药引救命。”
炎晨又点了几处需要照看的人和事,听的夜箫都有些头大。
他连连摆手道:“师傅别念了!虽然平时这些事咱们就常干,但总不能跟成蛟家对着干吧?这节骨眼上顶风作案?”
话及此处“虽然咱们也没少干过……”夜箫有些心虚的小声嘀咕着。
将权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夜箫嘴里:“还能不让普通人活了?回回征民夫,老百姓要活不下去哪来的民夫给他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说的也是,”夜箫顺势啃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道,“这几年要是没有炎晨带着咱们管这些‘闲事’,这北邙城哪能平和成这样。”
“所以,我们怎么出去?”夜箫眨了眨眼,四处张望后低声询问。
炎晨沉默片刻,右手微微搭在长刀的刀柄上,大拇指有意无意的摩擦着柄卷:“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知道,下一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夜箫一拍手,得意的朝着炎晨挑了挑眉。
厅堂内一阵肃静,夜箫眼角抽了抽有些尴尬的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炎晨缓缓呼出一口气,跨过门槛朝外走起:“这俩不在同一首诗里。”
“还有……”将权在一旁无语地解释道,“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上一句,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站在院内,炎晨的目光透过额前的碎发看向紧闭的门扉,搭在刀柄上的右手感受着柄卷厚实的触感。
时间就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夜箫看着静静站立的炎晨,小声开口向着将权提问:“我们在等什么。”
将权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相信他。他既然说等,必有缘由。”
“嘘,听。”炎晨轻声道,“东南方一里外有一群人正朝这里走来,步履沉稳。”
“为首的二男三女,其中一人身形健硕如铁塔。”
“跟随着二十五名随从,步履齐整,带着兵刃,鞘口摩擦。这种时候能进城的绝非商旅之人,恐怕……”
炎晨顿了顿,武器细微的破空声传入他耳中:“还有,听这声音,果然,是世家的制式武器。”
“赤瞳、玉缺、重角、七曲!是这四家的人。”
随着炎晨报出的信息,将权瞬间明白,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驱虎吞狼之计。”
“今日有其他世家的人来北邙,若想避开成蛟家的耳目或追责,借他们的势,便是眼下的路。”
等到炎晨腰间的长刀再一次微微的抖动,门外也适时的传来一阵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前。
“走吧。”炎晨面色一凝,缓缓抬手推开那道紧闭的门扉。
一道阳光缓缓从打开的门缝中射出,映照出大街上零零散散却气势不凡的人影。
柔顺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描上了一圈金边,形态各异的令牌挂在腰旁彰显着他们的身份。
门扉开启的吱呀声引的几位气质卓然的年轻人转头,恰好与炎晨隔着门槛平静对视。
夜箫从门后探出头观察着众人,看清那些令牌后,眼中惊讶更甚:“居然真是这四家,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北邙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