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

在我拜托同事寻找井之上堀前,先被他告知了A-02封锁的消息。

“现在在太空接收不到A-02地区的电磁波,初步判断是启用了电子干扰。地球上没有动静吗?”

“你的消息传下来,就快有动静了吧。”

他笑了声,“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怎么?”

“因为三战,地球现在近四分之一的地区不能开放,但是人类依然没有对武器说再见。”

“人类不会对武器说再见的,并非每个人都是海明威的中校。”

“也不见得吧,四战都开始用石头了啊。”

“没必要把四战当作独立战事看,它最多算三战的余波。”

那种情况下,如果还不停战,势必要同归于尽了。但是就此停战,未分胜负,又让人意犹未尽,坐立不安的。

比如本国虽然是第一批签订停战协议的国家,然而对传统武器的探索仍未停止。

八年前,一个小队深入以太平原,秘密工作了四年后,“疯狂太阳”横空出世。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其确实用到了氕氦聚变的原理,而爆炸中心出现的炽白能量球很像太阳。

相较于20世纪的初代核武器,引入激光聚变后新型氢弹有效控制了重核裂变引爆带来的污染问题。核心外壳包裹的皮米绵,吸收了部分辐射。

燃料在氘氚的基础上加入氦三,整个过程不再是简单的逐级推进,而是一级多次的并列式连锁反应。

可以在原来的温度支撑下爆发出2.6倍的能量。

我曾有幸目睹了它的实验期。

显示屏上的绿线是粒子流,在磁场作用下碰撞,即使能量被大幅削减,依然击穿了氘化锂外的棉花,窜起半米高的火焰。

那时觉得很震撼吧。

“你现在什么打算?”

“我?”我低着头,指尖无意识摩擦着桌沿,“当然要去一趟,未婚妻还在那里嘛……”

我把井之上堀的信息传送给他。

他很疑惑我怎么会认识这号人,我顺带讲述了餐厅的事。

“你是说inou酱?是inou酱?是不是啊,这很重要!”

“我哪里知道。”

A-02包括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沿岸地区。

在动身前,我拜访了颜白。

只不过形式特殊,我作为上级前去视察工作,并与2844的领导人会谈。

她很苍白,在冷白灯下简直会发光,甚至有些虚弱,不复四年前担任“疯狂太阳”总设计师时的意气风发。

她淡淡地说她要辞职,随后坐进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点了根烟。

“然后呢?”

“回以太。”

“退休?”

她点点头,“现在的高层都是蠢货,给这种人打工,我没兴趣。”

随后,她挑起眉梢,带着她惯用的故弄玄虚的意味,说:“或许我有了一个更有研究意义的课题,也未可知啊。”

“那么2844呢?”

“做不到,起码在能够控制量子跃迁前做不到,只能说通过改造基因,尽可能,延长寿命。”

“这样说的话,怎么和上级汇报?”

“这不简单,”她隐在白烟后的眼神覆上愚弄,“给猩猩注射激素,让它的生理水准暂时维持在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水平。”

“骗过去了?”

“嗯,”她吐出烟雾,说:“不死基因的代码是有的,但是人体版本太低,运行不了。除非……”

“什么?”

“变成光子,或者什么乱七八糟没有静止质量的东西。”

“那宇宙死了,他们也不会死。”

她罕见地笑了,前仰后合,快喘不上气。

我陪她一起。

“我要辞职,研究微型虫洞和未知文明都比研究长生有意思。”

“你写申请,我越级批准。”我补充道,“顺便恭喜你突破了负能量密度,也提前预祝你的新课题取得成功。”

“到底还要被你们这些会赚钱的人压迫几个世纪。”

这是分别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我马不停蹄地赶往海底隧道,然而前往墨西哥的动车停运了。

我暗骂自己蠢,到服务窗口联系墨西哥海关申请私人专线。

页面上弹出公告,大概意思是纽约时间十二点以后,A-02区将彻底封锁,外界进不去,里面出不来。

我接受探测器的全身扫描。

之后跨越一万四千公里,再乘坐长长的海陆电梯,终于伫立在墨西哥城的地面上时,我吃惊地发现,这里,一片死寂。

尤其是走出有官兵把守的车站,这座城仿佛死了般,我听不见它的呼吸。

今晚没有月亮,黯然无光。

我一时晕头转向,想不起打开手环的照明功能。

这档口儿,漆黑的街道出现了豆子大小的光点。

我的小未婚妻就站在那儿,被照亮的部分是她腰间郁金香粉长裙的褶皱。

她提着灯,像古典油画中的小人儿。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爸爸说的,他看见你的申请了。”

“他让你出来?”

“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为什么不睡?”

“我已经睡着了,但是梦见你要来……”她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打起哈欠。

“一会儿是爸爸说的,一会儿是梦见的,到底怎么知道的。”

她把手提灯塞给我,说:“你蠢啦,是我先梦见,然后去问爸爸,爸爸说对,然后我偷偷跑出来接你。不过被限电了,没有灯,你怕不怕,我是不敢出来了……”

她停住,改口道:“不对,我才不害怕,我担心你害怕,不然我才不会出来……”

“好吧,勇敢的阿德莱德小姐。”

她实在困得走不动,把身体重量分摊给我右臂,我时不时要摇醒她。

后来,我半蹲下,背起她。

结果她不困了,喋喋不休起来。

“圣德蒙顿和她叔叔婶婶搬到洛杉矶避难去了,不过我一向看不起他们一家,墙头草一样,我之前还对她感到同情,现在觉得她实在配不上……”

她要走了手提灯,并勒令我两手托着她。

“莎迪亚你认识吗,你肯定不认识,她真漂亮啊,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她了,并且她舞蹈跳得也很好,但是她说我更棒,你听见没有,我最厉害了,周末她要到家里来……”

不久后她睡着了,直到我把她放回她的床上也没有醒来。

我和我未来的岳父,霍华德上将,在书房聊了两个小时。

他从来把我当作一个商人后代,或者说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看。

说是聊,其实是对我的敲打。

“你可以回到SOT,也可以闭门不出让阿德莱德养着你,孩子,你知道该怎么选。”

我这个闲人被迫有了工作,其实我的本意是来墨西哥带阿德莱德离开,上将会同意的,他最在乎女儿的安危。

可是阿德莱德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瞧不起这个时候去别的地方避难的人,她不会离开的。

我回到SOT,先前的队友都已不在,他们流落在天涯海角。

不过我的新队友竟是熟人,他是小我两届的学弟,加百列,曾在学术研讨会上和我争执了一番。

他不满我给他的成果评了74分,有些恼羞成怒。最后我只好把逆推出来的等于零的宇宙常数推到他眼前。

“思路是对的,不过把Lambda当做无关变量的话,就不会有真空能一说,你的命题是什么来着?真空能的应用对吧。”

自那之后的一个月,我在公寓收到了他的蛋糕。

再次相见,他成长了不少,最直观的感觉是变瘦了。

他是纯粹西方血统,之前因为婴儿肥,五官的立体度被削弱了很多,总有种忧郁的,不谙世事富家公子哥的感觉。

如今种族优势彻底展露,颇具锋芒。

“好久不见,学长。”

毕业多年后被称为学长很奇怪,我说:“叫我名字吧。”

“好的,克林。”

“不,”我纠正他,“是索尔。”

我的父亲姓克,生母姓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浪漫情调,但我是私生子,浪漫就变了质。

不知道什么原因,养母一直没有孩子,于是她承认了我。

后来爷爷去世,父亲承担大业,戒掉了种种不良嗜好,包括生母。

我就一直跟在养母身边了。

我的生母生父都把孩子当作很糟糕的意外,于是记忆里带给我温暖的长辈居然只有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养母。

十六岁那年,我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暴力行径,离家出走。

是养母找到我,带我回家。

我回家后,下人们告诉我,父亲离世了,但养母仿佛无事发生,她把所有的感情倾注到我身上。

为了抹去生父生母的痕迹,我有了改名字的念头,养母姓索,碰巧我很喜欢克林索尔,于是有了现在的名字。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